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禁锢。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但靠窗角落的气氛却异常凝重。
沈憬没有动。他冰封的目光沉沉地锁在林逸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欲,仿佛要将林逸从里到外彻底剖开。手机屏幕上那个A爆的校霸身影,与眼前这个苍白脆弱、裹在自己校服里的人形成的巨大反差,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不拔出来就无法安宁。
“说。” 沈憬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全部。”
林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的壳里,但沈憬那不容置疑的目光让他无处可逃。他叹了口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和无奈,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得可怕:
“没什么好说的,就那些。”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
“小学一年级,他们就离了。吵得……天翻地覆,我躲在门后面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妈带走了我姐,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被判给我爸。”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苦笑:“我爸?他大概只记得每个月要给我点饭钱和房租。别的?学习?心情?生病?呵……无所谓了,能活着就行。”
“后来上了初中……” 林逸顿了顿,似乎那段记忆并不美好,“觉得没意思。那些欺负人的,嘴贱的,看着就烦。所以……就当校霸了。” 他抬起眼,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又看到了初中篮球场角落那个冷漠的自己,“我不打无辜的,只打那些让我不爽的。他们怕我,见我就跑,挺好,清净。”
“考上这个高中?” 林逸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也没什么特别。我爸我妈虽然离了,但有次我妈‘屈尊降贵’回来,发现我画画还行,也过了几个艺考的初试。”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但她觉得那是‘不务正业’,‘学那些没用的东西能当饭吃?’ 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烦得很。”
林逸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彻底的认命:“后来……志愿书下来那天,她直接告诉我,‘别瞎想了,志愿我给你填好了,好好读书。’” 他耸耸肩,动作牵扯到酸痛的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麻木,“无所谓了,这个学校就这个学校吧。读什么都一样。”
他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后排的苏晓晓和憬枭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听林逸如此平静地揭开这些伤疤。
林逸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裹在校服下的手臂,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晓……应该跟你提过吧?” 他看向沈憬,又像是透过他看向虚空,“我有抑郁症。”
“会发病。”
“很难受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空的,像个坏掉的机器,或者……死了更好。” 他语气麻木,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种时候……只有一种感觉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说着,在沈憬骤然缩紧的瞳孔、苏晓晓惊恐捂嘴的动作和憬枭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平静,卷起了自己左臂长袖校服的袖口。
布料一点点向上,露出了手腕上方那片一直被严密遮掩的皮肤。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晓晓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瞬间瞪大,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憬枭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那片皮肤上,是触目惊心的、纵横交错的伤痕!
有陈旧的、颜色发白的细长疤痕,层层叠叠;也有相对新鲜的、带着暗红痂皮的划痕。深浅不一,方向杂乱,像一张无声控诉的网,密密麻麻地覆盖在原本应该光洁的肌肤上。每一道,都代表着一次绝望的沉沦,一次试图用疼痛唤醒麻木的挣扎。
林逸看着那片伤痕,眼神空洞,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臂。
“所以,高中……我也不渴望什么。” 他放下袖子,重新遮住那片不堪,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麻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然后……”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有了焦距,落在了沈憬那张冰封、却在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脸上。
那眼神里,空洞褪去,麻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脆弱和……依赖。
“然后,就是你闯进来了。”
“沈憬。”
林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角落:
“我好像……被你拉起来了。”
“至少现在……”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却像羽毛般轻柔地拂过沈憬紧绷的神经,“……有你。”
“呜……” 苏晓晓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带着心疼和巨大震撼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她死死抓着憬枭的胳膊,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一直知道逸崽不开心,知道他家庭有问题,知道他抑郁,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沉重,这样的伤痕累累!那些伤痕……她看着就觉得心被揪紧了!而最后那句“被你拉起来了”……让她又心疼又感动得无以复加!
憬枭也彻底懵了。他看看林逸低垂的头,又看看他遮住的袖口,最后看向沈憬。沈憬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憬枭能感觉到,那平静的冰面下,是足以摧毁一切的岩浆!他看着林逸那句“被你拉起来了”,再看看沈憬脖颈上那个象征着臣服与守护的黑色颈环……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情感冲击让他脑子嗡嗡作响,只能下意识地反手握住苏晓晓的手,给她一点支撑,也给自己一点支撑。
沈憬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林逸低垂的头顶,目光仿佛要穿透那柔软的黑发,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他看到了那个初中时锋芒毕露、用拳头获取清净的少年;看到了那个被父母遗弃、用麻木包裹自己的行尸走肉;更看到了那个在绝望深渊里,用刀刃在身体上刻下“我还活着”的脆弱灵魂。
所有的震惊、愤怒(对林逸父母的、对那伤痛的)、以及被隐瞒的不悦,都在林逸那句“被你拉起来了”面前,化作了汹涌的心疼和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不容置疑的责任感。
他猛地伸出手!
这一次,不再是扣住后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抓住了林逸刚才卷起袖口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林逸痛得闷哼一声,被迫抬起头,撞进沈憬那双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底!
那眼底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深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火焰的中心,是林逸苍白脆弱的身影。
“林逸。” 沈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那些伤……”
“从今往后,” 他的手指用力收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决心灌注进去,“只能是我给你留下的!”
“别的,” 他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暴戾的寒芒,“谁都不行!”
“包括你自己!”
他盯着林逸惊惶失措、又带着一丝脆弱依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最庄严的誓言:
“你既然被我拉起来了……”
“就别想再掉下去!”
“听见没有?!”
林逸被他眼底的火焰和话语里的决绝烫得浑身一颤。手腕被攥得生疼,但心底深处那片冰冷的荒原,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带来一阵尖锐又滚烫的悸动。他看着沈憬,看着那圈黑色的颈环,看着他眼底那份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全然的交付,点了点头。
沈憬死死地盯着他,确认着他的回应。几秒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珍惜的力道,松开了钳制林逸手腕的手。但那只手并没有收回,而是转而落在了林逸的头顶,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力道,极其用力地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
然后,他重新坐直身体,冰封的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坦白和宣誓从未发生。只有那只放在林逸头顶、微微用力的手,和他脖颈上那圈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坚不可摧的黑色颈环,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牢不可破的羁绊。
苏晓晓还在无声地掉眼泪,又心疼又感动,看着沈憬揉林逸头发的动作,心里疯狂呐喊:**锁死!一定要锁死!憬哥你要把逸崽拉得牢牢的!** 憬枭则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脸,看向沈憬的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和复杂:**憬哥,你他妈……行!真男人!** 他拍了拍还在抽泣的苏晓晓,无声地递了张纸巾过去。教室里喧闹的背景音,成了这个角落里无声誓言最宏大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