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王迁的手指在二十五弦间颤抖,奏出不成调的《山水》。
> 嬴政屈指弹断一根瑟弦,崩裂的蚕丝抽在赵王迁脸上。
> “寡人闻赵瑟有亡国之音,”嬴政将断弦缠绕在邯郸地图上,“今日始信。”
> 当郭开捧着降表膝行入殿时,赵王迁呕出的血染红了半张桐木瑟。
邯郸城破的余烬未冷,刺骨的寒风卷着硝烟与血腥的灰烬,在残破的街巷间呜咽盘旋,如同万千冤魂的悲泣。昔日繁华的赵王宫,此刻已沦为秦军森严的兵营。象征赵国社稷的赤旗被粗暴地扯下,扔在泥泞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狰狞的玄鸟黑旗,在焦黑的宫阙残骸与尚未清理的尸堆上空猎猎招展。盔甲摩擦的铿锵声、皮鞭抽打的呼啸声、秦军士卒粗野的呵斥与胜利的狂笑,取代了曾经的钟磬雅乐,成为这座亡国宫殿的主旋律。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浓烈的血腥、焦糊、以及排泄物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世气息。
赵王迁被囚禁在昔日宴乐宾客的“兰台”。殿宇依旧华美,梁柱朱漆未褪,地面金砖光可鉴人,巨大的青铜兽炉中甚至燃烧着昂贵的香木,试图驱散殿外透入的死亡气息。然而,这一切的富丽堂皇,在殿外无处不在的、手持长戟、眼神冷漠如冰的秦军锐士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空洞、脆弱、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殿内温暖如春,赵王迁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裹着一件单薄的素白深衣(王袍早已被剥去),蜷缩在铺着锦褥的坐榻一角,身体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了惊惧过度的青黑。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张形制古雅、通体由上好桐木制成、镶嵌着螺钿云雀纹饰的二十五弦瑟。这张瑟曾是他最心爱之物,是赵国乐师仿古制所造,音色清越,曾伴他在无数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与宠妃近臣们沉醉于靡靡之音。此刻,这华美的乐器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过往奢靡安宁的浮木,冰冷的桐木触感透过薄薄的深衣,也无法温暖他如坠冰窟的心。
殿门无声地开启,带进一股裹挟着血腥气的寒风。没有通传,没有谒见。嬴政的身影,如同驾驭着寒流而来的死神,出现在殿门口。
他并未着沉重的冕服,只一身玄色深衣,腰束玉带,赤着双足,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这看似随意的装束,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感。深沉的玄色仿佛能吞噬光线,衬得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凌厉如刀削。他步履沉稳,踏在光洁冰冷的金砖上,无声无息,如同行走在自己的领地。身后,只跟着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赵高。两名高大如铁塔般的郎卫按剑立于殿门两侧,如同两尊门神,彻底隔绝了内外。
赵王迁如同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缩,怀中的瑟被抱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一步步走近的、终结了他国祚与美梦的年轻君王。嬴政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殿内的陈设,最终落在他怀中那张瑟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兴味。
“寡人闻赵瑟清越,尤擅《山水》之曲,”嬴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赵王,何不抚弦一曲,以慰此亡国长夜?”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后的、带着残忍戏谑的羞辱。
赵王迁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不敢拒绝,也无力拒绝。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瑟从怀中挪出,小心翼翼地横放在膝前的几案上。桐木瑟身冰冷,螺钿云雀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却刺眼的光。他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指,试图去拨动那二十五根紧绷的、泛着柔韧光泽的蚕丝弦。手指冰凉,僵硬,几乎不听使唤。
“铮……嗡……”
第一个音符响起,干涩、微弱、带着明显的颤音,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假象。
赵王迁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手指在熟悉的弦位上滑动。他想奏那曲曾让他无比自得的《山水》,试图在脑海中勾勒赵国山河的壮丽图景。然而,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的弦,传入耳中的,也只有殿外秦军巡弋的沉重脚步和隐约传来的、不知何处尚未熄灭的火场爆裂声。
“铮…铮…嘎……”
音符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本该描绘巍巍太行的雄浑低音,变得虚弱而飘忽;本应模拟滹沱奔流的灵动高音,却支离破碎,刺耳难听。他的手指在弦间慌乱地跳跃、滑脱,带出一连串混乱、嘶哑、如同呜咽般的杂音。那曲调中,哪还有半分《山水》的意境?只剩下亡国之君的恐惧、绝望、以及对过往奢靡虚妄的悔恨,交织成一片令人心头发堵、烦躁不安的噪音。
他越是想控制,手指就越是僵硬不听使唤。汗水从他苍白的额头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滴在冰冷的瑟面上。眼前仿佛不再是弦,而是井陉关外的漫天风雪,是李牧呕血倒地的囚车,是朱雀大街上被陌刀劈碎的袍泽血肉,是城外那座正在拔地而起、高与城齐的恐怖京观!亡魂的哀嚎在他耳边萦绕,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呜……铮……” 赵王迁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手指猛地一划,一根高音弦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如同濒死之鸟的绝唱!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嬴政动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缓步上前。玄色的身影无声地笼罩了瑟前的赵王迁。他伸出右手,那骨节分明、曾执掌生杀大权的手指,并未去触碰瑟身,而是悬停在瑟弦上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那二十五根因赵王迁的慌乱拨弄而微微震颤的蚕丝弦。
倏然间!
