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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作者:玖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6章


    雍正八年腊月二十八。


    三年来,连年兵祸不断,那人发疯似的御驾亲征,攻打准噶尔汗国。


    大清半数精锐陈兵于西北。


    准噶尔王廷不复过往太平,流寇四起。


    “陈静姝!臭丫头又跑去哪疯玩了!”楚娴叉腰,朝着积雪覆盖的胡杨林呐喊:“再不回来就别吃梅花糕了!”


    “阿娘,我在这!”


    脚下草垛冷不丁钻出个可爱身影,一把抱住她的膝盖。


    两岁的小家伙仰头将一束盛放的干枝梅捧起。


    “阿娘,干支梅开花了。”


    楚娴俯身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小家伙是楚娴娘家远支一脉的孩子,孩子的额娘还是楚娴外祖母一脉的远亲,模样竟与楚娴有三四分相似,着实投缘。


    她爹娘在天山居住多年,楚娴原打算投靠二人,却不成想,一场瘟疫肆虐天山,夫妇二人纷纷殒命。


    孩子生父殒命前,担心旁人知晓是孤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孩子随了陈清彦的姓氏,如此旁人就不知陈清彦只是孩子的养父。


    作为报答,楚娴与陈清彦顶替他二人的身份与路引,在天山扎根隐居,孤苦无依的孩子也被楚娴抚养在膝下,如今是她与陈清彦的女儿。


    不远处,羊群朝着帐篷奔涌而来。


    “阿爹来了!”


    楚娴抱紧女儿,朝着英朗的男人招手。


    “怎么才回来,午膳都热过两回了。”


    陈清彦翻身下马,低头抓一把积雪擦干净满面霜雪,疾步上前,将妻女抱在怀中。


    入了温暖帐篷内,楚娴将凉透的奶茶与羊肉抓饭重新加热,放到陈清彦面前。


    “娴儿,大清铁骑不日即将兵临城下,准噶尔汗国守不住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天山。”


    楚娴搂紧昏昏欲睡的女儿,忧心忡忡看向陈清彦:“夫君想去哪?”


    这些年来,那个疯子穷兵黩武,举全国之力攻打准噶尔,所过城池从不留活口,已屠尽十一座城池。


    他在找她,若那人找到她,发现她与旁人成婚,指不定会如何报复她。


    这几日,楚娴几乎夜不能寐,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那人嗜杀残暴的面容。


    该如何是好,她都已逃到天南海北,那人却依旧不肯放过她。


    “回江南。”


    “不,不可到大清国境,我们可以往西边走,去西洋,或逃去罗刹国都成。”楚娴太过了解那人,她若回到大清,等同于自投罗网。


    她也许不会死,可陈清彦父女必死无疑。


    “娴儿,最危险之地,才是最安全之地,他连年征战边关,定猜不到我们已回到江南。”


    “只要不去大清,我们去哪儿都成。”楚娴态度坚决。


    陈清彦面露难色,沉默片刻,道:“那去西洋,再从西洋乘船前往南洋,如何?”


    “好。”楚娴欣然同意,只要不回大清,去哪都是自由的。


    将熟睡的女儿放在兽皮毯内裹紧,楚娴依偎在陈清彦怀里。


    “娴儿,他找了你许多年,你若回去,还是皇后。”


    “皇后?我不稀罕!”楚娴嗤笑。


    “他只是不甘心我不曾臣服于他,倘若我回去,他又该逼着我接受他的后宫,何必回去自取其辱。”


    陈清彦眸中痛苦一闪而逝,沉默抱紧怀中挚爱。


    是夜,楚娴正与陈清彦温存之时,帐篷外却传来万马奔腾的嘈杂声。


    “不好了!清国夜袭!”


    陈清彦来不及披衣,过着羊皮袄子冲出帐篷,再回来之时,满眼惊惶。


    “娴儿,王廷已被八旗军攻破,快些将姝儿唤醒,带上细软,我们立即离开这。”


    “夫君,你听我说,你我在罗刹国与大清西北边界汇合,你们父女先走。”


    “要走一起走!”陈清彦抱着女儿,钳紧妻子的手。


    “王廷已被攻破,他找不到我,势必会继续屠城,你和孩子若跟着我,他定不会饶恕你和孩子,你们先走,快走!”


    “为了孩子,你必须走!”


    “阿娘,我不走,我不走!”姝儿抱紧阿娘不肯松手。


    “好,好,要走一起走。”楚娴含泪抱紧女儿,与陈清彦同骑,跟随四散逃离的牧民们往罗刹国边境狂奔。


    沿途火光四起,靠近王廷的王帐更是火光冲天。


    那人竟提前收腹天山失地。


    八旗精锐从苍茫草原腹地蜂拥而出,与准噶尔骑兵厮杀开。


    那些八旗子弟杀红了眼,看到准噶尔装束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悉数诛杀殆尽。


    “娴儿,前方路口已被八旗阻拦,调头。”


    陈清彦心急如焚,前后都已无退路,大清八旗犹如从天而降。


    “夫君,换一身衣衫。”


    楚娴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长衫马褂与满女氅衣。


    “娴儿,不可!”陈清彦目露沉痛。


    “你和孩子快走吧,他如此大张旗鼓,是在找我,你该知道的。”楚娴无奈换上氅衣,打散头发,匆忙挽起满女小两把头。


    许久没挽发,楚娴的双手都忍不住发颤。


    “你就说是在准噶尔做生意的汉人,八旗军定不会为难你父女二人,你别担心我,他不会杀我,你知道的。”


    “快些走!”楚娴含泪扬起马鞭,一鞭子抽在马后。


    “夫人!”陈清彦抱紧怀中哭嚎不止的女儿,扬鞭往东疾驰。


    方绕过一处山丘,眼前赫然出现数不尽的明黄龙旗。


    陈清彦浑身


    一僵,抱紧女儿跃下马背,匆忙混迹在一众大清臣民队伍中。


    “一个个排好队,拿出你们的路引。”


    陈清彦将准备好的假身份路引取出,低头递给身穿铠甲的士兵。


    “哎呦,陈大人,多年不见,您还好吗?”


