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特蕾莎惊叫出声。
滋米拉被绳索捆住双手，绳索的一头就在诺兰手中。
隔了几十米，滋米拉温和地向她们笑了笑。
才几日没见，滋米拉的状态更糟糕了，她的面庞爬满皱纹，皮肤上布满老年斑痕，原本清澈明亮的黑色眼睛也变得混浊起来。
她的情况怎么恶化成这样？
伊万罗娜读出滋米拉的口型：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不管她。
伊万罗娜心中蹭地腾起怒火。
自从患病后，滋米拉一直以一种“失败也无所谓”的态度面对她。
可是，伊万罗娜清晰地知道，自己这位妹妹有多么热爱生命。
伊万罗娜是个宅女，毕业后，几十年都没踏出广袤森林半步。
滋米拉与她截然相反，她爱春花秋月，夏雨冬风，喜爱音乐和绘画。
她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什么流淌暗红岩浆的炽热火山、覆盖皑皑白雪的山峦顶峰、据说通往地心的幽深洞窟，除了海洋（姊妹两个都不喜欢水），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滋米拉爱探索大陆千奇百怪的地方，遇到有趣的生物和景物，就会托人给伊万罗娜寄特产和信。
信上寥寥几笔，活灵活现地画出暗夜女巫的身姿。
她一手扶住宽阔的帽檐，一手提起风中摇摆的裙裾，在碧顷草原上奔跑；
骑着飞行扫帚，掠过塔尖清冷皎洁的银色满月；
狼狈地立在风雪山巅，睫毛凝结冰雪，衣衫冻结，笑容却明媚灿烂；
英勇挡在庞大的三头怪物伯德鸟面前，身后是瑟瑟发抖的洞窟矮人。
如果不是因为患病，这样的滋米拉，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她明明比谁都想活下来，却在诺兰的挟持下，说出“不用管她”的话！
要不是诺兰的惊扰，她的状态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诺兰·帝摩斯，你好大的胆子！”
担忧和怒火之下，伊万罗娜周身的杀意化为实质，毁天灭地的魔力腾空而起，化为绿烟缭绕的巨大利刃，尖端直指诺兰，恨不得将他凌迟穿心。
骑士团的惊呼声中，诺兰一把扯过滋米拉，挡在身前，勾起势在必得的笑意，威胁道：“投降吧，否则，你们对我和克菲尔做的事，我一桩桩、一件件报复在她身上！”
“伊芙，反正我也会死的。”滋米拉无声地说。
“我不认！”
伊万罗娜坚定地摇头，抿起嘴，指尖轻扯，魔力利刃听话地后撤。而她一脚踩上窗棱，单手一撑，就要往下跳。
“阁下，冷静！”特蕾莎冲过来拖住伊万罗娜的腰身，“冷静啊，冷静才能救下老师。”
伊万罗娜平静地说：“松开，我很冷静，我要把他宰了。”
哈珀从阴影里现出身影，挥臂拦住她：“我去救她，伊万罗娜，你知道我的能力。”
拉扯间，一道温润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僵持的局面：“您不打算遵守我和您的交易了吗？帝摩斯陛下。”
“铮——”长枪破空，克菲尔持枪，拦下从空中疾飞而来的光明精灵。
枪风擦过束缚马尾的发带，金发流水般倾泻而下。
艾尔洛被迫悬浮在空中，他的背后生出了一对剔透纤薄的膜翅，此时正不停扇动着。
克菲尔自从安了一只炼金右手后，动作大开大合，生怕没人不知道他右手已经恢复，语调都狂放高昂：“艾尔洛阁下，我知道温恣伯爵与你关系匪浅，但这不是您插手伊特王国内务的理由。”
艾尔洛目光波澜不惊，望向诺兰。
诺兰毫不闪躲地抬起空洞的碧眼：“阁下，我与您的交易是您治愈我的眼睛，而我不会伤害伊万罗娜。”
艾尔洛偏头，示意他看现下的场景。
“您还没来得及治疗我的眼睛。”诺兰松开滋米拉，笑道，“我也的确没有伤害她，不是吗？”
“伊特国王的意思，是要取消交易？”
“艾尔洛阁下，您是光明精灵，信奉的却是生命女神。”
艾尔洛垂下眼睫，面色沉静，语气笃定：“你不相信我能治愈你。”
诺兰没有直接否认，话里的意思却很明了：“司掌治愈和医术的神隶属光明阵营，你是生命的信徒。”
克菲尔横枪阻止艾尔洛下落的动作：“艾尔洛阁下，您是光明之森的外交大臣，屡次干涉伊特王国的内政，是什么居心？”
诺兰居于马上，气定神闲地发问：“我想以智慧著称的精灵阁下，应该能理解您的插手对两国外交的影响吧？”
艾尔洛沉默了，带着一丝失望，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
迎上他那双淡紫色的、静谧如湖泊的眼睛，骑士们心中竟然萌生了歉疚和退意。
随即，他们昂起胸膛。