嬴政的食指如闪电般弹出!并非拨弦,而是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凌厉劲气,精准无比地弹击在一根紧绷的中音弦上!
“崩——!!!”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骤然炸响!
那根坚韧的蚕丝弦,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指,硬生生弹断!断开的弦丝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向上弹起、甩动!带着巨大的反弹力,狠狠地抽在了赵王迁近在咫尺的、苍白而惊恐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赵王迁只觉得左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线烙过!他“啊”地痛呼出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些从坐榻上栽倒!他下意识地捂住剧痛的脸颊,指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血珠!一道清晰的红痕迅速肿胀起来,横亘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
断裂的瑟弦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冰冷的桐木瑟身上,微微颤动,如同一条死去的白蛇。
嬴政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俯视着瑟上那根断弦,又看向捂着脸、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的赵王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洞悉一切的弧度,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传来:
“寡人尝闻,丝竹之音,可通鬼神,可鉴兴亡。”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华美却已残缺的瑟,仿佛在看一件失去了灵魂的器物。
“今日亲聆赵王抚瑟,始信……赵瑟果有亡国之音。”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冰冷的判决,狠狠砸在赵王迁的心上。
赵王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捂住脸颊的手无力地垂下,露出了那道刺目的血痕和彻底绝望的眼神。亡国之音……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将他心中残存的一点点侥幸彻底击碎。
嬴政不再看他。他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赵高。赵高立刻会意,无声地躬身,将一卷早已备好的、绘制着邯郸及其周边山川城邑的羊皮地图,双手呈上。
嬴政接过地图,并未展开。他的手指,却精准地捏住了瑟上那根刚刚被他弹断、兀自垂落颤动的蚕丝断弦!指尖微一用力,将断弦从瑟柱上扯下!那染着赵王迁脸上血迹的、细长而坚韧的蚕丝弦,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如同一条带血的毒蛇。
他一手捏着地图的一端,另一只手捏着染血的断弦,将弦丝的一端,轻轻按在羊皮地图上,正好点在代表邯郸城的位置。然后,他手腕沉稳而有力地一拉!
“嗤……”
一声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染血的蚕丝断弦,在嬴政手指的牵引下,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坚韧的羊皮地图表面,狠狠地勒过!从邯郸的位置起始,带着一种割裂一切的冷酷决绝,斜斜地、深深地勒向地图的西北方——那里,是代郡的方向!是李牧曾经浴血镇守、最终折戟的赵国北疆!
羊皮地图的纤维在坚韧丝弦的切割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勒出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凹痕!丝弦上沾染的赵王迁的血迹,随着勒割的动作,被涂抹、晕染进地图的纤维深处,在那道象征分裂与毁灭的凹痕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暗红刺目的血线!仿佛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将赵国最后的版图,从邯郸到代郡,生生撕裂!