    鬼魅般的熟悉声音传来,陈清彦将女儿的脸颊藏在怀里,躬身道:“苏公公,草民已辞官多年,多谢您还挂念。”


    苏培盛皮笑肉不笑,目光死死盯着陈清彦怀中的小孩:“才三年未见,陈大人何时娶妻生子了?哎呦这小女娃娃忒可爱,来,让苏安达抱抱。”


    此刻苏培盛浑身都在颤抖,那孩子的年龄不对!!


    那小姑娘顶多两上下岁,年纪对不上,绝不是龙种。


    皇后离宫之前,万岁爷已缠绵病榻数日,此前更是许久不曾让皇后侍寝,即便皇后怀上龙种,那孩子如今也接近四岁。


    此时苏培盛已顾不上耐心,扬手间,两个魁梧血滴子按住陈清彦,一把将嗷嗷大哭的小姑娘夺走。


    “放开我阿爹!”


    小姑娘清脆的呐喊声钻入耳中,眉眼间的熟悉感,让人眼前一黑,苏培盛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那小姑娘眉眼间与皇后有四五分相似。


    “哎呦!别喊!”苏培盛哆嗦着双手,一把捂紧小姑娘喋喋不休的嘴巴。


    猝不及防间,眼前一道黑影压下。


    苏培盛噗通跪在地上,怀中的小女娃被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掐住脖子,腾空而起。


    “姝儿!”陈清彦咬牙推开血滴子桎梏,踉踉跄跄冲到暴君面前。


    “皇上,稚子无辜,要杀就杀草民,她并非娴儿所出。”


    膝上剧痛袭来,陈清彦曲膝匍匐在暴君脚下动弹不得。


    再多解释也苍白无力,那孩子一张与娴儿肖似的容貌,已让暴君失去理智。


    “呵,极好!极好!”


    胤禛暴怒扼紧那孽障的脖颈,缓缓收紧手掌。


    三年来,为寻她,他寝食难安,风餐露宿,连江山社稷都不顾及,御驾亲征至此,得到的却是被那人背叛的噩耗。


    她怎么敢!


    竟与别的男子媾和,甚至孽胎暗结!


    “哎呦万岁爷,皇后娘娘不知所踪,眼下最重要的是利用这孩子引出皇后娘娘,万岁爷三思啊。”


    眼瞧着小女娃面色青紫,已喘不上气来,苏培盛吓得爬到万岁爷脚下磕头。


    皇后的性子他岂会不了解,若这孩子有三长两短,皇后定会有万岁爷同归于尽,若皇后有三长两短,万岁爷


    万岁爷定也凶多吉少,这些年来,万岁爷有多煎熬,身边的奴才都知道。


    “万岁爷!稚子无辜啊!”


    春嬷嬷看着那小女娃痛苦挣扎的模样,忍不住心疼,怎么会这样,姑娘竟与别的男子诞育了子嗣。


    砰地一声,皇帝将半死不活的孩子砸向春嬷嬷怀里。


    春嬷嬷吓得抱紧痛苦喘息的孩子,背过身不敢再看暴怒龙颜。


    “来人,将孽障与陈清彦绑在龙旗之上游街示众,一个时辰后,乱箭射杀!”


    皇帝抓过护卫弓箭,负在身后。


    “万岁爷,奴才来。”苏培盛忧心忡忡,万岁爷左手有陈年旧伤,已不挽弓多年,若强行挽弓,伤敌伤己。


    “滚!”皇帝寒声呵斥,纵马怒驰于苍茫野原。


    王庭狼烟四起,楚娴此时却动弹不得,从未料到与准噶尔汗王策凌会在这节骨眼上撞见。


    一脸络腮胡子的年轻汗王狼狈至极,甚至为逃命,刮去胡子,装扮成汉商模样。


    “大清皇后,还真是冤家路窄!”乱军中,策凌横刀挡在楚娴面前。


    “不窄,甘心汗王三年来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我这三年在天山放马牧羊,过得极惬意。”


    “你!你竟躲在王庭,难怪!难怪大清皇帝像疯子似的对我穷追猛打,那个疯子,国内民怨四起,他却仍是一意孤行举兵攻伐准噶尔!”


    “原来是你!他定知道你躲在我这!祸国妖后!拿命来!”策零怒喝道。


    没想到准噶尔汗国覆灭,竟是因为一个女子。


    难怪那暴君不管不顾对准噶尔赶尽杀绝,幕僚曾断言大清皇帝似乎在寻人,他所过城池从不留活口,女子往往是最后残杀的。


    幕僚已怀疑暴君在寻找一个年轻女子,却不曾想到,那女子就在王庭,还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要将你送给大清皇帝,我要与他和谈!”


    “谈什么?我大清将士已攻破王庭,汗王眼下不该和谈,当务之急,是逃出天山,与罗刹合作,以期能东山再起,再不济,往西幅员辽阔,何必困守在此,您大可打到西洋去。”


    “闭嘴!休要妖言惑众!”策凌头大如斗,扬手将废后抓到一处荒僻河沟。


    两个仆从凑上来搜身,竟搜出一封明黄圣旨来。


    策凌大喜,定是军事布防图,待展开圣旨,却面露怪异。


    “你?你随身带着废后诏书做甚?”


    策凌目光落在诏书落款的世间,竟是在妖后出征和通泊之前。


    “那时你已接到废后诏书,何必为狗皇帝亲自督军?蠢女人!”


    “我出征是讨伐准噶尔不义之师,与废后与否无关。”


    楚娴一把夺过废后诏书,贴身藏在怀中。


    “策凌,我可将那日杀的你片甲不留的神兵利器交给你,你可带着神兵利器去攻伐罗刹与西洋诸国。”


    楚娴盘膝,大咧咧坐在冰冷草垛上。


    策凌眼前一亮,却不曾开口,只默然盯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废后。


    “你就不怕我利用那神器,杀入大清国境?”


    楚娴淡然一笑:“汗王怎知我不曾藏着更厉害的杀器?能大规模投入战场使用之物,算不上神器,真正的神器,只在危难之时出奇效,汗王深有体会,不是么?”


