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即使是白日，若顺其自然发生些该发生的事，也是无可厚非的。
柳嘉之思及此，面色泛红，寻摸着一个借口想打破这深情：“沅儿可在旁边屋子歇着？我去看看她。”
晏井承笑道：“旁边屋子是我的住处，范兄带着她在隔壁院子，离得不远，我带你过去。”
两人十指紧扣，穿过抄手游廊，直到进了隔壁院门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柳嘉之轻声走进内屋，范柔沅正靠在榻上，见她进来眼睛一亮，伸手要拉她：“五姐姐！”
“慢点动。”柳嘉之连忙上前按住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些，可还觉得难受？”
范柔沅摇摇头，眼神飘向窗外，小声嘟囔：
“不难受了，就是想出去看看……方才听院子里的人说，孙知府家的梅花快开了。五姐姐，我想家了，想我们汴京家里的那些红梅。”
柳嘉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枝头的梅花确实缀满了花苞，却还没到盛放的时候。
她转回头，瞥见案几上几乎没动的鸽子汤，故意板起脸：
“想看法子有，不过得先把汤喝了。你看你这碗汤，动都没动，再这样下去，身子养不好，别说看梅花，连走路都没力气。”
说着，她端起汤碗，拿起勺子就要喂她。
*
范柔沅撅着嘴想躲，却被柳嘉之轻轻按住肩膀：“躲也没用，张嘴。”
柳嘉之舀起一勺汤，正要下意识把碗底的香菜撇到一边。
范柔沅睁大眼睛，疑惑地问：“姐姐为什么要把胡荽撇开呀？我从小就爱吃这个，所以大哥哥才特地跟厨房交代，熬汤一定要加上的，说我喝了开胃。”
柳嘉之的手顿在半空，想起方才自己那碗汤里，分明一点香菜都没有。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晏井承，眼底满是疑惑，正要开口问，就见他先一步走上前，语气自然地接话：
“你放心，不是特意分开熬的，住人家里已经是很不好意思了，没敢太麻烦厨房。方才我去端汤时，他们正准备往锅里加胡荽，我想着你不爱吃这个，就提前盛了些没放的出来。”
原来如此。
柳嘉之轻轻弯了弯唇角，没想到整一年过去了，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她收回目光，重新舀起汤，递到范柔沅嘴边，语气软了些：
“你爱吃就好，快喝，喝了咱们等会儿去看花，等大开了，让你大哥给你折几枝插瓶。”
范柔沅这才乖乖张嘴，喝完一口，还不忘朝晏井承眨眨眼：“柳大哥对五姐姐真好！”
*
被一句极真诚的童言点破，柳嘉之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只好假装没听见，又往她嘴里递了一勺汤：
“乖，咱们把它喝光光。”
晏井承也难得有些不自在，耳尖悄悄泛红，伸手替炉边的炭盆添了块新炭，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柳嘉之泛红的耳后，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笑意。
两人这副模样，全落在了屋角的范纯祐眼里。
他其实一早便知柳嘉之醒了。
这别院本就不大，去厨房的路必经他们院子，早起便见晏井承一趟趟往厨房跑，他便猜着是柳嘉之醒了。
只是此刻亲眼见着两人的互动，他心里却悄悄提了起来。
柳长风看柳嘉之的眼神，太专注。
柳嘉之对柳长风的依赖，也太自然。
有种旁人插不进的亲昵，这并不是表兄妹该有的氛围。
范纯祐越想越不愿往下想，剑眉不自觉蹙了几分。
*
“大哥哥，五姐姐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呀？”范柔沅喝着汤，抬头就见范纯祐站在屋角出神。
范纯祐回过神，连忙压下心头的思绪，脸上重新堆起温和的笑：“没什么，就是看你喝得香。”
柳嘉之这才注意到，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范纯祐。
方才只顾着范柔沅，倒忘了他还在屋里，连忙朝着角落点点头：“大哥。”
范纯祐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终究没多说什么。
“你身子可好些了？”
柳嘉之转头看向他，轻轻点头：“好多了，劳大哥挂心。睡了这许久，除了刚醒时有些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范柔沅乖乖喝完最后一口汤，攥着柳嘉之衣袖不让她放碗：
“五姐姐，我以后再也不去水边了，那天掉进水里，好吓人。”
柳嘉之使了个眼神将碗递给了晏井承，又低头摸了摸范柔沅的发顶：
“沅儿别怕，这不是你的错，是遇到了坏人。你现在这样，是受了惊吓后的正常反应，叫……嗯，叫应激了，意思就是心里暂时留下了怕怕的影子，慢慢就会好的。往后我们大家都陪着你，帮你把这影子赶走。”
“嗯！”范柔沅重重点头，小脑袋往柳嘉之怀里蹭了蹭：“早知道那天就乖乖让大哥哥抱着了，不该自己跑开的，这样就不会遇到坏人了。”
