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萍城内阴惨惨的,看来今日是没有太阳了。
这么早的时间,往生楼前还是满满当当的人,奚昀拉紧月生,正赶上人潮入楼。入楼后,人们如聚拢的虾米四散开,各找各的位置,各娱各的乐。
那侍者神采奕奕,隔着人群远远瞅见二人后,在楼梯口远远地喊了一声,行了一礼。奚昀微微点头,朝他去。
一道上楼时,有位女子似莽撞似故意,给她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子,抬眼过去,苏夜装扮清丽、粉面春生,朝她俏皮一眨眼后,与她错开。
奚昀看向身旁,正要说与月生,月生显然发现了,对她暖暖一笑。
一路行至四楼,屋内新摆了两张紧挨着桌子,并各放了两张圆垫。一旁的主桌上,梦莲悉心剪裁着一枝梨花,雪光洒在台前,衬得他明明暗暗,儒雅又阴沉。
侍者引他们二人就坐后,作揖告退。梦莲安安静静,没给他们一个眼神,奚昀和月生正襟危坐,也不多言,平静地等着。
“嗒——”剪子落桌,梦莲摆好修剪过的梨花枝,枝头上梨花两朵,枯黄暗沉,花瓣朝花心黏糊,看样子,是已经无力盛开。看了小会儿,梦莲移开眼神,笑道:“怎么来这么早?”
奚昀道:“楼主盛情邀请,自当重视。”
梦莲挑了挑眉:“昨日闲杂人等过多,都没聊尽兴呢!”说罢,见二人平平淡淡,又笑道:“你们是兄妹?”
奚昀道:“姐弟。”
“亲的?”
月生看向他:“这些事楼主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既然要推算命理,那便尽早开始吧。”
梦莲撇撇嘴,道:“不解风情。”说完,起身来到二人面前,散漫地坐在地上,将手撑在桌上抵着下颌,道:“谁先来?把手伸来。”
奚昀将手摆上,梦莲轻抬她手腕,抚平她的掌心,眯着眼看了会,又闭上眼。少顷,又睁开眼看了会,搁了手,起身去往屋里更深的阴暗处。
奚昀眼随他动,看他在暗处寻了些物品后,俯身一顿画,手指捻来捻去。确实是正经算命模样。片刻后,他踱步堂前,诡笑不已。
奚昀微微冷笑,道:“楼主何意?是我这命苦得好笑呢?还是精彩得好笑?”
梦莲微微眯眼,用力抿唇,又用力张开,悠悠然道:“你这形容倒是对,你这命吧,确实是苦得精彩!”
“……”
月生嘲道:“若世事命运皆可知,楼主这般算命能人,岂不是能规避生命里的所有伤心难受事?”
梦莲立着食指左右摆摆,好似个酒鬼,眼神也看着月生左右摇晃,道:“最悲哀莫过于此,你就算知道了结局,你也无力改变。”他闭眼悟叹一会,对奚昀道:“你命格很好,以后是成神的人,坏就坏在命太好了!盛极必衰、溢满则亏,命太精彩时,苦难相应也会多。”
奚昀无所谓一笑,道:“我竟也能当神仙?怕是祖坟冒青烟了。”
梦莲也一笑,道:“倒不关祖坟的事,也不是前人积德。这人上有神,神上有天,大多数事啊,其实是天注定。”他神色一黯淡,顿了顿,低语道:“天注定的事情,就算你拿上刀山下火海的毅力去对抗,也是以卵击石。”
奚昀凝视他:“听楼主语气,似乎经历了许多憾事?”
梦莲回神,恢复一派风流,道:“人生路漫漫,遗憾何其多。无力改变,只能向你们稍微感叹感叹了!”
奚昀不再多说。梦莲正经道:“奚昀姑娘,你是天生的神命,我不是在吹嘘。毕竟这窥探天机的事,做多了是会折寿的。除了苦难起伏,余下的嘛,只看见你一生缘份浅薄、聚少离多,不过也别担心,神寿千年,注定是要孤独的嘛。”
奚昀有些嘲弄:“我倒看不出这命如何好。当神便是好吗?”
梦莲目光遂远,望着那些睡莲壁画,喃喃道:“是好的吧……因缘际会,因人而异,既然你天命如此,你也只有顺其自然接受它的份了,至于好不好,就看你个人如何看待、如何选择了。”
月生轻笑出声,道:“楼主说的头头是道,颇有信服力。也劳烦给我算上一算吧。”旋即把手放在桌上。梦莲点点头,来前察看一阵,又走回阴暗处。
待他走远,月生朝奚昀安慰一笑,低声道:“不管真假,不用怕。我在姐姐身边。”
奚昀点头的当口,那位有些风骨的侍者一改稳当,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着:“楼主——楼主——”
梦莲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呼喊中,推完了最后一卦,眼眸微睁,边走边训斥道:“天大的事也不要丢了身份。你这狼狈相,很不成体统!”