    “哼!”策凌面如死灰。


    楚娴一把揪住策凌月白长衫,咬破手指,将□□的制作方式一笔一画写下。


    “汗王,这件利器绝不能用在平明百姓身上,否则即便您打到西洋,我必亲自取你性命。”


    策凌一手指天郑重起誓:“我以长生天和我额吉在天之灵发誓,定不会用这件神器残害无辜百姓,若有违誓言,索绰罗策凌与准噶尔汗国定永坠无间炼狱。”


    楚娴点头,将血书递给策凌。


    “皇后,想必你并非孤身躲在天山,你们大清宫廷规矩多,皇帝若知道你身边有别人,定不饶恕你,不如与我同去?我也可封你为侧妃。”


    楚娴莞尔:“汗王纳我为侧妃,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神兵利器?”


    策凌嘴角笑容尴尬一瞬,老实回答:“都喜欢。”


    “汗王,多谢美意,你若带着我,定逃不出天山。”


    “汗王!”此时两个牧民装扮的男子行色匆匆赶来。


    策凌与部下窃窃之后,忽而面色怪异看向废后。


    楚娴似有所感,一颗心揪紧,焦急看向策凌。


    “皇后,你的女儿和男人,要被大清皇帝祭旗了。”


    “大汗,珍重,就此别过!”楚娴转身朝着王庭方向狂奔。


    “大汗,可要将大清皇后抓回来,那大清皇帝既是冲着废后而来,显然对废后有情,您若以废后要挟,别说是让大清退出天山,即便让他割让城池都成。”


    “愚蠢!废后是大清暴君的劫数,本汗非但不能伤害废后,还需将废后安然无恙送到暴君面前。”


    “说不定过几日,就能传来暴君雍正暴毙的喜讯。”


    策凌凝一眼废后远去身影,举目最后看一眼河山,攥紧血书,遁入四散逃离的臣民当中。


    乱军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


    骁勇善战的八旗子弟沦为杀人狂魔,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


    凡是大清子民,都换上了大清装束,还将路引绑在脑门上,以此躲避屠刀。


    “皇上有旨!高于马车轮毂者,杀无赦!”


    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冷笑着,一脚踹翻竖起的马车轮毂。


    “魔鬼!刚出生的孩子都比倒下的


    马车轮毂高,你们想让我们亡国灭种!”


    “清狗!我与你们同归于尽!”


    来不及抬走的老弱妇孺怒喝着冲向敌军。


    在魁梧善战的八旗军面前,那些老弱病残无异于送人头,稍一挥刀,犹如切菜砍瓜切菜般容易。


    “住手!都住手!”楚娴伸手挡在两个满身是血的五六岁孩子身前。


    杀红眼的士兵只在看到大清子民之时,才勉强恢复神志。


    “大清子民快些去南边集合归国,别在这碍事儿,否则若被误伤,可别怪我等刀剑无眼。”


    一个正白旗兵士将眼前容貌绝艳的年轻妇人推开。


    心无旁骛继续砍杀准噶尔人。


    “住手!这些只是妇儒!何错之有!”


    楚娴声嘶力竭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妇人与孩子倒在血泊中。


    “万岁爷有旨,禁止作奸犯科欺辱妇人,十日不封刀,金银财宝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话音刚落,一众八旗兵冲入乱民中,尽拣身背包袱的贵族哄抢财帛。


    襁褓中的孩子被高高举起摔死,金光闪闪的护身长命锁尚染着温热鲜血,被八旗兵嬉笑着哄抢。


    妇人耳朵上的珠宝耳坠被生生拽落,一道拽下半个耳朵。


    楚娴无助抱紧两个嗷嗷大哭的孩子,环顾四周,被杀戮与血腥吞噬。


    “都住手!住手啊!”


    杀红眼的八旗子弟却绕开她,不曾停下杀戮脚步。


    一切秩序与道德准则在战争面前不堪一击。


    她该庆幸自己属于胜利者一方的子民,否则定会沦为刀下亡魂,可这些无辜妇孺何错之有?


    那人对准噶尔汗国虎视眈眈多年,她躲在天山,恰好给他出兵和杀戮的借口。


    他再次利用她,扩充了大清疆土。


    楚娴将两个孩子抱紧,踉踉跄跄往明黄龙旗飘飞的缓坡狂奔。


    “住手!住手啊!”


    龙旗之下,一道明黄身影正举刀砍杀数不尽的准噶尔贵族。


    从未发现他骨子里是如此残暴嗜杀的真面目。


    他就连杀人,都在虐杀,不给人痛快。


    戳进腹中的屠刀缓缓搅动,将人的五脏六腑绞碎,才恶劣拔出。


    五脏六腑碎片随着伤口喷涌而出。


    楚娴忍着恶心,疾步跑到那人面前。


    “住手,我与你回去,我再也不跑了,皇上,求您饶恕王庭妇孺!”


    皇帝浑身浴血,不曾停下杀戮,甚至不屑于转身看她一眼。


    “呵,那拉氏,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朕为何要对你言听计从?”


    “万岁爷何必明知故问。”楚娴瑟瑟发抖,抱紧怀中两个小姑娘。


    “贱妇而已!”


    听到贱妇,楚娴苦笑松开怀中两个孩子,她知道今日谁都保不住,甚至保不住自己。


    “是,奴才是贱妇,贱妇愿以死谢罪,一切罪孽因贱妇而起,今日也由贱妇这条贱命做个了结!”


    “皇上,贱妇那拉氏恳请您放过苍生。”


    楚娴俯身,匍匐在那人脚下。


    “那拉氏,你若敢死,那奸夫孽障就与你一起去死吧!”


    “阿娘!”


    楚娴仰头,竟看见陈清彦父女挂在数丈高的龙旗之上,登时心急如焚。


    勉强硬气的脊梁在这一瞬,被生生斩断,碎裂成寸,楚娴泪流满面,只沉默对那人磕头求饶。


    “那拉氏!朕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与你结发为夫妇。你!不配!”


    楚娴正要压下恐惧继续求饶,仰头竟将那人在挽弓,顿时吓得惊呼。


    “皇上,臣妾错了,求您饶过孩子,她只是臣妾远亲的孩子,并非臣妾所出,求您了呜呜呜”


    咻咻咻数道劲风刮过,陈清彦肩胛处落下三箭。


    “皇上!住手!臣妾知错,皇上!”楚娴崩溃痛哭,眼睁睁看那人继续挽弓,面箭头对准小姝儿。


    “那拉氏,方才若你不求情,兴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呵。”


    “够了!你到底想如何!”楚娴崩溃哭嚎,一把抓住箭矢。


    “是你背信弃义,是你背弃鸳盟,是你!我不曾背叛过你,我与旁人结为夫妇,也是在废后诏书颁布之后,我不曾做错任何事!”


