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昔的吉他弦断了。
在最后一段副歌的**前，那根最细的E弦突然崩开，像一声尖锐的嘲笑。台下200人的场地里，有人吹了口哨，更多人低头刷起了手机。
"抱歉...稍等30秒。"她背过身换弦，手指被划出一道血痕。
这是她今年第3场小型Live，不出预料也将是最后一场，观众永远只有三类人：少的可怜的乐迷、买门票送一杯精酿才误入的路人，给平台配合宣传的少量赠票，需要维护的关系都变的寥寥。
但今晚有些不同——角落的阴影里，有个一直没举起手机的人。
那人只安静地站着，镜头对准她，像在瞄准一颗遥远的星星。
"继续吧。"萧昔重新拨动琴弦，声音有些哑。她没注意到，阴影里的镜头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微微调整了角度。
三天后，萧昔被老友兼经纪人林晚的微信吵醒，她这个知名度养不起团队和经纪人，一直是大学时期在音乐社团的朋友兼任。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无定''？！"
她茫然地点开对方发来的链接，一个粉丝超百万的摄影账号最新发布里，赫然是她那晚的Live照片：
第一张：断弦瞬间，她皱眉的侧脸和飞散的金属光泽；
第二张：她安静的抱着吉他solo，微微闭着眼睛的瞬间，嘴角还带着笑；
第三张(引爆全网的一张)：她换好弦后仰头唱歌，顶光穿透发丝，像一尊正在融化的雪山"。
三张图的微博配文是，有一种声音，磅礴，庄重，深情。
就在发布不到两个小时后评论区炸了：
"这是谁？！照片好绝！"
"求指路歌手账号！侧颜带着忧郁的故事感！"
"无定居然拍人了？！这歌手什么来头？"
“这不是沉寂几年的音乐人萧昔，原来她还在唱歌。”，这条评论很快变为最热评。
萧昔的社交账号粉丝因为那条热评一夜涨了5万。私信里塞满合作合作邀约，甚至包括她去年跪求过的音乐平台编辑。当然有钱没钱另当别论，她确实短暂的小火了一下。
而那个叫"无定"的百万粉丝账号，萧昔从头翻到尾，果然如评论所言，第一次真实的人物影像主角是自己。
而一个大V，却并没有设置半年可见，萧昔一口气看完了三年的博文，都没有看到一张无定本人的照片，个人介绍的显示只有性别女，来自冥王星。
萧昔喝了一口冷掉的黑咖啡，像从梦中醒来，却又似醒非醒，为这位根本不缺少粉丝的百万博主贡献了自己的特别关注。
林晚等了半个上午，没有萧昔半点声响，微信又追了过去。“你知道这个‘无定’是谁吗？她怎么会拍你？”
“我还怀疑你找的大v，但是想了一下穷……”萧昔咬了咬下唇，“你在现场有看到吗？”
“那晚一直和livehouse老板砍场地超时的价格，根本没注意。”林晚似乎带着一点经纪人的窃喜，“不过这是好事！你现在有热度了，要不要趁势推新歌？”
萧昔没回答。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无定”账号的主页上，简介：无事而生定，定位IP是北城。
这个神秘的摄影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
“这种网络热度很快会过去，明天就会有新的视线让大家转移”，萧昔发完信息又把视线放在了‘无定’账号的头像，是一道极光。
毫无三次元痕迹的百万大V，拍摄的每一组照片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雨夜的便利店、旧琴行老板的手、玻璃上的雾气……没有人物正脸，却处处透着隐秘的凝视感。
就好像，那个镜头后的人，在用浓郁的情感和世界对话。
而现在，那个镜头对准了她。
萧昔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很像鼓点敲中了一般。
很突然的久违的，距离第一张EP发行五年后，在音乐人辈出，音乐也泛滥的时代之下，她被一个陌生人关注了。
特别关注‘无定’账号6天后，她没有更新任何内容。萧昔几天前的心脏有种被扎漏气的沮丧感，对于她这样又怂又敏感又不被肯定的音乐人，鼓起勇气其实是很难的。
那个晚上被百万摄影师拍下可能只是一场意外。
只是萧昔从未想过，那晚的意外后，她的人生就像一场探险。
而‘一夜涨粉’并非真的只有一夜，萧昔没有想到‘无定’的影响力，她被打入冷宫多年的账号每天都在不停的新增粉丝，甚至乐评人，以及各类行业大V也开始关注她，而她的邮箱的各种口水歌邀约也多了起来。
如果想要做口水歌，何苦要等到现在，一直骄傲又贫穷，但还是让林晚礼貌性的婉拒。
午后，咖啡馆外的树叶开始不安分起来，有点像萧昔不安分的内心。
林晚端着一杯醒神咖啡，穿着淡黄色的阔腿裤，坐在萧昔对面足有188秒，对面扎着丸子头的老友才看了一眼已经冷掉的咖啡。
“你如此的忽略，会让我怀疑老板娘手冲瑰夏的香气，这比忽视我的美貌还严重。”林晚的语气配着笑容一直是萧昔惨淡生活中偶尔的明媚。
“后面邮箱里口水歌的邀约都婉拒吧。”
“你确认不趁着流量多争取一些机会？”
“你还不是坚持做不赚钱的独立咖啡馆？”
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有些足，萧昔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林晚注意到这个动作，起身从柜台后取来一条米色披肩，轻轻搭在萧昔肩上。
"你总是这样，连自己冷了都不知道。"林晚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调侃，"就像你明明饿得要死，还非要等到写完最后一小节才肯吃饭。"
萧昔扯了扯披肩，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因为灵感来了不能打断。"
"就像现在，流量来了也不能随便接？"林晚敏锐地将话题拉了回来，她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昔盯着那些跳跃的光点，沉默了片刻。
"林晚，你还记得我们大学时经常去听的地下乐队吗？"萧昔突然问道。
"记得啊，‘绿皮火车乐队’，主唱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但一开口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林晚眼睛亮了起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解散了。"萧昔的声音很轻，"主唱去做了网络主播，靠翻唱抖音神曲赚着营销推广费。贝斯手回老家开了家奶茶店。"萧昔顿了顿，“可从某种意义来说，可能比你和我都好。”