“是,楼主息怒。但,一二楼乱起来了,前所未有的乱,还把……还把仙君引来了!”
“哦,哪位仙君会这么闲?”
“东方折西,东方仙君!”
梦莲淡淡一笑:“是他啊,老朋友了,一二楼闹事的他会解决。你去陪着他,解决好了再引他来相见。”
“这,可是仙君都来了,那我们……我们……”
梦莲眉头微蹙,打断他:“又如何?大厦将倾,所有是是非非不过大梦一场,何必挣扎其中……那些人是我杀的,那些尸体也是被我碎尸做成了纸来重复利用的。做了就承认,很简单的事。”
“楼主!!!”侍者被他的口无遮拦吓得腿软,着急忙慌看向奚昀和月生。
只见他们二人神色镇定,并无惊讶之态。梦莲也望了眼他们,大笑着摆袖遣退侍者,道:“你也瞧见了,我这事早就败露,何必狼狈遮掩。”
奚昀心道:倒是坦诚。
侍者一退出,梦莲瞧着奚昀一笑:“奚昀姑娘打从昨日便似有若无地观察着我的右腿,现下可有答案了?”
奚昀冷冷道:“有了。那么,楼主的腿可还有恙?”
梦莲笑望向月生:“托月生公子的福,现在还隐隐作痛。那夜过后,我可有两日没好好沐浴了!”
奚昀冷笑一声,道:“也托楼主的福,萍城百姓人心惶惶,那上千人死你手上了也难落个安宁下场。”
梦莲再一笑,不过这笑颇有些惨淡意味,他看着奚昀,又仿佛没看奚昀,神情暗暗。须臾之间,又猛地一显狂色,慢悠悠看向月生:“月生公子,你昨日说,作为神仙,一念之差下,要么自己万劫不复,要么世间万劫不复。你瞧瞧我现在的状况,属于这两种中的哪一种呢?”
月生手握着腰间的小包,道:“我们才刚刚认识,我并不熟悉你的经历,所以,对于你所做的事情,我不想、也懒得去评头论足。”
梦莲拔高声音:“非要你评判呢?”
月生缓缓一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非要我说的话,懦夫二字最适合楼主。”
此话一出,奚昀猛然将月生往后护,正要拔刀时,却见梦莲先是面色一紧,随即又渐渐舒展开,最后自嘲一笑,示意月生继续往下说。
奚昀缓缓移开护在月生面前的身子。月生便继续直言:“楼主气度不凡、精通天算,身为仙门中人有天大的本领,却要对寿命只有你一丁点的凡人下杀手、借拙劣的纸皮案折磨得满城人惶恐不安,造出许多孽,还在这大言不惭标榜敢作敢当。典型的把痛苦凌驾于别人的幸福之上,这是最懦弱的行为。”
梦莲哈哈一笑,神色扭曲,难看出是喜是怒。这会,奚昀才察觉整座往生楼内已经彻底安静,从一楼传来密集的足音,渐渐靠近、渐渐大声。
梦莲笑完,又朝向满墙的睡莲壁画望着,有些失神:“又是个好教训。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没准我们能成忘年交。”
随即,转回脸来对奚昀作了揖,道:“我并未杀萍城内一人。那晚对奚昀姑娘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想引护卫兵前来查我,便挑了护卫兵里最出色的你。迟来的抱歉,还望姑娘接受。”
奚昀淡淡瞧着他。这么一解释,也算通了,昨日她与月生在二楼被绊住,肖骁则在一楼耽搁,确实还得再闹点动静,比如绑来唐宁。可是两个护卫兵赶来报信时候,说的是唐宁二人在吞霞斋无故消失,到了斋主嘴里又说他们二人是前后脚离开。
昨日事密,这小事都被忽略了,没来得及详细说。于是,奚昀忙问:“楼主,昨日唐宁他们二人怕不是被你劫来的吧?更大可能是斋主暗中相助?”
“人确实是他送来的,但是他也的确跟我这事情没有瓜葛。姑娘不必深究。”脚步声已近,几颗头在睡莲壁画前移动,梦莲突然有些急切,抓紧说了最后一句话:“那阙棠也不是个好角,奉劝二位,切勿与他过近,小心为上!”