    楚娴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废后诏书:“皇上,这是废后诏书,已,啊!把废后诏书还给我!”


    “那拉氏,休要自欺欺人!废后诏书并非朕亲笔所写,朕不认!”


    “你趁朕病危,狡诈诓骗十三弟同意废后,其心可诛!”皇帝怒吼着将废后诏书撕扯成寸。


    “作数,玉玺已然盖印,怎么就不作数,怎么不作数!”


    楚娴绝望伸手捡拾满地明黄碎片。


    “皇后娘娘,万岁爷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废后诏书,废后诏书已召回,您还是皇后啊!”


    “万岁爷已遣散后宫,三年前已六宫无妃,可您为何如此狠心,撇下万岁爷不回来啊!”苏培盛痛心疾首。


    “不可能!你又想做什么把戏!”楚娴怒不可遏,却见春嬷嬷含泪点头,登时如遭雷击。


    “不可能陈清彦,不可能”楚娴痛苦仰头看向陈清彦,却见他满眼羞愧。


    “对不起,娴儿,我只是凡夫俗子,若你知道真相,定会再次抛下我,与其如此,倒不如博一场,至少这三年,我对不起”陈清彦无言以对。


    “陈清彦!!”楚娴歇斯底里怒喝道。


    怪她对陈清彦偏听偏信,这些年来,她唯一能听闻紫禁城消息的途径,只有陈清彦。


    可那又如何!与那人之间注定断情难续。


    楚娴痛定思痛,擦干净眼泪:“皇上,是非对错全由贱妇而起,那就由贱妇结局吧,你我之间,本没有善终,您该知道的。”


    楚娴无奈长叹,曲膝跪在那人脚下:“贱妇愿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求万岁爷成全。”


    耳畔一片死寂过后,皇帝沉声开口:“鸣金收兵,班师回朝。”


    不待楚娴起身,腰肢忽而收紧,她像个战利品,被那人扛在肩上。


    冷硬铠甲浸透腥臭血气,楚娴眼前一黑,被那人丢入明黄马车内。


    待苏醒之时,春嬷嬷与穗青正伺候她梳洗更衣。


    “春嬷嬷,我在哪儿?”楚娴揉着发酸的眼角,哽咽看向春嬷嬷。


    “娘娘,您在回京路上,万岁爷下旨将您即刻圈禁于畅春园内。”春嬷嬷叹息:“这些年来,万岁爷对外宣称皇后于畅春园内养病,他从不曾放弃搜寻您的踪迹。”


    “哦。”楚娴揉着发涨的脑门,忽而满眼惊恐瞪大眼睛:“春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娘娘,辰时方过去。”


    “不,我问现在是雍正几年?”


    “今日是雍正九年,正月初三,娘娘您已昏睡整整五日。”


    “哦,也快了真好。”


    楚娴猛然想起历史上的孝敬宪皇后那拉氏,正是在雍正九年九月末崩逝,还要八个月左右,她就能彻底解脱。


    “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


    “陈”楚娴方说出一个字,就见春嬷嬷满眼惊恐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娘娘别开口。”


    楚娴苦笑:“还活着吗?”


    春嬷嬷无声点头。


    楚娴暗暗松一口气:“这些年,紫禁城可安康?”


    春嬷嬷心知肚明,皇后到底在问什么安康,忙不迭点头。


    “一切都好,万岁爷三年前罢黜后宫,膝下收养了三位小公主。”


    春嬷嬷担心皇后多想,又解释道:“三位公主都嫁往蒙古,如今都不在紫禁城里。”


    “小皇子们与八福晋可好?”


    “大阿哥被封为荣亲王,五阿哥为和亲王,万岁爷不曾令王爷们出宫开府别居,两位王爷住在阿哥所内,时常到毓庆宫走动,与太子兄弟感情极为亲厚,娘娘您请放心。”


    春嬷嬷语气顿了顿:“八福晋三年前,八福晋恳请十三爷帮着与八爷和离,如今承袭她额娘郡主之尊,万岁爷赐给她一座奢华郡主府,她也盼着您早日归来。”


    “得了吧,婉凝绝不会盼着我重新踏入火坑。”楚娴轻笑着戳穿春嬷嬷谎言。


    “宋氏呢?”


    “贵妃娘娘去岁初病故,金棺暂安于田村殡宫内,娘娘死于风寒。”


    “哦。”


    春嬷嬷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开口道:“万岁爷在后头马车里,这几日朝堂上奏疏不断,万岁爷夙兴夜寐,辛劳至极。”


    楚娴不吱声,她岂会不明白,春嬷嬷在替那人解释,想要让她与那人和好。


    “嬷嬷,我已不是皇后。”


    “娘娘,万岁爷心中有您,您该知道的,您只要对万岁爷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他定会原谅您,与您重修旧好,只要您开口。”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说。


    楚娴不语,低头趴在软榻上装死,再过八个月,她就不用装死了。


    “娘娘”


    “嬷嬷!我知道他心中有我,但不只是有我!否则我与他也不会走到这地步。”


    “我回去又如何?不回去又如何?我无法改变任何事。”


    “既无法


    改变,圈禁在畅春园内,就是我此生最好的归宿。”


    “不必再劝,否则你们此刻开始不必在我身边伺候,去皇帝身边伺候。”


    三年时间,物是人非,就连她身边的奴才都彻底被那人收服,不能再用了。


    春嬷嬷与穗青匆忙噤声,再不敢开口劝和。


    雍正九年五月,明日恰逢皇后生辰,畅春园内却安静的让人心慌。


    楚娴独坐在明瓦窗前,支腮发呆。


    冷不丁从红墙琉瓦间探出一个脑袋,十三岁的和亲王弘昼咧嘴龇牙,趴在墙头朝额娘招手。


    紧接着又出现一道杏黄身影,竟是素来沉稳的太子弘历。


    这还没完,竟连长子弘晖都来凑热闹了。


    站在墙根处的血滴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三位皇子殿下从墙头下来。


    “皇额娘,儿臣们来为您庆贺生辰。”