讨伐邪恶的女巫，本就是正义骑士应该做的事，怎么能因为一只精灵的眼神，就想退后呢？
似是感觉他们实在没救，艾尔洛轻轻叹了口气，展开翅膀，轻盈地向天空飞去。
见到光明精灵后退，骑士们都以为他被国王说服，决定退出战场。
可不就该如此。光明之森的外交官精灵，插手伊特王国内务做什么？
“温恣，你想好了吗？”诺兰把艾尔洛抛诸脑后，冷哼一声，提起鞭子一扯。
却扯了个空。
骑士们哗然，讶异道：“怎么回事？！”
国王和精灵对峙时，竟然无人发觉，捆在阵前的老年女巫，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呵。”
忽而狂风大起，停滞在半空的绿色利刃剧烈地颤抖起来！
在它后面，突然显现出女巫的身影。鲜红的卷发好似随风流动的水草，碧绿的眸子里倒映着魔力绿刃，像是被愤怒点燃的火焰。
伊万罗娜揽着滋米拉，立在炼金巨龙的背上，右手高高举起，带着满腔怒火，狠狠劈下：“诺兰·帝摩斯，你太傲慢了！竟敢对滋米拉下手！”
缭绕魔力的绿烟利刃同步劈下，八条漆黑的巨龙高声嘶吼，喷吐高温的火焰。它们凶猛地扇动蝠翼，卷起狂烈的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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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助火势，齐齐向骑士团扑来！
几队骑士瞬间被火焰吞没，火焰的余热将周围的温度上升了几十度，穿着钢铁盔甲的骑士大声哀嚎，弹跳着脱掉盔甲。
诺兰当即调动神力，支起荧白的防御罩，然而，绿烟利刃势若雷霆，一剑穿透，直直停在诺兰眼前，好像被什么阻隔着，顿在原地。
利刃晃动几下，“咔嚓”一声，防御罩应声破裂成碎片，碎片化为晶莹的光点，上浮消失。
两人实力旗鼓相当，同时受了重伤，诺兰猛地咳出一大口血，伊万罗娜身形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龙身上栽落。
风止火歇，骑士们死伤惨重，女巫们的状态比他们略胜一筹。
诺兰五官扭曲，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悬空的精灵身上：“艾尔洛阁下，你要帮助女巫来对付伊特王室吗？！”
光明精灵的眼神饱含神性，平和又悲悯。
他飞至伊万罗娜身旁，扶住她，云淡风轻地说：“伊万罗娜是我的学生，我帮她，不代表帮助女巫。”
诺兰又喷出一口血：“强词夺理，她夺人质的时候，你帮她打掩护，还不算帮女巫？！”
艾尔洛回答：“首先，人质是伊万罗娜自己带回去的，我没有干涉，这孩子依靠的是自身的实力，我顶多把她托到了龙背上；其次，以伊万罗娜的家人为人质，威胁她做自己不情愿的事，不该是光明正义的骑士所为，伊特国王应该爱惜自己的名声；然后……”
“老师，别念了，诺兰被气晕过去了。”伊万罗娜脸色苍白，一半是因为伤势，一半是听得头晕。
艾尔洛口中还在说：“然后，我以老师的身份搀扶体力虚弱的学生，怎会涉及两国内政呢？”
伊万罗娜对上精灵的眼睛，下意识躲闪，瞥到真的晕过去的诺兰，心里一咯噔。
诺兰没了，接下来，艾尔洛的精灵课堂面向谁……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一时间，伊万罗娜竟然有点羡慕诺兰。
果不其然，身侧，光明精灵以一种半斥责半忧虑的语气，叮嘱道：“伊万罗娜，我记得我教过你，魔力没有上限，但巫的身体有上限，如果调用巨量的、超出身体负荷的魔力，有可能魔力枯竭，危及生命。而且这种虚弱，单靠治愈魔药无法治愈……”
伊万罗娜两眼一黑，尝试晕倒……没成功，搀扶她的手正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力量，缓解她的痛苦，也让她无法昏过去逃避说教。
艾尔洛来之前，她的确想和诺兰同归于尽，但她已经被哈珀说动，决定悄悄把滋米拉救回。
艾尔洛来之后，她才下定决心劈出利刃。
是的。伊万罗娜当然知道魔力枯竭有多危险，也知道治愈魔药对它无效。但这不是有艾尔洛吗？
她这位嘴上严厉的老师，恰巧掌握治疗魔力枯竭的方法，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老师……”伊万罗娜皱起眉毛，面色痛苦，“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教育我吗？”
精灵安静了下来，半晌，轻声叹气道：“你不该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