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个矮小单薄的身影在大街上一闪而逝，那黑影屏住呼吸，小心地避开街上游荡的尸人，潜入一条暗巷中。
“大哥，”来人小声说道：“前面就是济生堂药店了，我刚爬上旁边楼顶看了眼，对面屋里好像有光，里面应该有人。”
“嗯。”何方煜点了点头。
“何大哥，还是我去吧。”张镰伸手拦住要走出去的何方煜，道：“我轻功好些，有事也能及时撤回来。”
几人中除了付清玉，他武功和轻功都最好，应该先行探路。
“我和你一起去。”付清玉接着道。
张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此时的付清玉，已然恢复往日的清冷，白日里的脆弱仿佛像昙花一现般，除了张镰外，再无他人知晓。
两人翻越院墙，绕了一圈，慢慢接近大门。
两名身着灰袍的男子此时正在大门附近巡视，四周很安静，他二人似乎也不慎在意，站得松垮垮的。
“老吴，你说明天我们能撤了不？”站在左边的一人百无聊赖地靠在大门旁的柱子上，随口问道。
“应该差不多了吧，大人说药效持续不了太久，不过那城司现在把城门封了，恐怕不太好出去。”另一人应道。
“哼，那个城司也真是个孬种，本来我们就已经放下了北面的断门石，结果这家伙竟然退走的时候连西面的也放下了，害得我们现在被困在此处。”前一人抱怨道。
他们原来的计划是堵住北面，西面则留了出口，待明日他们自己的人撤出后再放下断门石，没想到那卢奇峰竟然连抵抗都不抵抗一下就跑了，还因为害怕把他们的后路封住了。
“没事，反正我们在这里安全得很，再过两日等……”
“等什么？”
前一人见那叫老吴的话说了一半再没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去，却惊恐地看到刚才还和他说话的同伴此刻双手不自然地下垂，身体抽搐，头顶上搭着五根雪白的手指，像蜘蛛般紧扣在他的头颅上，随着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此时本该面向他的五官却蓦然变成了扎着发辫的后脑勺，老吴的颈骨突兀的凸起一截，脖子也被拧成了麻花状，而他的身后是浓稠的黑暗，还有半张隐在黑色雾气中的冷冽脸颊，影影绰绰间，如鬼魅般。
那人目露惊惧之色，正想张嘴呼叫，却只觉得喉头突然一凉，再也发不出声音，待他伸手摸去，只感到满手沾满了黏稠的液体，然后就是一阵剧痛和长久的黑暗。
付清玉和张镰两人清理了门口的守卫，小心打开大门，将门外等着的众人放了进来。
这次夜探济生堂的除了张镰、付清玉、白经和何方煜外，还有小九和三名民义团的成员。
“大家小心些，这里可能是赖孙的老巢，此人擅用毒，下毒的手段更是诡异，一定多加当心。”张镰出言提醒道。
众人早前便领教过那些尸人的厉害，都心有戚戚，纷纷点头。
“刚才我看了眼，这个院子看着不大，不过后院好像还连通着旁的院落，我们最好分头搜索。”付清玉道。
“好。”
几人分成三组，往院内搜寻。
付清玉和张镰则直奔后院主屋，若赖孙在此处，那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这个祸首，一切问题自可迎刃而解。
两人朝着主屋的方向悄悄靠近，突然，张镰伸出长剑拦住了付清玉的去路，并示意她看向脚下。
付清玉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自己脚下贴近小腿的位置，有一根极细的银丝，她皱眉凝神朝前看去，黑夜里他们身前至房门的那一段位置，布满了这样的银丝，互相交叉缠绕，连成一片密集的丝网，在月光下泛着沉沉的黑光，似乎融入周围的环境中，几近无形。
好歹毒的设计，若不是张镰眼尖，只怕自己都要中招。
张镰示意她退后一步，长剑一抖，挑断那银丝，只听得呲呲呲呲一连串的声响，一片银针如瀑布般从两边飞快射向两人。
好在他们早已做好准备，及时躲避开，那些银针射入柱子上，绿光忽闪，明显有剧毒。
与此同时，两人前方的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来，那门内是浓如实质的黑暗，恍惚间似乎还有雾气翻涌，那屋子如妖兽张开的巨口，此刻正静静等待着猎物入内。
付清玉与张镰对视一眼，眼神一凝，这赖孙，看来早已设好了埋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时犹豫反而坏事，两人交换了一个神色，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
付清玉拦住倾身向前的张镰，递给他一小颗丸子，小声说道：
“吃下去。”
张镰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直接塞进了嘴里，付清玉也吃了一颗。这是她从思莹身上剐下的虫粉制成的，应该可以暂时驱散毒气。
张镰冲她点了点头，当先走进了屋子，浓稠的雾气翻涌着将他淹没。付清玉跟着一个跨步，也走了进去。
没有动静？这雾气在屋外看着好像很厚重，但是进到了屋内，却似乎并没有特别浓，至少两人还能勉强视物，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前方是个八仙桌，左边好像是张书案，上面凌乱地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右边是一个屏风，后面应该是休息的卧室。