    弘昼从墙头一跃而下,手中还拎着两个大食盒。


    弘历与弘晖双手拎着大锦盒。


    “你们怎么来了?外头那些血滴子不拦着吗?”楚娴提心吊胆,这几个月被圈禁在畅春园内,那人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畅春园内外的护卫与暗中潜藏的血滴子不计其数。


    就连路过畅春园上空的鸽子与野鸟都会被暗处放出的暗箭射杀。


    “就这么走进来的,狗奴才赶来阻拦,儿臣就伸脖子让他们杀。”弘昼笑嘻嘻将食盒里的佳肴取出。


    “额娘您别担心,汗阿玛在狮子园日日醉成烂泥,这会还没苏醒,等他醒来都要吃晚膳了。”


    “汗阿玛前儿夜里吃醉酒,一个人跑到荷花池里抓了一整晚鱼,笑死了。”


    “你们需时时劝谏,怎可幸灾乐祸!”楚娴听得直皱眉。


    那人并非贪杯之人,更不会烂醉不醒,也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疯。


    收回思绪,楚娴将目光落在三个小阿哥身上。


    兄弟三人正互相陶侃对方送的礼物没自己的好,一母所出的皇子胜在兄弟情深,并不像无异生子兄弟残杀兄弟阋墙。


    “太子,今后需照顾好你的兄弟们,不可让”


    “不可残害手足,不可兄弟阋墙,儿臣谨记于心,额娘您放心吧。”


    太子弘历耳朵都听出老茧来,都能将额娘的教导脱口而出。


    “额娘您放心吧,四哥若敢揍儿臣,儿臣定来您跟前哭,让您揍他。”弘昼龇牙。


    楚娴苦笑不得,想起弘昼这孩子仗着弘历包庇,竟公然在朝堂上殴打朝臣。


    小混蛋前些时日,甚至跟着他十二叔学治丧,一想到今后弘昼在自己府邸里给自己办丧事骗人帛金,楚娴就气得抬手掐住小家伙俊俏脸庞。


    “没事儿就多去毓庆宫帮着你四哥处理奏疏,今后也好帮你汗阿玛与四哥协理朝政,少与你十二叔学办丧事,成日里吹拉弹唱没个正形。”


    “额娘,得了吧,若儿臣和大哥太能干,汗阿玛与四哥该怀疑儿臣妄图夺嫡了。”


    弘昼笑哈哈打趣:“四哥,您快劝劝额娘吧,她逼臣弟夺嫡呢。”


    弘历嘴角笑容僵硬一瞬:“你若真能上进,我也不必通宵达旦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疏。”


    “是啊,汗阿玛当起甩手掌柜,连早朝都是太子暂代,汗阿玛还下旨让儿臣与大哥分管六部,儿臣都累死了!没想到汗阿玛懒起来连我们这些亲儿子的死活都不管。”


    弘昼说风就是雨,竟开始挤眼泪了。


    楚娴若有所思看向耍宝的弘昼,头一回认真审视这个顽皮的孩子。


    原是她太单纯,皇族子弟哪来的骨肉情亲,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


    原来历史上的和亲王弘昼,竟是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楚娴不动声色观察三个孩子的言行举止,果然发现些许端倪,大阿哥弘晖亦有些许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兄弟三人虽看似兄恭弟友,却深藏隔阂。


    原来从前婉凝旁敲侧击的提醒都有迹可循,亏她还以为她的儿子血浓于水,绝不会踏上康熙朝九子夺嫡的惨景。


    “弘晖、弘历、弘昼!你们三个混账跪下!”楚娴板起脸怒喝。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起身端正跪在额娘面前。


    “额娘,您何故大发雷霆,今儿是您生辰,您别生气了,儿臣知错。”弘历细心安慰额娘。


    “是啊是啊,额娘,儿臣知错。”弘昼话赶话认错。


    “儿臣知错,额娘您息怒。”弘晖闷声认错。


    楚娴被三个儿子敷衍的认错态度气笑了。


    “混账,你们倒是说说,何错之有?”


    “额娘您说哪儿错就是哪儿错。”弘昼笑眼盈盈认错。


    楚娴坐直身子,沉声开口:“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兄弟三人在朝堂上如何勾心斗角,弘晖,你与赫舍里一族和董鄂一族走得近,还有弘历,富察一族与钮祜禄一族,还有额娘的娘家人,都是太子党。”


    “弘昼,别装了,比起跟着你十二叔治丧,你更像当太子!”


    “一个个狼子野心,当额娘是傻子,哼!额娘的确是个傻子,可你们还真以为瞒得住你们汗阿玛?”


    楚娴说这句话时,不免恐慌。以那人工于心计的性子,岂会察觉不到皇子们私底下的蝇营狗苟。


    楚娴一颗心揪紧,那人定早就知道了。


    那人这一生父母无依,兄弟阋墙,骨子里其实最看重骨肉亲情,定气得寝食难安。


    幸灾乐祸之后,楚娴又觉心酸,若非因为她,那人该如寻常权贵那般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说到底,她与他都没有错,错的是命,是生不逢时。


    错在她出现在这个错位时空。


    还有三个月,她就能离开这了,一切将被拨乱反正。


    在离开之前,她需将孩子们都安顿好。


    楚娴收回思绪,面色凝重看向三个皇子,争斗与杀戮是皇族子弟的天性,她又该如何劝说孩子们放下兄弟成见?


