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娅回到曼德菲尔堡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她调整好心情，整理好衣服，从车厢里跳下来。
她定眼打量着西斯，伸手给他捋了捋头发，西斯的个子仿佛又往上窜了窜，她得踮起脚尖才能把头顶那几根支愣的头发压下来。
“你这乱糟糟的头发，要比狼毛还要硬了。”塞西莉娅收回手，说话毫不客气：“收拾收拾，我们上起居室去，爹肯定在那里等我们。”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是了，你去把欧文带上，他可重要了。”
西斯看着兴致盎然的塞西莉娅，脚步有些犹豫，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走向锁着欧文的马车。
巴伦坐在车辕上，手支着膝盖托腮，见状一起身跳下来：“我跟你们一起，来吧，我帮你。”
西斯幽绿色的眼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塞西莉娅满心期待，”他低声问，“她会如意吗？”
巴伦慢慢地眯起眼睛：“老爷总不至于为难他的亲生女儿，可要是他不高兴了…可说不准会对你怎么样。”
西斯一言不发，慢腾腾地转过身去把欧文从车厢里拽出来，仿佛对曼德菲尔公爵会如何对待他并不过分好奇。
巴伦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一手抓住欧文的胳膊，一边打量西斯的神色：“我还以为你怕他怕得要命呢，可看样子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敬重老爷。”西斯抬起欧文的另一只胳膊。
公爵的态度再不会让他感到难过或者高兴，就算巴伦在他面前怎么评说他，他也无所谓了。
巴伦不大信任西斯磨蹭半天才说出来的话，拧着眉头刚要开口，就听见如同一条死鱼的欧文嘶哑着嗓子大喊起来。
“老爷！曼德菲尔老爷！是我啊！欧文！”
借着欧文的视线看去，曼德菲尔公爵正两腿叉开站在大门口，腿上套着一双程亮的马靴，兴许是准备去打猎，但此时他的脸色比城堡的颜色还要复杂，半天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会呆在这？”
欧文死鱼的尾巴在地上扑腾几下，奋力挣开桎梏，把他那脏兮兮的身子扑在曼德菲尔公爵脚下，这个壮实的汉子放声大哭起来，嚎得像是死了爹妈。
“我终于见到您了！我没辜负您的期望，可是把您要的东西给完完整整找到了！”
曼德菲尔公爵余光里看见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活计投来好奇的目光，只觉得脑仁突突地跳，恨不得立刻嚷出声叫他闭嘴——可惜他并不能，声调还得尽力维持沉稳。
“我知道了…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来个人…西斯！把他带到会客室里，别让他在地上待着了！这像什么话！”
他说完这句话就要逃跑进大厅里去，可塞西莉亚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臂膀，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欧文先生说的是这玩意吧？”塞西莉亚举起笔记本，“这玩意可把我害惨了，爸爸。”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她的眉头却轻轻皱起，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眼泪，就连说话的腔调也足以让人知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曼德菲尔公爵这才发现女儿瘦削了不少，就连面孔也过分苍白。
“爸！”塞西莉亚又叫了一声，整个人挂在曼德菲尔公爵身上，“欧文为了这本子杀了人，苦主拎着孩子的头找到我头上来了！您看欧文做的好事！”
她闻着父亲身上令人安心的皮革和香烟的味道，吸了吸鼻子，泪水珠串似地一颗颗精准地往外蹦，曼德菲尔公爵只好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好声好气地问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百忙之中抬起眼睛，不满地瞪了西斯和巴伦几眼。
塞西莉亚委委屈屈地把来龙去脉在父亲耳边说了。
“多亏了西斯，没有他，纳西就死得不明不白，”她还记得对西斯的承诺，说到西斯的时候声音重重一顿，再咕哝着道，“包括我在内，村庄里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生怕哪一天就突然没了性命……不过您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忧，只要把欧文按照规矩处理掉，这件事就了结了。”
她头搭在父亲肩上，没看见他拧得越来越紧的眉头，而是朝西斯挤挤蓝汪汪的眼睛。
西斯深绿色的眼睛里浮出一点点笑意，很快被曼德菲尔公爵打断了。
“你这个孩子，”曼德菲尔公爵把塞西莉亚从身上拉下来，语气平直冷淡，看不出一点上扬的情绪，“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出乎我意料。”
塞西莉娅的脸色微变，她立刻察觉到事情在她的预料中越走越远，她局促地耸起肩膀，下意识朝西斯飞快地扫了一眼。
