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摸鱼的侏儒男人被绑到马车前，还在破口大骂：“她是女巫，我说的实话，你们绑我干嘛？抓她啊！”
伊万罗娜借着黑雾的掩饰喂给菲儿一瓶魔药，施加祝福，确认她没有大碍，这才松手把她交给匆匆赶来的艾格尼丝。
群众的谩骂声已经嘈杂到难以忽视的地步。
“烧死王后！烧死女巫！”
“啪！”腐烂的菜叶和水果擦过她的裙角。
伊万罗娜垂下眼睛，捏紧颤抖的拳头，手指下，手心的血管剧烈地跳动。
他们骂她，是因为不知道她是真正的女巫。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只会感到恐惧。
自从她从阿尔托精灵学院毕业后，已经很久没有生灵敢这么当面羞辱她了。
她双耳嗡鸣，短暂地屏住呼吸，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愤怒。
正当她想不顾后果，倾尽全力，对他们下最恶毒的诅咒时，克菲尔举剑挥出，直斩侏儒男子，同时厉声喝道：“安静，竟敢对王后不敬！”
说时迟那时快，艾格尼丝挺身而出，抬起手臂，拦下了克菲尔！
她对外的形象，向来是恭敬自持，和婉温柔，但此时她的声音却凄厉地像护崽的母狼：“温恣伯爵是陛下亲自挑选的王后，你们不相信她，难道还不相信陛下吗？！”
鲜红的血沿着浅色的衣裙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艾格尼丝身形晃了晃，眉心微皱。
他们知道阁下心软，一定会救下菲儿。如果菲儿当众变成了可怖的女巫，一力维护菲儿的阁下必然会被指控为魔鬼。
一个筹码不够，再加一个呢？比如，阁下为了女巫，竟然公然命人杀死出头的平民。
真让他们得逞，到时候阁下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强行压制的行为，不仅不会让群众平静下来，反而会让他们更加义愤填膺。它犹如泼入沸油的水，溅起的名为“仇恨、憎恶”的油点，只会落在站在中央的、正被千夫所指的、地位最高的女子……伊万罗娜身上。
反而策划这一切的人、做出这个举动的克菲尔，即使被绑上审判台，只要他们坚持自己是被女巫引诱，就可以被无罪释放。
阁下久居深林，不在意这些，但她绝不要让女巫的名声有半点污点！
伊万罗娜猛然停下诅咒，上前帮她包扎：“艾格尼丝！”
“阁下。你要继续仪式，这里我来处理。”艾格尼丝推开她，以前所未有的冷静态度，低声耳语，“小伤而已，别担心，我怀中有魔药。
“相信我，我能处理的。”
“你对我的能力有什么怀疑吗？”伊万罗娜扶着她起身，冷眼扫视围观的人群。
人们敢朝她扔污物，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随着她的视线扫过，他们动作迟缓下来，声音也淡了下去。
那是有点怀疑。但艾格尼丝看了看低气压的伊万罗娜，没敢说出口。
没人说话，连克菲尔都退了一步——杀死平民的事情可大可小，伤害一名失怙的侯爵小姐，罪名可就大了，艾格尼丝拉拢的老贵族们就足够他忌惮。
捆在地上的侏儒男人却看不清形势，破口大骂，嘴里不干不净：“该死的女巫！你下了什么巫术，竟然……”
伊万罗娜一指封住了他的嘴。
她轻轻抬起手，将散在两颊的碎发拂到耳后，声音不大，在场的所有人却都能听见：“诸位安心。可怜的孩子中了鼠患的诅咒，我将治愈她。神明不会放弃祂的任何一位子民。
“至于这个人。”她下颌微扬，垂下眼帘，轻蔑道，“他曾妄图伤害我，将被神遗弃。”
她的面庞仿佛带了柔和的光，声音动听悦耳，周围的人不由得地觉得她亲切，继而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只有几颗光明神力的光点忽然跳出来，气得“噗噗”炸开，却拿她没有办法。
光明的环绕，反而增强了她话语的说服力。
先是一个人跪下来，接着是第二个人，然后是一群大人，就连神职人员都神情恍惚，弯下膝盖。
“圣女！”他们叫道，脸上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狂热。
“圣女降世！神明任命圣女！”
“竟敢对圣女不敬！杀了他！”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疯狂，竟然挤破封锁线，涌到她身前，把侏儒男人拖了下去，却没碰到伊万罗娜分毫。
阁下在伪装神的使者？她们不是神弃之人吗？真的不会遭神明降罪吗？
而且这是什么咒术，这么厉害？！
艾格尼丝脸上的表情凝固住，她转头望向伊万罗娜，一时间觉得她圣洁又美丽，仿佛神明的使者，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扑过去跪在她身前，抓着她的衣角求她垂怜。
伊万罗娜极轻地弯了弯眼眸，挤挤眼，用口型说：“特级魅惑术。”
她没对艾格尼丝和克菲尔施展，艾格尼丝是着意观察她才被影响，扭过头就可以避开。
而克菲尔……她分明注意到克菲尔的膝盖也弯了下，差点跪下。