两人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朝两边探去，付清玉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案几，只见上面零零散散洒落着各种瓶子，大部分已经打开了，有些黏稠的颜色怪异的液体从瓶口流淌出来，还有一些白色的丝状物覆在桌上，付清玉用剑柄挑起一点，凑到眼前。
似乎是，蛛丝？
赖孙好像不在这里，她正待回头，却见眼角一道黑光忽闪而过，直奔屋子右边飞了过去，付清玉一惊，忙提步跟上。
张镰绕过屏风，小心翼翼探向那帘幕后的卧床，这个卧室很安静，想到赖孙在瓮山中的种种毒计，张镰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他屏住呼吸，用剑尖缓缓挑起床边的帘子。
没人？
床上是随意堆叠在一旁的被褥，还有凌乱的床单，张镰眉头一皱，伸出手摸了一把。
凉的！
赖孙不在这里。
他正想回头将情况告诉付清玉，突然，脑后传来咻的一声轻响，张镰一惊，仓促间抽剑回防，眼角只撇见一抹乌光闪过，一个巨大的物体飞射向他的门面。
张镰急忙剑上蓄力，这是，只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
“小心！有毒！”
张镰一惊，手上一扭，剑刃一转，剑身翻转之下变砍为拍。啪！地一声，将那射向自己的物体远远拍飞了出去，同时他腰间一用力，身体腾空而起，向后跃开。
只听得砰！的一声，然后是呲呲呲呲让人牙酸的声音。张镰定睛看去，只见一只海碗那么大的蜘蛛被他这一剑蓄力拍扁在墙壁上，蜘蛛身上那青褐色的□□沿着墙壁直淌而下，发出呲呲的腐蚀声，而刚才击飞蜘蛛时滴落地上的□□也顷刻间将地面溶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坑洞。
好烈的毒！
张镰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摆上那个同样的小洞，心中一阵后怕，若不是刚才付清玉出言提醒，他那一剑要是砍实在这毒蛛身上，只怕现在坑坑洼洼的便是自己了。
付清玉三两步走到张镰身边，声音带着关切地问道：
“没事吧。”
张镰摇了摇头。
毒蛛死后，房内的黑雾也逐渐散去，整间卧室一览无遗，看来，赖孙已经不在这里了。
“看来，这里应该就是赖孙住的地方。”
“被褥是凉的，人应该早就走了。”
“我们先出去吧。”两人说完，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声音似乎是民义团的那几个人。
糟了！
两人忙奔出屋子，惨叫声还在持续，还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嘶吼声。
“你们是谁？！”这是，听到动静的几名男子也陆续旁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休想走！”
张镰飞快荡开那两人袭来的剑，对付清玉道：
“不要恋战，快走！”
两人施展轻功朝着发出惨叫的方向飞去，那追击的二名男子人眼看拦不住，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一个一头尖一头圆的哨子，飞快吹响，哨子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一时间房子周围的尸人纷纷躁动起来。
“别去！”白经一把抱住想扑上去的何方煜。
小九的惨叫声在这万物寂籁的夜里似乎响彻云霄，震得几人耳根发麻，心脏更是发颤，小九哀嚎不断，何方煜被白经死死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瘦小的人被一群发狂的尸人淹没，飞溅的血液和断肢将他的眼都染红了。
他和小九等两人负责搜索的是库房的方向，没成想遇到了埋伏，小九被暗器射中腿部，行动不便，退守时被尸人围扑上来肢解。
剩下民义团的三人中只有一人全身颤抖地勉强站立，其余两人早已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吓地瘫软在地。
张镰和付清玉赶到时，几人周边已围满了尸人。
“快走！”
张镰大喝一声，长剑荡开拦路的尸人，当先朝着大门冲了过去，付清玉紧跟其后，白经拉着何方煜，剩下几人也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跟上。
一路上，尸人从四面八法围堵而来，待几人死命杀出一条血路，狂奔到门口，更是发现整个大门和外面的街道已经全部被尸人堵住了。
前后夹击之下，几人一时险境环生。
这些尸人不会武功，奈何人数众多，此时更像发了狂一般，黑压压地冲着几人碾了过来，若再不想办法，几人绝对无法活命。
呜呜的哨声再次响起，围攻的尸人似乎突然被刺激了一般，挥舞着手脚，更疯狂地向着众人扑了过去。
此时，更有十来个身着棕色衣袍的男子，站在外围，吹响哨子，大街上的尸人源源不断涌进这院子，包围圈越缩越小。
几人或被抓伤，或被咬伤，民义团其中一人甚至被直接拖入尸群中，一时惨叫声再度响起。
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好像被一群地狱的恶鬼围攻一般，只能背靠背呈防守阵型。
张镰一边抵挡尸人的进攻，一边暗自咬牙，真是太轻敌了，在瓮山中他们就已经吃过一次亏，这次满城的尸人，他们竟然毫无准备地就冲入赖孙的老巢。这些尸人定是受了那些人的控制，攻击他们。
等等，瓮山中尸人发狂可是不分敌我，为什么这次尸人没有攻击其他人？！
