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办公室的白板上,线索如同蛛网般交织,越来越错综复杂。刘三的嫌疑被彻底排除,他被释放了,但整个人失魂落魄,如同惊弓之鸟,显然被这飞来横祸和差点成为杀人犯替死鬼的经历吓得不轻,看向警察的眼神都充满了恐惧。蓝月亮网吧39号机的神秘人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监控画面模糊,角度刁钻,仅有的几个片段里,对方都巧妙地利用人群、帽檐、反光眼镜和宽大衣物遮挡,没有拍到任何有价值的正面影像或可供辨识的清晰步态特征。王海涛如同一个完美的幽灵,只留下无处不在的寒意。
突破口必须回到原点——周强身上。张龙带着赵虎,如同最耐心的梳篦,开始梳理周强经手过的所有债务关系,尤其是那些被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厚厚的卷宗堆满了办公桌,每一页都浸透着血泪和绝望的控诉。办公室里弥漫着纸张陈旧的气味和沉重的叹息。
“‘周扒皮’这混蛋,造的孽真是罄竹难书!”张龙翻着一份份触目惊心的卷宗,保温杯里的浓菊花茶散发着苦涩的清香,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沉重,仿佛那些文字带着血腥气。“欠他钱的,被他逼得卖血卖肾的,妻离子散的…名单写满几页纸都写不完。但要说最近矛盾激化到极点,恨不得生啖其肉的…”
他抽出一份相对较新的档案,手指在卷宗封面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憔悴不堪、头发花白凌乱、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枯井的中年男人,仿佛被生活彻底榨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勉强支撑的躯壳。“陈建军,五十三岁,原市第三机械厂八级钳工,技术标兵,下岗多年,靠打零工和妻子微薄的退休金生活。半年前,他唯一的女儿陈小雅,刚大学毕业,聪明懂事,找到一份外企的文职工作,本应是这个风雨飘摇家庭的新希望。但就在小雅刚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给家里买了新电饭煲的那天,陈建军的妻子王秀芬突发重病,确诊晚期尿毒症,急需一大笔钱做手术和后续透析。亲戚朋友借遍了,杯水车薪。小雅姑娘走投无路,瞒着父亲,偷偷找了周强,借了五万块高利贷,天真地以为凭自己的工资很快能还上…”
张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痛惜和难以抑制的愤怒,仿佛亲身经历了那份绝望:“结果呢?周强的利滚利堪称敲骨吸髓!合同玩文字游戏,手续费、管理费、违约金层层加码!三个月不到,五万本金利滚利变成了二十多万!周强带人天天上门泼油漆、砸玻璃、半夜电话恐吓,用最下流的语言辱骂威胁小雅,扬言要抓她去‘夜总会抵债’…最后,逼得这个才二十三岁、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姑娘…在极度的绝望、恐惧和巨大的债务压力下,在一个下着冷雨的深夜,从他们机械厂家属院那栋六层老楼的楼顶…跳了下来。”赵虎看着资料里女孩阳光灿烂、眼神清澈的毕业照,又看看档案里陈建军在女儿葬礼上抱着骨灰盒、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木然面容,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圈发红,喉头哽咽。
“陈建军妻子王秀芬本来就病重,身体和精神都垮了,受不了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病情急剧恶化,尿毒症并发症爆发,没撑过一个月…也去了。”张龙长长叹息,声音带着哽咽,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湿润,“好好一个家,就剩陈建军孤零零一个了。他跑过□□,报过警,在周强家门口跪过,在派出所哭求过,但周强手段狡猾,借款合同看似‘合法’,暴力催收证据难以固定(证人害怕报复不敢作证),加上一些…你懂的,周强背后那点若有若无的人情关系干扰,最后竟然不了了之!陈建军从此就彻底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得像块石头,邻居说常在深夜听到他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绝望的哀嚎。最近一个月,更是深居简出,几乎没人见过他出门,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住在哪?”李星星立刻问,声音带着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个被命运反复蹂躏的男人,极可能就是王海涛选中的那把“刀”。
“就在机械厂的老家属院,红砖楼,6栋3单元顶楼601,离幸福里小区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张龙迅速报出地址,眼神凝重,“那地方破败得很,住户搬走不少,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租不起好房子的。”
李知寒已经坐到电脑前,十指如飞,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他迅速调取了陈建军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详单、银行流水和网络活动记录。通讯记录密密麻麻,大部分是催缴水电费的、保险推销的、或者他打给法律援助热线和□□部门的记录,通话时间多在白天。然而,在记录的中后段,李知寒敏锐地捕捉到一串异常:从大约四周前开始,每隔两三天,总会在深夜11点至凌晨1点之间,有一个归属地不明、号码位数异常(16位,虚拟运营商号段)的加密虚拟号码打给陈建军,通话时长从十几分钟到半小时不等。这些通话时间固定,都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完美避开了正常社交和可能被旁人听到的时间。银行流水则显示他几乎没有收入,靠微薄的失业金和积蓄度日,近期无大额支出。网络活动近乎为零,智能手机对他而言只是个接打电话的工具。
“时间点精准固定,深夜,避开一切干扰。通话频率稳定,像是…定期的‘心理疏导’或者‘指令下达’。”李知寒指着屏幕上被高亮标记的加密号码记录,声音凝重,如同在宣读一份死亡预告,“而且,这个加密号码的技术特征(动态IP跳转,无实名信息,服务器位于境外),和网吧那个操控刘三账号的痕迹手法(清理缓存,使用公共WiFi,不留生物痕迹)高度相似。王海涛很可能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深夜无人时,一点点侵蚀陈建军早已破碎的心防,像滴灌毒液般,灌输他那套‘私刑正义’的理念,将他心中仅存的绝望和仇恨,淬炼成指向周强的致命刀刃!他在塑造一个‘殉道者’。”
“赵虎!”李星星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出鞘利剑,瞬间做出决断,“立刻申请搜查令!目标,陈建军家!重点查找:匿名信件、特殊矿物(蓝锥矿原石或粉末)、手套、撬棍或刀具、速干胶、美工刀片、以及…任何能与王海涛产生关联的物品!尤其是通讯设备!还有,”她看向李知寒,“技术队,追踪这些加密虚拟号码的源头,哪怕只有一丝线索!”
“是!”赵虎精神一振,立刻抓起电话联系法院。
“等等,”李知寒补充道,语气带着深深的警醒和对人性的洞察,“行动时务必注意策略和安全。陈建军现在很可能处于一种被深度洗脑后的偏执状态。王海涛给他灌输的‘审判成功’的信念,可能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如果我们强行抽走这根支柱,他可能会做出难以预料的极端行为,比如自杀或攻击。优先保护他的生命安全,必要时可以采取温和的诱导策略。”
李星星凝重地点点头:“明白。我们不仅要破案,更要阻止下一个悲剧发生,把他从那个魔鬼手里拉回来。”她看向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由绝望和阴谋编织的黑暗蛛网笼罩。王海涛布下的棋局,正将一个又一个被绝望吞噬的灵魂推向深渊。时间,如同指间流沙,紧迫万分。陈建军,那个失去了一切的父亲,此刻正独自蜷缩在破败家中的哪个角落?是被仇恨吞噬,还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指令?答案,就在那栋被暮色吞噬的红砖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