看来，只要诺兰不在，她这个与特技迷境水不相上下的技能，应是无人能抵挡。
“魅惑术的持续时间短，只能让他们隐约对我有个好印象，剩下的事还要交给你，艾格尼丝。”
伊万罗娜忧心地坐回马车，忍不住咬住指甲。
以她的速度，本可以拦住克菲尔，不让艾格尼丝受伤。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厉害。她研制的魔药令最年老渊博的女巫们都交口称赞，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掏出仇人的心脏，她能从万人眼下救出被迫害的女孩们。
但当自己再次处于类似的场景时，说不上是气愤还是恐惧，她依然不可自制地全身颤抖。
伊万罗娜闭上眼睛。
有一段时间，她对自己是女巫这件事，非常自卑。
那时候，她非常羡慕光明精灵。流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她们蜜色或白皙的矫健躯体上。她们的目光是那么明亮，在阳光下自在地行走时，是那么自信又充满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赞扬她们的美丽，向她们表达最真挚的善意。
而她晒了几分钟太阳，眼睛就开始胀痛模糊，全身还起了红肿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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痒的脓包……她是名副其实的阴沟里的“见光死”老鼠，见了光就瞎了、死了。
所有人都只会对她露出嫌恶的眼神。
于是，她出行还是披上了那条陈旧的、老气的、充满腐朽气息的、却能帮她隔绝光明的黑色披风。
即使后来研制出了根治“见光死”的魔药，但光是把自己暴露在太阳下，她就用了全部的勇气。
彼时的她多向往光明啊，她甚至溜进精灵神殿，试图让自己获得神眷。
那段被霸凌的深渊就那么难以跨越吗？她明明把他们挨个突破，全都打得心服口服。那群普通的人类，甚至克菲尔，在她眼里比稻草还要脆弱。她为什么还会恐惧呢？
是她被愤怒和一丝说不出的难堪，蒙蔽了视听。她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的恐惧中，不能再让周围的人受伤。
伊万罗娜睁开眼睛。
晶莹的光明粒子在她眼前跳跃，伊万罗娜曲起中指，嫌弃地弹开它。
视线跟随它飞出车窗外，落在嘈杂却有序的人群上。
人群排着队，唱着颂歌，跟着马车一同走动。他们把手上的烂菜叶烂水果换成了旗帜和帽子，挥舞着高声欢呼：“圣女！圣女！”
他们的呼声在伊万罗娜耳中，和“烧死女巫”本质上没多大区别，只会让她觉得无聊又讽刺。
然而，模糊的人潮欢涌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尤为清晰。
铂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无比亮眼，尖耳上挂着金色月桂，折射出璀璨的光。他穿着白金色的礼服，披风的内侧呈青翠的绿色，胸前装饰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绿宝石。
他正侧身半蹲，扶住摔倒的儿童，脸面向她的方向，和她对视。阳光打在他立体精致的脸部轮廓上，低垂的睫毛投下纤毫毕现的阴影。
惊鸿一瞥，伊万罗娜倏然瞪大双眼，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捏紧裙摆。
尤利西斯？
不对。
她松开攥紧的手指，心绪逐渐平稳下来。
他是艾尔洛本人。随后新的疑问冒出脑海：艾尔洛怎么来王城了，来干什么？
……要是被艾尔洛看到她以女巫的身份深入光明阵营犯险，恐怕要把她揪回学堂上安全教育课。
不过，她毕业这么久，艾尔洛已经管不到她了。
正想着，她对上了那双温柔的紫色眼眸，里面没有斥责，只有无尽的担忧。本该平静无波的俊美面庞上，此时布满忧虑。他唇舌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阖上了。
这时伊万罗娜才注意到，他神圣的礼服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刚刚从人群中匆匆挤过来。
艾尔洛站起身，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温和地目送着她。他在她的视线里越缩越小，最后化为一个铂金的光点。
与圆顶的巴洛克神殿和尖顶的哥特式神殿不同，举行婚礼的圣殿位于郊区，是一座巨大的古希腊式建筑。
圣殿门前有八根高大的立柱，柱身有数条平齿凹槽，三角顶上雕刻着天使和神明的浮雕，看起来古朴恢弘。
两个“诺兰”一左一右立在中心的两个立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