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将骨灰抛到空中,看着它缓慢地落下,跌到河中。
河流啊河流,尽情地奔跑吧,希望你保佑我师父一家能够在大海里早日团聚。
“阿旭”耳畔是李朗的声音。
我默默地转头看向他。
“没有时间悲伤了,打起精神来,阿旭,我们不能辜负师父的好意。”经此一劫,李朗一下子成长起来,若说之前的他还有种小孩子硬装大人的稚气感,现在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蜕变开来,长成了一株能够挡风遮雨的大树。
我冲他笑着,我知道我肯定笑的很难看。
【阿朗,怎么办,我好像做不到】
【我估计是个灾星吧,谁遇到我就会变倒霉】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也要抛弃我吗?”
我无神地望向他。
【我不知道】
“你教我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苦难总会过去的。”
他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腕。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的话,那就跟我走吧,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后来的后来,我们一边躲避那帮黑衣人的追捕,一边一路向南,沿着大山,往偏远的城池躲去。
我们乔装成乞儿,反倒被一红衣女子收留。
于是乎我们停下了漂泊的足迹,安心在收容所定居了下来。
红衣女子名叫恁娘,瓜子脸,眉眼风情动人,可惜左脸有一道划痕破坏了美感,她经营着地下生意 ,不知来路。
她手下养着两批人,一批人专门在烟花柳巷做着情报网生意,另一批人则专门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
能够经营这样生意的女人怎么看都不简单,但你要说她真有那么坏,倒也不至于。
她从不强买强卖,青楼里的女子大多都是被那些薄情寡义的负心人给卖来的。
她给了那些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孩子一口饭吃一碗水喝,给了他们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就连那些烧杀劫掠的脏活,对付的也大都是那些丧尽天良,忘恩负义之辈。
在这乱世,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保全自己,庇护弱小,已是难能可贵。
当然,她不是个善人。
但在这个时代,完完全全的好人怕是早就被啃食地体无完肤了。
她能保有一丝良心与善意,就足够了。
足够我能安心地跟李朗留下来。
夜深人静,在青楼的最深处的包厢中。
“姐姐”文规诃皱着眉说道,“我不懂,你既然已经认出了那个孩子就是那女人走丢的宝贝儿子,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还带回来好吃好喝的供着?”
恁娘凉薄一笑,“你以为我没做过吗?之前鬼哭者明明已经将他扔到那口井里,没想到他运气真好,这都没死。”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失忆了,还再次被我碰上!天意如此!”
“那女人不是看不起我吗?她不是一直都吹嘘他儿子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吗!”
“我就是要让他儿子在我手下讨生活。”
“我还要好好对他,爱护他,让他视我为母,既然她害我丢了孩儿,那么就活该让她赔我一个儿子。”
“等到他成年,我还要让她亲眼看到她最思念的儿子,成了一个她最厌恶的小哑巴,哈哈哈,我会把他放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但是却不让他们相认。” 恁娘大口喘着气,攥紧了胸前的衣饰,宛如一个狰狞的恶魔“那才是我收割复仇果实的时候!”
时间悄无声息的度过,转眼十一个寒暑。
在这里吃穿用度都不需要担心,有了充足的营养,李朗从一个最开始只能跟我平视的小朋友,长成了如今我得踮起脚尖才能堪堪够到他下巴的大男孩。
我们不敢忘记师父临终前的叮嘱,更不会忘记这血海深仇。
李朗这些年没有一丝懈怠,已将师父的功法练的炉火纯青。
他一面优秀地完成组织派下来的任务,一面追查当年的幕后黑手。
由于他出色的武艺,接单从无失手,因此在坊间留下了“挥寿”这个名号,还有传言说只要遇到了他,寿数也就到了尽头。
期间他还剿灭了几个拐卖儿童的窝点,救下了不少跟我们当年一样的受害者。
那些孩子大多也加入了我们这个组织,只为追查当年的画匠是谁。
因为小时候接连不断的意外,我的身子骨已经彻底不能练武,但好在我本来就不打算走这条路。
我接替了药师的位子,专门负责为组织内受伤的团员治疗,偶尔还出出外勤,替一些贵人问诊看病。
恁娘对我们很好,基本上算是有求必应。
由于之前浸泡在漂白剂中的时间过长,我们这些人或多或少毒气入体。
但研究解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其中的花费更是惊人。
但好在虽然我们花的多,但赚的也多。
在去年,我终于找到了解毒之法,压在我心底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我觉得李朗说的没错,苦难已经过去了,未来都会是花路。
李朗脱掉沾血的外衣,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换上新装,往后院走去。
月朗星稀,我托着下巴,心想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阿旭!”