西斯已经把头低下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鼻尖和平直的嘴角。
爹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塞西莉娅一时半会有点弄不清楚，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只恨说话时没有用眼睛对着曼德菲尔公爵的脸——单凭说话的语气，她什么都听不出来。
她冷不丁从茫然中醒过来，才发现曼德菲尔公爵已经转进会客室里去了，她连忙小跑着跟上去，特意让声音变得不安：“我不懂您的意思，爸。”
她迈入会客厅，忽然愣怔住了。
玛利亚正坐在长条沙发上，手放在微微显怀的肚子上，脸上呈现出一种只有母亲才会有的光辉，用战胜者心地宽畅的眼神慈和地望着她，这种眼神让她毛骨悚然。
曼德菲尔公爵从塞西莉娅手里抽出笔记本，紧挨着玛利亚坐下，抬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到了四周都是熟人的室内，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这下整个曼德菲尔堡都知道我纵人行凶了，塞西莉娅，看你干的好事。”
这回塞西莉娅用不着猜测她爹的想法了。
七八支蜡烛在烛台上熊熊燃烧，把整个房间烘得热气腾腾，塞西莉娅立在长沙发边，脸色白得像她背后的墙壁。
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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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凝重到无法呼吸的气息。
塞西莉娅十指交叉掐住虎口，试图保持冷静，可爹从来没用这种冷淡的语气对她说话，而现在看她出丑的是玛利亚、西斯、巴伦，甚至还有欧文，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又羞又恼的情绪让她脑子僵住了，恨不得趴在床前大哭一场才是，过了好久她才扶着一只椅子口吃清晰地回答：
“只要您依照法律将欧文定罪，没人会嚼您的舌根，您用不着发这么大脾气。”
玛利亚虽然不明白这父女俩发生的事，但作为家庭的一员总要插上一嘴，顺应丈夫的同时给继女添点小堵是她很乐意做的事情。
“你这个孩子，”玛利亚笑着说，“看起来几个月不见，已经成一个自己拿主意的大人了。”
塞西莉娅没理她，只是掀了掀眼皮，对继母的嫌恶在这一瞬间流露出来，又被飞快收回去。
“这可是个净惹事的主意！”曼德菲尔公爵低沉的嗓子含着愤怒，“要是你不管闲事，我用得着费尽心思去处理欧文·费尔吗？”
塞西莉娅的心情已经开始平静了，她甚至分出点心思散漫地想，爹仿佛不大聪明。
“他敢杀一个人，接下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爸，要是我不闻不问，总有一天他会肆无忌惮、百无顾忌，那你让那些村民怎么办？”她扬声问，“人的野心总是无穷无尽，您放任他不管，是要等他在你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吗？”
她猛地意识到不应该用这种语气与父亲说话，便换了口气缓声道：“我帮您处理了欧文，那些村民就把您当作公正无私的君主，我是为了曼德菲尔家族的名誉和地位呀，爹爹！”
“好孩子，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有些事情是你怎么也不懂的，”曼德菲尔公爵不耐烦地揪着眉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昏热的房间里就像灌进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塞西莉娅的焦急荡然无存，心里只感到一阵冷意，她无法避免地把视线落在玛利亚的腹部，嘴角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
见鬼，不让她操心，难道让玛利亚肚子里这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肉球操心吗？爹想得也太过长远，他难道不明白他今年已经四十来岁，再短命点恐怕都见不到她弟妹长大成人的道理吗？
她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惊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念了句祷告，希望神明没空听她胡言乱语，可心里头那股烦躁不安的火气却是一层一层往上涨。
爹不理解她的苦心，塞西莉娅有些委屈，又有些气闷，她不算是一个擅长反省自身的人，她每做一件事向来有充分的理由，且从不后悔，问题没有出先在她身上，那就是旁人的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
既然她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曼德菲尔公爵还是一副糊涂样，那就证明他不够聪明，而继母玛利亚存心添油加醋。
问题也很好解决，尽管不算厚道，但她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得罪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