她是真觉得自己在梦乡里了，借着巴掌大小窗户投进来的月光，她看见一匹比猎狗要大半个身子的，有着长长的吻部，应该是狼的动物，银灰的毛发在月光下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
见鬼了。
塞西莉娅呆愣半晌，又是掐大腿又是拧胳膊，痛得她轻轻嘶叫，不，这样的事只会在梦中发生，她一定是困得睡着了。
可眼前仍然是一匹野狼，长着锋利的獠牙，尖锐的利爪，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她撕个粉碎。
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尖叫起来，求生的本能又让她短暂地扼住喉咙，话刚冒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吞下去。
眼前这匹狼神情平和，要是她一嗓子把它喊得凶性大发，把她一口吞吃了怎么办？
她动也不敢动了，浑身僵硬地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心里只管念叨圣母玛利亚慈祥的天主等一切能保佑平安的神明，效果是显而易见地不奏效，唯一的好处是她的胆子慢慢地大起来了。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抬起脚，往前走一步，脚放下的一瞬间。
“——咔嚓。”
只听见低沉的咕噜声在耳边响起，冷意瞬间顺着脊背直窜上来，她不敢扭头，只能僵硬地转动眼珠，用余光向声源处瞥去。
狼抬起头，用一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它视线所到之处，迅速激起一片小小的鸡皮疙瘩，这是一匹很漂亮的狼，体格年轻，耳朵上长着一撮白毛，正直直地往上竖起。
它微微弓起腰，蓬松厚实的尾巴轻轻甩了甩。
塞西莉娅瞳孔惊惧地放大，她下意识想要迈开步子逃跑，可理智告诉她如果把后背暴露给狼，必定会引起它捕猎的野性。
她眼睁睁看着它轻巧地走到她面前，水润润墨色鼻翼贴在她脸颊上嗅闻。
塞西莉娅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五光十色，她就算是见到死人也没这么害怕过，手指死死揪住衣角，满脑子只想着要死了。
下一刻，只觉得有什么温热湿漉漉的东西轻轻地舔着她的脸颊，这种黏糊糊的感觉让她立刻要昏厥过去，可过了半天，除了皮肤被摩擦得生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塞西莉娅咬咬牙，一横心睁开眼睛，直接被闪烁着寒光的獠牙晃了眼睛。
她终于受不住了，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门外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狼细地端详着她，眼睛中浮现出可以称之为困惑的情绪，随即它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把头部搭在塞西莉娅的肩窝里。
它的毛有点扎人，可塞西莉娅一点也不敢动，透过模糊的泪眼，她隐隐约约看见那条不住甩动的漂亮尾巴，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尾巴甩得更热情了，只是无论怎么甩都像条硬邦邦的死蛇。
塞西莉娅突然愣住了，她又惊又慌地转过眼珠子去看狼的那双绿眼睛，她与它挨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看清它眼中细微的裂纹。
它的瞳仁热情明亮，看不出一丝狠意，似乎是察觉到她态度有所变化，耳朵愉悦地抖了抖，扭过头把吻部埋进破破烂烂的被子里。
月光洒在它流畅修长的身躯上，塞西莉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它的后背，那银灰色毛发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斑驳的伤痕。
狼抬起头，又低头舔舔她的手背，似乎是要她别哭了。
就在这一刹那功夫，一道惊雷轰地在塞西莉娅脑子里炸响，她强忍乱跳的心脏，压低嗓子颤抖着问：“西斯？”
那双绿眼睛里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困惑，又用鼻尖拱了拱塞西莉娅，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颊怪痒的。
塞西莉娅深吸一口气，机械地抚摸它厚实的毛发，皮毛之下的躯体炽热得像个火炉，正如烈火灼烧她心慌意乱的心脏。
狼被摸得很舒服，从喉咙发出舒服的咕噜声，懒洋洋地舒展矫健的躯体。
它是舒服了，塞西莉娅却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残过似地回不来神。
活见鬼，她心想，她倒宁愿一切是梦，可眼前温热毛皮，沉甸甸的狼头都告诉她，她无比清醒，这便是事实。
她脑子仿佛被空气中那股粘腻的湿气粘住了，根本转不动，好半天才从脑海深处掏出久远的记忆。
她母亲生前告诉她，在很远的森林里，住着一群怪物，它们平时与常人无异，可一到月亮变成血红色，它们便会变成头上长着狼头，身体长毛，身材高大的怪物，肆虐人间。
可这单单只是睡前故事而已，又有谁会信以为真呢？况且眼前这匹狼与寻常野兽无异，今晚的月亮就像一弯银弓挂在天上呢。
狼又开始亲热地舔她的脖子，弄得她衣领湿漉漉地难受，空气里甜腻的味道又把她弄得昏昏沉沉，在她感觉自己的神志越来越不清楚时，耳边传来一声奇怪的呜咽，脖颈上的负重忽地一轻。
塞西莉娅睁开眼睛，紧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了。
她看见了什么？