嬴政的目光,冰冷地追随着丝弦勒割的轨迹,仿佛透过这羊皮地图,看到了赵国山河崩裂、血流成河的景象。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残忍美感。
就在丝弦勒割到地图边缘,象征着赵国疆域被彻底割裂的瞬间——
“报——!伪赵相国郭开求见大王!”殿外郎卫洪亮的禀报声陡然响起,打破了殿内这令人窒息的酷刑氛围。
嬴政勒割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捏着染血的丝弦,悬停在撕裂的地图边缘。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冰冷的嘲讽。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更深了。
“宣。”声音平静无波。
沉重的殿门再次开启。一个肥胖的身影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滚”了进来。正是赵国前相国,郭开。
他早已脱去了象征相国威仪的华服冠冕,换上了一身极其不合体的、粗糙的赭色布衣(囚服样式,但显然是临时找来),肥硕的身体将布衣撑得紧绷欲裂。他头发散乱,满面油汗,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致、几乎要滴下油来的笑容,这笑容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比哭还难看。他双手高高捧举着一卷用明黄锦缎(显然是从赵王宫库中匆忙翻出)精心包裹、以朱砂封缄的降表,膝盖如同装了机括般,一入殿门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然后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嬴政的方向膝行而来!肥硕的身体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笨拙地挪动,发出“噗嗤噗嗤”的摩擦声,如同一条急于邀功的肥胖蛆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罪臣郭开!叩见秦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郭开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了极致的谄媚与卑微。他膝行到御阶之下,额头如同捣蒜般,疯狂地磕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响,仿佛要将脑袋砸进地里。双手依旧将那份降表高高举过头顶,如同献上最珍贵的贡品。
“大王天威!扫荡不臣!罪臣郭开,迷途知返,幡然悔悟!特献上伪王赵迁之降表!愿率赵国残孽,永世归顺大秦!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万望大王……开恩!开恩啊——!”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额头早已磕得一片青紫,渗出血丝,混合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不堪,令人作呕。
赵王迁蜷缩在坐榻上,呆呆地看着阶下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呼风唤雨、口蜜腹剑、最终将他和赵国推入深渊的“相父”,此刻像一条最下贱的癞皮狗般摇尾乞怜。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羞辱、被彻底背叛的剧痛、以及对自己昏聩无能的极致悔恨,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上他的喉咙!眼前的一切——嬴政的冷酷、断弦的羞辱、地图的割裂、郭开的丑态——交织成一片猩红的、扭曲的、令人窒息的画面!
“呃……噗——!”
赵王迁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挺!他再也无法抑制,一大口滚烫粘稠、色泽暗红的鲜血,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狂暴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哗啦——!”
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毫无保留地、淋漓尽致地喷溅在他膝前那张华美的二十五弦桐木瑟上!温热的血液迅速在冰冷的桐木琴面上蔓延、流淌,浸透了蚕丝琴弦,染红了镶嵌的螺钿云雀,最终汇聚在琴身底部,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暗红血泊!
几滴滚烫的血珠,甚至溅到了郭开高举的降表锦缎上,如同几朵突兀而讽刺的、盛开的血梅。
赵王迁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瘫倒,额头重重地磕在沾满自己鲜血的瑟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趴在血染的瑟上,身体微微抽搐着,口中兀自涌出粘稠的血沫,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嗬嗬”声。那双曾经沉迷酒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灰和彻底破碎的光芒,倒映着瑟面上那一片刺目的猩红。亡国之音未绝,奏瑟者已呕血瑟上。
嬴政冷眼旁观着这惨烈而肮脏的一幕,捏着染血断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并未去接郭开高举的降表,只是对着那卷沾了血点的明黄锦缎,如同驱赶苍蝇般,极其随意地挥了挥。
赵高立刻会意,尖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响起:“郭开,大王有令,降表留下。你……滚出去候着!”
郭开如蒙大赦,又像是怕嬴政反悔,连忙将降表小心翼翼地放在御阶之下,再次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谢大王恩典!谢大王恩典!罪臣告退!告退!” 然后手脚并用,以比进来时更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膝行着倒退爬出了大殿,那肥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阴影里,如同一条终于逃回阴沟的蛆虫。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赵王迁趴在血瑟上那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桐木瑟弦被血浸透后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嗡”鸣。
嬴政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卷静静躺在御阶下的明黄降表上。他缓缓踱步上前,赤足踏过冰冷光滑的金砖。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仿佛拈着什么污秽之物般,拈起了那卷锦缎包裹的降表一角。指尖避开了那几点刺目的血迹。
他并未展开阅读。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道早已注定的、毫无价值的程序。他的目光,越过这卷象征彻底征服的文书,投向殿外那阴霾密布的天空,投向更广阔的、等待他去征服的东方大地。魏国的大梁城,楚国的郢都……仿佛已在他的掌中跳跃。
他随手将那卷沾着赵王鲜血的降表,丢给了身后的赵高。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然后,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指尖缠绕的那根染血的蚕丝断弦。弦丝上,沾染着赵王迁的血,也沾着地图上象征赵国疆域的纤维碎屑。
嬴政的指尖,缓缓捻动着这根细长的、带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丝弦。他抬起手,目光幽深,仿佛透过这根弦,看到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铁血、更加不容置疑的未来。
“传诏,”他的声音在血腥与沉香的诡异混合气息中响起,平静而冷酷,如同为赵国奏响的最终安魂曲:
“将赵王迁……连同他这张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瑟上刺目的血泊和瘫倒的亡国之君。
“一并装入囚车。押回咸阳。”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寡人,要让他亲耳听听……大秦的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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