    楚娴绞尽脑汁,痛苦不已,无解。


    “你们兄弟三人当着额娘的面发誓,无论你们今后如何争斗,绝不可伤害兄弟性命,胜者需保证让败者衣食无忧,平安顺遂一辈子,谁若违背誓言,就别当我的儿子。”


    犹豫再三,她只能憋出干巴巴的一句话。


    “都回去吧,今后不必再来。”


    “额娘,您别生气啊,儿臣发誓,儿臣这就发誓。”弘昼焦急指天发誓。


    弘历与弘晖也乖乖发誓,可额娘却眸中含泪,伤心离去,将兄弟三人丢在花厅内。


    弘历冷眼看居心叵测的大哥与五弟,冷哼离去。


    弘晖觑一眼心机深沉的五弟,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兄弟三人这些年来争斗不休,也就只有额娘能让他们放下对彼此的成见,装出兄弟和睦的假象。


    如今连额娘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和睦,今后也不必在额娘面前伪装的难受。


    畅春园内不欢而散的寿宴消息很快传到狮子园。


    皇帝正在饮酒,闻言,仰头一饮而尽。


    皇帝很平静,似乎还挺高兴,苏培


    盛垂首侍立在一侧,面上亦是小有喜色。


    一旁的小徒弟春喜太监对万岁爷和师父苏培盛眼中笑意费解。


    下值回到庑房,春喜纳闷挠头:“师父,为何皇子们争斗不休,万岁爷似乎还挺高兴?”


    苏培盛笑呵呵摘下顶戴:“傻孩子,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只有君君臣臣那一套。”


    “万岁爷在挑选最好的储君,而非在选择最好的儿子。”


    “儿子可以不是好儿子,但储君必须是最好的储君。”


    “江山社稷绝不能交给庸才,万岁爷膝下子嗣稀薄,若太子在如此佳境都无法守住东宫,万岁爷哪里敢将社稷重担交给太子?”


    “皇子们若死水般不争斗,才是国之不幸。”


    “可皇后娘娘定会伤心,皇子们都是皇后嫡出,手心手背都是娘的心头肉。”


    苏培盛愣怔一瞬,没有接茬。


    沉默许久,苏培盛缓缓开口辩解:“慈母多败儿,皇后的儿子不是寻常妇人的儿子,而是龙子,那也是她的命。”


    说罢,师徒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这边厢楚娴才将三个儿子赶走,正躲在屋里怏怏不乐,窗棂再次被叩响。


    “娴儿,生辰快乐!”


    婉凝从半开的窗户探进半张笑脸。


    一看到婉凝,楚娴面上情绪再也绷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娴儿,是不是皇帝欺负你了?”婉凝怒不可遏将生辰礼物放下。


    “不是,是三个孩子,他们为了皇位争斗不休,我只能看他们兄弟恶斗,无计可施。”


    “该如何是好?我无法阻止他们。”楚娴哽咽。


    婉凝暗暗松一口气,劝慰道:“娴儿,你是一国之母,你的孩子更是货真价实的龙子,毕竟真有皇位继承,若毫无斗志,是江山社稷之不幸。”


    “他们若斗不起来,你才该担心,你瞧瞧万岁爷登基前与十几个兄弟斗得多厉害,否则哪来的皇位。”


    “可可不一样,弘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是一母所出,是真正的兄弟残杀手足相残。”


    楚娴满眼震惊,对于婉凝的歪理邪说,她丝毫不能苟同。


    “娴儿,你先是皇后,然后才是额娘,我觉得皇子们无错,你怕什么?就是因为你是皇子们的生母,无论今后谁夺嫡成功,你都是唯一的皇太后。”


    “他们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就更不必担心会对手下败将赶尽杀绝,多好啊。”


    “你瞧瞧万岁爷登基之后,即便在不喜欢政敌,也不是对胤禩他们兄弟几个手下留情?更何况皇子们还全都是你的儿子。”


    “即便斗败,败者都会一生衣食无忧,你放心吧。”


    “好了好了,娴儿,你别在杞人忧天了,快些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不是这样”楚娴语气苍白无力,她依旧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娴儿,就是这样,寻常人家的亲兄弟为几亩地都争斗不休,更何况皇子?争斗是皇族子弟的天性,你怎能逼着他们泯灭天性?天性使然,你就放宽心顺其自然。”


    楚娴欲哭无泪,凝眸盯着婉凝:“你是不是也卷入皇子夺嫡了?你支持谁?”


    婉凝眸光闪烁片刻,徐徐道:“我我觉得晖儿比弘历更敦厚些,晖儿还是我亲自接生,自是与我更亲厚。”


    “弘历也不错。”


    “胤禩他们觉得晖儿不错。”


    婉凝的话外音,楚娴岂会听不懂,婉凝支持的是弘历和弘晖两位皇子。


    而八爷一党是弘晖的支持者。


    婉凝语气顿了顿,又将朝堂上皇子党羽细细道来:“以张廷玉为首的汉臣清流倒是与弘昼交好,昼儿在军中的威望颇高啊,连七爷都在夸他运筹帷幄。”


    “弘历在毓庆宫估摸着如坐针毡,毕竟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东宫呢。”


    “婉凝,皇上是何态度?”楚娴忐忑问出口。


    婉凝语气从容:“还能是什么态度?虎父无犬子啊,更何况是龙子,皇帝自是默许皇子争斗倾轧。”


    “江山岂能交给庸才,太子若连东宫都无法守住,今后还如何守住江山社稷。”


    “娴儿,只是弘历似乎被晖儿与昼儿逼得太过火了,我有点担心弘历会坐不住。”


    听着婉凝像讨论赛马般讨论她的儿子,楚娴心内五味杂陈。


    心不在焉与婉凝用过晚膳,楚娴枯坐在窗前许久。


    身后陡然传来久违的熟悉脚步,楚娴浑身一僵,并未转身。


    自从踏入畅春园,与那人再不曾照面。


    说些什么呢?无话可说,还有三个多月,她就要离开了。


    何其悲哀,她与他,竟从最亲密的枕边人,沦为无话可说的陌路人。


    “娘娘,万岁爷驾到。”春嬷嬷见皇后娘娘仍是背对着万岁爷,忍不住战战兢兢开口提醒。


    楚娴忐忑转身,软着身子准备曲膝迎驾,胳膊却被那人猛地抓住,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楚娴在那人怀里挣扎许久,见挣脱不开,索性破罐子破摔。


    “贱妇那拉氏,给万岁爷请安,不知万岁爷深夜造访寻贱妇,所为何事?”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一声冷笑,手腕忽而传来温润触感,楚娴低头,愕然发现手腕上多出一对南红镯子。


    不待她追问皇帝为何莫名其妙送礼物,旗鬓又是一沉,楚娴纳闷抬手抚摸,竟触到一对步摇。


    “万岁爷这是为”衣襟上多出两串压襟。


    “四样,你清点清楚,答应你之事,朕从不食言。”