银灰色的狼挣扎着躺倒在干草堆里，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蜷缩成一团，它一声不吭，眼底流露出无声的痛苦，求助似地望向塞西莉娅。
紧接着，它身上的骨骼发出可怕的咔嚓声，整匹狼扭曲，变形，一张狼皮下包裹着的□□在疯狂涌动，仿佛是蜕壳的腹蛇。
塞西莉娅能听见自己牙关颤颤时发出的咯吱咯吱摩擦声，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尖叫出声或者是闭上眼睛昏倒过去。她死死瞪大眼睛，看着狼的躯体褪去毛皮，露出光滑的小麦色肌肤，尖利的爪子收缩，变幻成修长的手掌，就像虫一下子蜕变成蝴蝶似的，一眨眼间地上的狼就变成一个昏沉沉的少年。
塞西莉亚嘴唇哆嗦着，试探着去触碰少年的脸颊，一碰到他，她就忍不住颤抖起来，一个确凿得无法再改变的事实摊开来摆在她眼前。
门外的声响忽然变大了，她来不及多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出房门，有一束烛光从客厅的那个门里照进来。
由暗处往明处总是能把人看得格外清晰，昏暗的烛光闪烁，两个看守的堆起谄媚的笑脸迎进来一个穿着斗篷的人。
那人脱下斗篷，烛光一时间晃了塞西莉娅的眼，她眯起眼睛望去。
真是缘分不浅，是玛利亚。
塞西莉娅咬住苍白的嘴唇，使自己镇定下来，按住裙角不让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迅速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除了木质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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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床外，屋子里还有一扇被厚重布帘遮挡的窗户，一张桌子和两把丝绒面阔扶手的高脚椅。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塞西莉娅瞳孔微微放大，紧接着嘎吱一声，门自外而内被推开。
玛利亚眼睛眯起，脚步暮地一停，若有所思地望向窗户，淡蓝色的玻璃窗留了一条缝，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撞击着窗棂，帘子也轻轻晃动。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柜子床两扇挡板上，眉头一拧。
高个子端着蜡烛与矮个子对视，矮个子下意识伸手一摸腰带，借着烛光，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不安。
完蛋，没锁门。
玛利亚“唰”地打开挡板，西斯缩在床榻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拽着被子盖在身上，用裸露的肩膀背对着她。
玛利亚没多说什么，挥手要他们离开，高个子矮个子长疏一口气，乐颠颠地走了，还不忘带上客厅的门。
“看模样你是刚醒。”玛利亚慢慢地说。
西斯身子一动，没有说话。
“痛吗？”玛利亚问。
西斯扭过头，苍白的脸上神色恍惚，但一双绿眼睛冷冷地盯着玛利亚，似乎要将她的皮肉剐出来。
玛利亚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的药水。
“要是被公爵知道，你会被架上火刑架。”西斯慢慢地撑着身体坐起来，他背上留有斑驳的伤疤，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玛利亚很淡定：“在此之前，你会先被乱箭射死，西斯，不要忘了，我们才是一体。”
“我没有牵挂，而你还有孩子。”西斯语气平直，就像在陈述事实，“你口中的威胁对我构不成任何效果，况且你…”
他的视线投向玛利亚隆起的肚子，玛利亚下意识捂住腹部，就听他说：“…有求于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可以随意侮辱威胁我。”
玛利亚脸色微变：“你是清醒的？”
西斯不答，嘴角仿佛勾起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弧度，拿她格外厌恶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轻声道：“你便尽管喝我的血吧，只要你愿意做好准备，就算他能平安诞生，也许像我一样不人不鬼，也许出生就不是人，强行设计得来的终究无法善了，你清楚这一点。”
玛利亚心里有几分慌乱，照常说在变成狼时思绪是混沌无章，仅凭借本能行动的，但西斯怎么会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
她细细打量着西斯，但少年人面容平静，心里的想法无从探寻，短短几秒的时间对她来说就像过了几个小时，念头在脑子里不住地飞来飞去，最终她脸上忽然挂起得体大方的微笑。。
“用不着管，我有办法，”她说，“只要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就能是真正的公爵夫人，曼德菲尔堡就是我儿子的，我爱干什么干什么，再没人敢置喙我的地位，这门生意稳赚不亏。”
过了一阵子，她又说：“到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在公爵面前替你说好话。”
西斯不则声，但看神色他全然不信，他站起身，玛利亚才发现他竟然要比她高出一个头了。
“我们家的血统还是不错的，”她不由感叹，“这个我有信心，无论有多难，我一定能生个姓曼德菲尔的孩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