林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萧昔继续道："上周我在商场听到他们的歌被改编成了神曲音乐，就在餐厅公放播出，节奏加快了三倍，加了电子合成器，歌词改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你拒绝那些邀约的原因？"林晚若有所思。
萧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咖啡杯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不全是。我只是...不想我的音乐变成快餐。你知道现在音乐平台上的那些''爆款''是怎么生产出来的吗？"
萧昔拿起手机，点开一个音乐制作APP演示给林晚看："看，这里有现成的和弦进行，现成的鼓点节奏，现成的hook模板。选一个悲伤的主题，AI自动生成押韵的歌词，三分钟就能拼凑出一首所谓的''情歌''。然后找个小有名气的网红翻唱，买点流量推广，一周后就能登上热歌榜。一周后，大概率又会有新的热歌产生。"
林晚皱起眉头："这么...机械化？"
"比机械化更可怕的是，听众已经习惯了这种音乐。"萧昔关掉手机，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激动，"大家在地铁上刷短视频，十五秒的副歌重复听二十遍，然后下一首。没有人关心整首歌想表达什么，没有人会在深夜戴着耳机完整听完一张专辑。"
咖啡馆里飘荡着轻柔的爵士乐，林晚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张老唱片上——那是她开业时萧昔送的礼物，一张绝版的蓝调专辑。
"所以你宁愿冷着，饿着，也要等那首''对的歌''？"林晚轻声问。
萧昔点点头，丸子头松散了几缕发丝垂在耳边。"我不想十年后回头看，发现自己的音乐生涯只是一串数据——播放量、点赞数、转化率。""但是也有可能，没坚持到10年自己也变的面目全非。"
"但现实是，"林晚抿了一口咖啡，"我这个独立咖啡馆每个月仅仅能持平。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坚持吗？"
萧昔抬起头，等待好友继续。
"因为上周有个高中生在这里写完了他人生第一篇小说；因为上个月那对老夫妻在这里庆祝了他们的金婚；因为每天早晨，那个总是坐在角落的上班族会在这里找到片刻安宁。"林晚的眼睛闪闪发亮，"这些瞬间，比盈利报表上的数字重要得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社会让成功学模式化，大家要的一样，做的一样，你在写字楼大堂的咖啡馆不同的桌之间人与人之间谈的也没有多大差别。"
萧昔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烫。林晚伸手覆上她的手："所以，我理解你的坚持。但问题是，拒绝所有商业合作后，你靠什么活下去？理想不能当饭吃，昔昔。"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一片梧桐叶啪地贴在玻璃上，又迅速被吹走。萧昔望着那片远去的叶子，缓缓开口：
"我想做一个测试。"
"什么测试？"
"利用这次突然的关注度，发布我真正想做的音乐。"萧昔的声音渐渐坚定，"不是迎合算法的碎片，而是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作品。也许听众比我们想象的更渴望真实的东西。"
林晚挑眉："你确定？这风险很大。如果失败..."
"如果失败，至少我试过了。"萧昔打断她，"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妥协，大不了去穿上长衫，变成被社会整顿的没理想的年轻人。"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顾客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墙上贴着的独立音乐人海报——其中就有萧昔多年前演出时的照片。
林晚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我咖啡馆的常客里，有一半是因为喜欢背景音乐才成为回头客的。他们总问我播放列表，却找不到那些歌——因为大部分是你发给我的demo。"
萧昔惊讶地睁大眼睛。
"所以也许，"林晚站起身，拿起萧昔已经冷掉的咖啡，"你的听众一直都在，只是你自己没发现。"她走向咖啡机，"要换杯热的吗？这次记得趁热喝。"
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整个咖啡馆突然明亮起来。萧昔看着林晚熟练操作咖啡机的背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生根。
"林晚，"她突然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接受一两个邀约，但必须按照我的标准来创作，你觉得怎么样？"
林晚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终于开窍了？理想和面包，有时候可以不那么非此即彼。"
萧昔摇摇头笑了："前提是他们接受我的条件——不修改编曲，不缩短时长，不加那些恶俗的电子音效。"
"这才是我认识的萧昔。"林晚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她面前，"既不清高到饿死，也不妥协到失去自我。"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个新决定鼓掌。萧昔捧起咖啡杯，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这一次，她没有等它变冷。
从林晚咖啡馆回来第二天清晨，她收到一个快递，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她绝版的地下专辑《另一个，同一个》，封底便签是打印的：
“Track07可尝试快门声采样”。
当她用老唱片机播放到第七首时，门铃响起，同城急送。
打开包装箱，里面有三十张照片：她在地下通道唱歌的剪影、琴行橱窗前的侧脸、捏瘪的啤酒罐特写...最早一张摄于三年前音乐节，人群中的她正在调弦。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不寒而栗，但偏偏这个人的萧昔，她当时的内心感受是，一场盛大狂欢之下的诗意。
她也有了一场无法对人言的隐秘之情，从内心她能肯定这是‘无定’所为，可‘无定’是谁，为何如此，为什么是她。一键三连的问题令萧昔陷入了长久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