    男人说罢,忽而抓住她的手掌,狠狠甩向他的脸。


    “你做甚?”楚娴大惊失色,不知道为何那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自打嘴巴。


    他甚至还贴心的反手用他自己的手背掌帼,力道之大,即便隔着他的手掌,仍是震得楚娴手背发麻。


    男人俊脸上多出两道殷红鲜明的掌印,楚娴满眼错愕。


    从没见过吵架扇他自己耳光的男人,她被男人莫名其妙举动吓傻了。


    “对不起,是爷口不择言。”


    楚娴怔然,原来他说的是骂她贱妇这件事。


    他一番自罚,倒是叫她不好意思再阴阳怪气将贱妇挂在嘴边恶心他。


    男人说罢,寒着脸转身离去。


    楚娴含泪将镯子与压襟取下,攥在掌心。


    他说过每年她生辰之日,都会亲手做礼物,今日他竟然将过往四年缺失的礼物一并补齐,忍着怨气来送礼。


    “皇后”


    一句生疏冷漠的皇后,将楚娴悲戚情绪拽回。


    楚娴嗫喏许久,不知该如何回应。


    “明年想要什么礼物?”


    楚娴攥紧掌心礼物,垂首回应:“自由。”


    一阵死寂过后,皇帝拂袖而去。


    春嬷嬷痛心疾首:“皇后娘娘,万岁爷今晚纡尊降贵前来,是给您台阶下的,方才只要您说两句软话,哄着万岁爷留宿,您定能与万岁爷和好如初,您这是何必”


    “和好如初?不可能,为时已晚,回不去了。”楚娴失落喃喃。


    还有三个月,还和好如初做甚?


    和好之后,他还会故技重施,周而复始,她早已厌倦。


    九月末,畅春园内药味刺鼻,太医们鱼贯而入,俱是满面忧色。


    皇后病情来势汹汹,昨儿已卧床不起,今儿更是昏迷不醒。


    苏培盛哆哆嗦嗦领着内务府总管前来。


    “万岁爷,内务府已准备好为皇后娘娘冲喜的寿棺”


    咔嚓一声,御笔折断,皇帝久久不语。


    “要什么棺材!滚!都滚!”和亲王弘昼泪流满面。


    “都滚出去!”太子弘历低头擦泪。


    “还是冲冲喜吧,说不定能化险为夷”弘晖哽咽道。


    “皇上,您是要强留一具尸首,还是要皇后好好活着,您该知道,她一生执念是什么,她都快死了,求您饶过皇后吧!”


    婉凝哭天抹泪劝说。


    龙椅之上传来数声叹息。


    “传朕旨意,皇后那拉氏已崩逝,停灵畅春园九经三事殿。”


    “辍朝五日,在京城诸王、文武百


    官、命妇皆需齐集畅春园举哀,持服二十七日。”


    “朕抱恙在身,由诸皇子主持皇后丧仪。”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婉凝含泪冲入内殿。


    大行皇后出殡这日,在一片魂幡缟素与哀嚎痛哭声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畅春园。


    婉凝将奄奄一息的娴儿抱在怀里:“娴儿,我们去哪?我陪你去。”


    楚娴有气无力攥紧婉凝的手:“我想回江南回那座院子。”


    “好,好,我们这就去江南。”


    马车方行出几步,忽而四面八方传来绵长丧钟声。


    皇后崩逝,是国丧,山河同悲,寺庙都需敲响丧钟。


    一阵阵不绝于耳的丧钟传来,随着钟声愈发密集,婉凝忽而面露怪异:“不对啊,这钟声数量为何”


    楚娴亦是察觉到丧钟不对劲,垂死挣扎坐起身来:“不对,为何丧钟还不停下,快让他们停下!”


    是丧龙钟!皇帝驾崩才会敲一百零八响的丧龙钟。


    如今才雍正九年,为何会出现丧龙钟。


    楚娴挣扎着掀开马车帘子,踉踉跄跄往回狂奔。


    “停下!不准敲丧龙钟!皇帝在哪!皇帝在哪!”


    “快停下!!”楚娴声泪俱下。


    “万岁爷有令,先帝与先皇后合葬入泰陵,同棺而葬。”


    身后忽然传来苏培盛悲痛欲绝的哭声。


    楚娴转身冲向苏培盛:“胡说什么!他在哪!”


    “万岁爷已驾崩了,您节哀啊。”苏培盛匍匐在皇后脚下。


    此时一辆淄色马车缓缓驶出畅春园,马车前头戴着笠帽的男子远远朝楚娴伸出手心。


    “帝后同日出殡奇景,你不看?”


    楚娴悲喜交加,气得一把抓住那只温热手掌,狠狠咬住那人手背:“为何不看,我定要亲眼目睹狗皇帝终于死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我必须好好看看!”


    楚娴含泪松开那人的手掌,跑回自己的马车里。


    婉凝坐在马车辕前,错愕看驾崩的皇帝信步而来,待皇帝走到马车前,婉凝含笑离开马车。


    楚娴躲在马车里不敢露头,此时马车缓缓驶离,楚娴病恹恹躺在马车内的软榻上,昏昏沉沉入睡。


    婉凝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头,说不出的羡慕。


    婉凝目送马车跟在送葬队伍之后,缓缓离去。


    “福晋,王爷来接您回府邸了。”这些年来,闫进日日都会陪着王爷前来请福晋回府邸,没一次遇到福晋给好脸色。


    “我呸!哪来的福晋?我瞧你们王爷是昏了头吧!莫不是要让我帮他孙儿洗尿布不成?做他的春秋大梦!我要前往江南定居,现在就走,让他滚!”婉凝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怒喝一声,翻身上马


    乾隆元年立春。


    海宁府安澜园迎来不速之客。


    前几日,安澜园方圆十几条街巷一夜之间易主,全都换成了旗人居住,还是天子亲掌的正黄旗包衣旗人。


    没人知道安澜园发生何事,就连安澜园的主人,海宁陈家都对安澜园讳莫如深。


    安澜园内,两个臭棋篓子正在嬉笑着耍赖悔棋。


    “娴儿,你下这不对,你该往这落子。”


    “我呸!马走日,你别诓骗我!”