“傻瓜，真不怪你。”柳嘉之轻轻拍着她的背，咬了咬牙，“要怪就怪人贩子太猖狂，光天化日敢掳孩子，等查到他们的老巢，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这话一出，她忽然想起晏井承提过的事，抬头看向范纯祐：
“对了大哥，我听晏……听柳大哥说，你把抓到的那人贩子押去府衙了，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问出什么线索？”
范纯祐没立刻接人贩子的话茬，目光落在柳嘉之脸上，语气虽温和，却字字认真：
“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倒是你……”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扫过，才继续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柳嘉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愣住，随即又很快定住神，垂眸浅浅笑了笑。
柳嘉之转头看向还攥着自己衣袖的范柔沅，语气放软哄道：
“沅儿，你方才不是说想看梅花吗？这会儿日头正好，让柳大哥带你去瞧瞧，看看哪枝最有劲儿，等开了咱们就折来插瓶，好不好？”
范柔沅立刻皱起眉头，往她怀里又蹭了蹭：“不要，我想让五姐姐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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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捏了捏她的脸颊，故意逗她：
“这几日我都没好好练功，大哥这会子考我来了。你若不跟着柳大哥出去，莫非也想留下来，让大哥顺便考察考察你的功课？”
范柔沅一听，小脸瞬间垮了，连忙松开柳嘉之的衣袖，起身往外跑：
“我确实是还挺想跟柳大哥去看梅花的呢！”
晏井承见状，立刻含笑跟上。
范柔沅出了门，还不忘回头朝柳嘉之摆手：
“五姐姐你好好跟大哥哥练功，练完来找我们玩儿！”
屋门轻轻合上，柳嘉之望着门板，方才带点玩笑的神色慢慢敛去。
她转身端起茶壶，斟上一杯热茶，双手不疾不徐朝范纯祐递了过去：
“大哥，坐。”
*
范纯祐顺着她的意，在对面椅上坐下，指节搭在温热的杯沿，没急着喝，只抬眼看向她。
屋里静得很，只有炉中炭块偶尔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柳嘉之端着自己的茶杯，目光大大方方落在范纯祐脸上。他亦不闪不躲地望着她，眼神温和，带着几分探究，像在慢慢打量，又像在等着她开口。
这般安静的对视里，柳嘉之忽然心头一动。
这目光，竟有些熟悉。
她猛地想起，尚在皇宫那会，和安七陪公主拜访过范府。只是那日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身上，当时回头却只看到一道暗影。
她没在意，只当是府里的小厮，此刻对上范纯祐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是他。
想通这一节，柳嘉之忍不住低低笑出声。这笑声轻浅，落在安静的屋里，倒让紧绷的气氛松了些。
*
范纯祐原本还等着她开口，见她忽然笑起来，眼底的探究添了几分无奈，终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支走沅儿，就是为了坐在这儿看着我发笑？”
柳嘉之收了笑，语气温和有力道：
“大哥，我都想起来了。关于柳嘉之的一切，关于我是谁，关于从前的事。”
范纯祐握着茶杯的手猛地顿住，茶水晃出些溅在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怔怔地看着柳嘉之。
片刻后，才强压下心头的惊澜，缓缓将茶杯放回案上，试图掩去那份失态。
柳嘉之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
“适才笑，是因为我想起一些细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看到大哥的反应，我心里又肯定了十之八九。”
“大哥，你应该是认识柳嘉之这个名字的罢。”
见对面的人没有回应，柳嘉之抿了一口茶水，又道：
“起先，我曾陪公主上门拜访过范大人，那日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身上，回头却只看到月洞门后的影子，当时还以为是贵府的小厮。”
说话间，柳嘉之眼神始终没离开范纯祐的深邃的眼眸，语气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直到方才与大哥对视良久，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日在贵府梅树下，悄悄望着我的——”
“应该就是大哥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