我从房顶上站起来,将双手合拢,贴近右眼,往院内看去,只见对方也很默契地跟我做了同样的动作。
我大力地挥了挥右手,很快,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月亮有这么好看吗?”李朗丰神俊朗的脸庞蓦地向我靠近,“是我好看还是月亮好看?”
我不敢对视,侧过头【幼稚鬼!李朗你个幼稚鬼】
【明天应该是个晴天,雪怪应该不会出现】
说到雪怪,李朗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也收了回来。
我们默不作声,像两只小兽,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用肩膀推了推他,【听说母亲给你派了个任务,让你去冒充珉商团十二年前走失的儿子?那个人叫虹朗是吧。】
李朗顿了顿说道,“是啊,听说那边有画匠的线索,这次得出趟远门了。”
【那我可得好好准备行李,希望这次能把画匠抓住。】
“对了,阿旭,你是从小就不能说话吗?”
【对啊,怎么突然这么问了?】
“没什么,就是这次出门碰到有人在卖治疗喉疾的药物,我在想”
我顿时翻了个大白眼,打断他【我自己就是药师,能治我早就治好了,你啊,不要再瞎听外面卖假药的了,全是忽悠你的,你这是关心则乱。】
李朗笑了笑,摸着我头发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会被那些江湖郎中骗了。”
但李朗内心却无法平静。
恁娘给了他关于虹朗的资料,对方左脚背有烫伤,脖子后面有一颗痣,这跟自己的情况一模一样,但也跟阿旭的情况一模一样。
对方十二年前走丢,有过目不忘之能,且极有绘画天赋。
李朗知道自己不是虹朗,但是他不能肯定阿旭是不是。
因为后面这三点跟阿旭完美契合上了,虽然平时阿旭忙着处理药材治病救人,但是闲暇之余,他最喜欢的就是给自己画画像,且就算是他这个门外汉都看的出来,画的极好,比外面那些被人追捧的画师都还要好,最重要的是,他是在12年前捡到阿旭的。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虹朗不曾有过哑疾。
虽然阿旭很肯定自己从小就不能言语,而且明确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李旭,但是毕竟他丢失了小时候的记忆,万一呢,万一他就是那家的亲儿子呢。
而且另他更加放心不下的还有最初跟恁娘碰到的时候,他曾问过对方,为什么要收养他们。
当时对方说的情真意切,但现在想来却透着些许古怪。
“我们的相见是必然的”
“失去母亲的你们遇上失去孩子的我”
“当你们和我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力气时,彼此成为了对方的生机和出路”
“那是因为我们有还需要做的事。”
这些年的相处,阿旭已经把对方看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但是现在却有迹象表明,对方的目的可能并不单纯。
如果真相会让阿旭伤心的话,那真相就不需要存在了。
而且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放走阿旭的,他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
“肩膀是二尺二寸”
“左臂是二尺三寸”
“右臂是二尺三寸”
“左脚背上有疤痕”
食指被针戳破,鲜血滴到了清水中,并与男人的鲜血融为了一体。
突然,李朗感觉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后面赶来,他回过头,看到有个少女正小心地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来。
估计对方就是沈大房的庶女,沈在伊,传闻她跟失踪的少爷沈虹朗关系很好,且一直在找走丢的虹朗。
眼前这人身穿黑色武士服,额头系着一根黑色发巾,腰间配着一把宝剑。
剑眉星目,轮廓深邃而立体,一张薄唇透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沈在伊目光又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前之人,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假的”沈在伊坚定的说道。
然后随即走到李朗身旁,“看着还挺相似,但不是他。”
一旁的医师说道“小姐,我们已经确认过,他身上的伤痕和其他特征,由此”
但沈在伊果断的打断了医师,“迄今为止来过的假货不都有这些特征吗?”
“除了那些,还有五官结构和线条都一致”
“用和血法验了一下大房大人和他的血,结果也凝为一体了。”
“连呼吸道较弱,少阳体质等特征也符合。”
医师据此得出结论“他就是虹朗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