张镰的视线飞快地朝着那十几人扫去，只见他们每人都身穿棕袍，腰上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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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张镰突然大喝一声。
付清玉会意，一下使出全力，真气澎湃如臌胀的球般一下荡开了周边的尸人，迅速填补张镰跃起后露出的防御空挡。
只见张镰高高跃起，踩着尸人的肩膀头颅，径直朝一个正吹响哨子的男子飞扑过去。
那男子吃了一惊，哨子也顾不得吹了，急忙横剑抵挡。
张镰唰唰两下，挑飞他的剑，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男子睁大着眼倒了下去。
张镰飞快扯下他腰间的香囊，握在手中。果然，本要攻击他的尸人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有门！
张镰拿着香囊，跃至众人头顶，用力一扯，香囊破碎，白色的粉末洒落下来，有股微微的刺鼻香味，众人兜头兜脸被撒了满身满脸。
那些尸人却在粉末洒落下的瞬间停止了攻击，似乎找不到目标，任凭哨子急促地吹响却只能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竟成了睁眼的瞎子。
那些棕袍人见事情败露，纷纷朝着各个方向慌忙逃窜。
“想走？！”
付清玉和张镰飞快追上去，迅速结果了七八个人，剩下的却还是被逃脱了。
“原来他们是靠这些香囊躲避尸人的。”白经捻了点自己身上的白色粉末，闻了一下，有股微微刺鼻的辛辣味道。
张镰将那几个棕衣人身上的香囊都摘了下来，每人递了一个，道：
“这些应该就是赖孙研制出来控制和让尸人区分攻击目标的方法。”
“张兄弟，今晚好在有你，不然我们就得全交代在这里了。”何方煜看着身边徘徊的尸人，心有余悸地道。
“有了这些香囊，我们就能救城里的百姓了。”另一人则兴奋地说道。
白经摇摇头：“香囊太少了，况且这里面的药材我们也不知道如何调制，城里那么多百姓。”
张镰想了想，道：“我们可以让几人手持香囊，将这些尸人赶至一处关起来后续再处置。”
“张兄弟这办法好！”何方煜捂着受伤的手臂道：“我们先回粮仓，再从长计议。”
众人颔首，此后一路畅通，几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粮仓。
第二日一大早，民义团的众人还有城里一些自告奋勇的百姓就联合起来，将尸人驱赶道了城司府衙，城司府地方够大，这几千尸人挤一挤也能装得下，况且那卢城司早就弃城而逃了，这城司府不用白不用。
“一、二、起！”
张镰正和大家的正合力抬起城门的断门石，一个民义团的人跑过来，边跑边喊：
“何大哥，何大哥，那些，那些怪物，怪物……”
“快，去看看！”
“这些尸人，应该已经死了。”
付清玉边仔细查看脚边的几句尸体，边道：
“脉息全无，看来，应该是圣心散的效用散了，这些怪物也就死了。”
此时沿着她的脚边从大门处一直延伸到整个城司府，密密麻麻倒了一地的尸体，层层叠叠，堆满了整个院子。
这圣心散的药性委实霸道，无论是中毒时还是毒散后，中毒之人，全无活路，只能沦为傀儡或变成尸体。
“这些尸体放在这里不是个办法，要先处理了，不然很容易会引发瘟疫。”张镰看着这满院子的尸体，心中悲凉，这些都是无辜的百姓，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竟成为某些人的牺牲品。
“我让民义团的兄弟们帮忙把尸体都拉去埋了吧，就是这尸体实在太多，恐怕一两日埋不完。”何方煜看着这满地狼藉，摇了摇头。
“你们民义团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埋尸体，而是马上离开庆城。”付青玉站起身来，对着何方煜道。
看何方煜不解，她真想翻个白眼，只能解释道：
“你们来庆城是为了劫官粮，现在庆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城司弃了满城百姓逃跑，你说，最后会如何？”
“如何？”何方煜满脸不解。
张镰眉头紧皱，犹豫间，说道：
“庆城发生这样大的事，他定会去搬救兵，离这里不远处就是泸州大营，快马加鞭，两日便可赶至。”
何方煜一惊。
“城司弃城，乃死罪，他此番跑了，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定会编织理由，正好，你们民义团劫官粮。”付青玉冷哼一声，道：“要是我，只消告知泸州大营，叛党劫粮，屠杀百姓，而后带了军队将你们抓住，那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把你们都杀了，死无对证，这满城的百姓，又有几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消稍加威胁即可高枕无忧。”
何方煜这一下被付清玉的话吓得不清，张镰也紧皱眉头，这些官员难道真是如此无耻没有底线吗？
付清玉看着几人的反应，晒然一笑：
“我比你们更懂他们的心思，何老大，共患难一场，我此番好言相劝，你最好马上离开庆城，可别做了那冤死的鬼。我猜，今日天黑前，泸州大营便会赶至。”
何方煜听她这样一说，也起了要走的心思，可是还有些不放心地道：
“那，那这些尸体……”
“这有什么好发愁的，疏散附近百姓，一把火连同这府衙一起烧了便是。”
“啊？”何方煜瞪大了眼。
还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