话落,东方折西、秦方川、苏夜已在眼前。东方折西朝梦莲笑了笑,道:“神君,该回去了。”
梦莲道:“哪还算什么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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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神力连修道院的普通学生都打不过了。”
奚昀脱口而出:“修道院?”月生面露疑惑,秦方川与苏夜则是面面相觑。
梦莲笑道:“怎么,都不知道?这不你们人界的东西吗?”
秦方川道:“知道是知道,但楼主,那兽劫之下,修道院怕是早已经毁灭了吧。”
万年来,神界有十二神坐镇,剩余十四仙则组建为仙门招收学生培养继承人。他强我也得强,人界当然要向实力强的神界靠齐,于是,凡人在万年的时间长河里,一点点摸索总结出一条别具一格的道路——修道。
修道者培养道心到一定程度后,可化道心为气,强时,一气可撼十城,两气可呼风唤雨,三气可须臾间上天又入地;弱时,只能使出一气,这一气能令一江干涸、百树枯萎。
总而言之,多数人接触不到仙门,只能领悟得道。这道要是练强大了,威力可是与神仙的神力仙法相等,在兽劫爆发之前,人界修道院的实力已经与仙门不相上下。
当时的情况,神权岌岌可危,人界翻盘的希望很大!兽劫爆发后,城邦和修道院强强联合,抵挡了大多数的攻击,为许多人延长了逃生时间。但,奚昀作为最后一批难民进入神界时,人间已无修道院的消息了……
梦莲懒懒一笑,似嘲讽,似悲哀,只简单地说:“修道院还存在。”
所有人为此言一惊。尽管奚昀时常安慰月生,故土还在,人间还有人活着。但那场浩劫中,她也暗暗认定人间已经无人存活。这一刻,身为神界异客的几人,脸上变幻莫测,不见大悲,也不见大喜,都在思忖。
东方折西立即肃了神情,警告道:“文息神君!”
梦莲摆摆手:“抱歉啊,我真是不小心朝深渊里丢了颗石头,只是无心之举,哈哈哈哈……无心之举而已。”
东方折西面向众人,道:“诸位,梦莲楼主,也就是文息神君,我会带去仙门审判问罪。往生楼不必继续搜查了,各位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有劳大家了,仙门会论功行赏。”说罢,看向梦莲。
梦莲微微点头,顷刻间,两位仙人轻飘飘消失。
“?”
“……”
这就完了?
奚昀神色凝重,明明有很多事还没有解决。如果梦莲没有杀萍城里的任何人,那一千人的尸体从何而来?他们被碎尸成纸的事又如何算?今日的信息量太多了,东方仙君也没有细说,所有人都不清楚神仙犯下如此罪行,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很担心,惩罚会与那上千条人命不匹。
秦方川看出在场剩下人的顾虑,悠悠道:“罚是会罚,但不会偿命。三十六宫里的神君就那么几个,少一个都会对神界权威造成重大影响。”
苏夜满脸愤色,嗤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神仙以慈悲问世,做出这种事情就该羞愤得自戕,他脸皮厚不想自戕,其他神仙也应该替那些人杀了他才对!现在这算什么,好声好气给他接回去,继续好吃好喝伺候着?!”
唐宁和肖晓正上楼来,肖骁道:“一二三楼,人全部遣散了,也都搜寻了,没见任何宣纸和其它可疑物品。”
唐宁见几人神色郁闷,懵道:“仙君和那楼主呢?”
苏夜没好气地说:“悠哉游哉回家了。”
“?”
肖骁:“没什么交代?”
苏夜带些讽意:“会给我们论功行赏,这里的东西让我们不要再动了。”
“……”
唐宁骂骂咧咧:“我去,什么嘛,仙门要管早他们自己来不就行了,看我们心惊胆战得跑腿很好玩啊,我服了!”说罢,气得跟头牛一样,嗡嗡骂着下楼去了。
秦方川笑了笑,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后离开了。肖骁骂骂咧咧紧随其后。
苏夜无语地瘫坐在桌边,出神地盯着那枝修剪得怪异的梨花,道:“寒冬天气,他哪寻来的梨花。”
奚昀道:“兵长,他是神君。”
苏夜怒道:“靠——狗屁神君——神君做成他这样,换我早羞愧得去死八百回了!”
月生靠近那枝梨花,轻轻抬手,几点粉末飘落附着,如流水过境,苏夜和奚昀只看到了结果没看见过程——只见那梨花带枝已经败坏枯黑。
月生满意地笑着,转身道:“姐姐,我手冷,带我去买手套吧!还有,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