    “二位主子,该用晚膳了。”


    婉凝抻抻懒腰:“那两个登徒子还赖在外头不走吗?”


    一听登徒子,春嬷嬷与桂嬷嬷不约而同颤身。


    “二位爷还在呢,今儿还报名了府里的账房先生和管事遴选。”


    “去去去,两个老东西来煞什么风景,不是告诉你,必须选十八岁的俊俏少年郎吗?十八岁,不是三十八!”婉凝叉腰。


    “咳咳咳咳咳”春嬷嬷战战兢兢轻咳提醒。


    不远处的八角亭内,两位玉树临风的主子脸都黑了。


    “就是,太老的不要,有妻妾的不要,赶走!”楚娴眼皮子都懒的抬起,不耐烦翻白眼。


    “去,把昨儿夜里我与婉凝精挑细选出的十个俊俏公子请来复试。”自从来江南,楚娴就被弘历安顿在安澜园内颐养天年。


    唯一美中不足之地,那人与八爷竟厚着脸皮跟来了。


    她才不信那人与八爷能安什么好心,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待她与婉凝就范,又原形毕露。


    是以,楚娴对那人始终保持警惕,她不敢信,也不敢再对他交心。


    午膳之后,春嬷嬷将楚娴与婉凝请入花厅内。


    婉凝沾沾自喜将手中十来张小像凑到楚娴眼前。


    “娴儿,这几个少年郎可是我精挑细选半个月选出的顶级容颜,你定”


    婉凝一抬眸,竟见花厅内歪七扭八站着一群歪瓜裂枣,全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


    “桂嬷嬷!怎么回事!我是找面首,不是找爹!你给我找来这些老头子做甚?十几个人凑不出一口牙来!”


    在一群老头里,那两个神憎鬼厌的男人都被衬托得顺眼了,楚娴气得跳脚。


    “人呢!我的俊俏面首哪儿去了!!”


    “您二位这边瞧瞧,这还有两位”苏培盛与闫进两个狗腿谄媚凑到二位主子跟前。


    “得了吧,与其选狼心狗肺,倒不如选太监,我看你与闫进就不错,就你两了!”婉凝阴阳怪气陶侃。


    “哎呦,您就饶了我们吧”苏培盛与闫进哭丧着脸,匍匐在皇后与八福晋脚下。


    “走走走,去江宁城选美,我就不信最繁华富庶的江宁城内寻不到一个好看的男子。”


    二人连夜赶往江宁城。


    马车内,楚娴支腮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不用猜就知道那二人必定跟在马车附近。


    “娴儿,如今我们被困在江南,着实棘手,这些时日,我已想好万全之策,这一回准保能将那二人甩开。”


    “什么万全之策?”楚娴已对甩开那人不抱任何希望,怏怏撑额。


    “一会登舟便是。”婉凝神秘兮兮眨眼暗示。


    楚娴将信将疑点头,夜里风高浪急,不大的楼船在漆黑江面飘摇,偏偏天公不作美,狂风暴雨不期而至。


    楼船之后仅仅跟着另外一艘楼船。


    后半夜,婉凝将楚娴叫醒。


    没料到婉凝说的好办法,竟是估计沉船假死,也不知她筹谋了多久,甚至不知何时在楼船内藏匿了两具与二人容貌身型酷似的尸首。


    与婉凝从楼船暗格逃入船底,早有身手不凡的浪里白条接应,方藏匿在岸边芦苇荡内,楼船瞬时倾斜,极速沉入湍急洪流中。


    “婉凝,我总觉得不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楚娴惴惴不安,焦急催促道。


    “娴儿,你到底想走还是不想走?你还以为那二人会为你我二人殉情不成?你放心吧,狗都比他们忠诚。”


    “太好了,终于”婉凝话音未落,竟愕然瞧见两道熟悉身影不约而同跃入江中。


    “他们装的,若寻不到我们,定会识趣离开。”婉凝鼻子一酸,转身不去看在江中浮沉的狼狈男子。


    二人都沉默的不再提及离开,躲在芦苇荡里看江面上混乱局面。


    清晨薄雾之时,楚娴正昏昏沉沉,耳畔传来苏培盛哭嚎声。


    紧接着闫进亦是痛哭不止。


    楚娴定睛看向波涛汹涌的江面,竟看见那人面色尸白,仰身浮沉于江面。


    “怎么办!二位爷不肯回来,该如何是好!”彦进急得直抹泪。


    “我也不知道,哎,只有后妃为帝王殉葬的道理,岂能本末倒置。”苏培盛痛心疾首。


    随着那人孤寂身影渐渐被江水吞噬,楚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时,已纵身跳入江中。


    婉凝亦是哽咽往沉入江中的男人奋力游去。


    楚娴拼尽全力游到那人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往江边拽。


    “滚!”


    男人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随机沉入江中不见踪影。


    楚娴大惊失色,钻入江中搜寻,昏暗江中,男人死尸般一动不动,不曾挣扎半分,怀里抱紧一具穿着她衣衫的女尸。


    楚娴正要凑近那人,却见他闭眼抱紧女尸拥吻。


    “”这一瞬,楚娴心口酸涩,酸楚的要命。


    拼尽全力钻进女尸与那人之间,拼尽全力拽开二人,可他却越抱越紧。


    眼瞧着他又与女尸亲上,楚娴哭笑不得,一把推开女尸,主动凑唇。


    男人愤怒一瞬,忽而搂紧她的腰肢,飞身跃出江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与方才在江中死气沉沉的男人判若两人。


    方跃到岸边,男人忽而一把松开她,铁青着脸背过身不理她。


    他喜怒不定的情绪瞬息万变,楚娴讷讷站在他身后不知所措。


    耳畔陡然传来压抑低沉的啜泣,他在哭。


    楚娴忐忑走到他身前,男人转身回避。


    “乌拉那拉楚娴!你很得意吧!看爷为你失魂落魄,看爷为你丢人现眼。”


    楚娴抿唇忍泪,小心翼翼牵住他还在发抖的手掌。


    不远处的沙洲,婉凝已换好衣衫,炊烟断续中,婉凝牵着八爷


    的手,正灿笑着朝楚娴招手。


    【完结,感恩陪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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