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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好事近(1)

作者:水东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盛京一场云销雨霁,散尽连日阴霾。随着早春寒风散入千家万户的,还有大将军沈锐尸首找到的消息。


    将星陨落,众人或震惊,或余悲,或叹惋,然而仍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已定好的宴会——德妃生辰,太子选妃。


    曲水流觞的庭院,亭台楼阁都笼罩在春晖之中,姜白鱼打着呵欠姗姗来迟,随后忽略丫鬟行礼的提醒,坐到空出来的位置上。


    隐隐听到有人议论。


    “哟,这不是姜太尉失散多年的女儿吗?长得倒是好看,却怎的这般不识礼数?”


    “噗嗤,宵小之人,仗着姜太尉在朝中地位高,这般跋扈。”


    “听说是农妇抚养长大的。和她的两位姐姐根本不能比……”


    “可惜了华阳夫人的血脉,竟还不如继室抚养长大的。”


    当姜太尉的另一位女儿,姜白鱼的姐姐,“继室抚养长大”的姜月澜出现时,空气明显凝滞了一瞬,随后诸位贵女神色略显尴尬地围上去。


    “月澜,节哀啊。”


    她们说的是沈锐的事情。姜月澜和沈锐定有婚约。


    姜月澜头上戴着朵素绢,拿着手帕拭着眼泪。


    而姜白鱼正翘着二郎腿,松弛地靠在黄花梨木圈椅椅背上,拿着块杏仁糕啃,点评到:“这次演技有进步。”


    先前沈锐失踪时,她不是和这个世子眉来眼去,就是和那个王爷谈笑风生。


    现在倒显得情真意切了。


    姜白鱼喝了口茶,继续看戏。


    这世态炎凉,趋炎附势,大抵如此。


    姜月澜揩了揩眼泪,道:“沈将军是国之栋梁,小女子不才,得他倾慕。两家姻缘早定。如今将星陨落。虽然我对他无意,但已经下定了决心,为沈锐余生守寡,但……拗不过父亲执意让我退亲……”


    “沈锐虽才能出众,却向来严肃刻板,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只有你能得他青睐了吧。”


    “月澜妹妹,我知道你贞烈高洁。沈小将军固是良人,但逝者已矣,你又何必用青春年华为他陪葬呢?”


    姜月澜一直留意着门口,见太子轺车已至,也含蓄表达出自己已无婚约的意思,便擦干泪水,道:“我便不扰各位兴致了。入席罢。”


    亭中,软烟罗帷幕下,太子生母德妃和太子已然站定,众人皆行礼,随后一番寒暄,各自落座不提。


    姜白鱼也算吃茶点吃了个饱。权贵人家对食物的吹毛求疵着实令人咋舌,比她惯常吃的玉米馍馍精细不少。


    姜月澜坐在姜白鱼身边,似是嫌弃般皱着鼻子,将椅子往一旁拖了拖,小声道:“这些都是充场面的,吃了几口就扔,也就只有你这种乡下人才会当饭吃。”


    “你这么讨厌乡下,若你投生到乡下更待怎样?”姜白鱼瞟了姜月澜一眼。真是魔怔了。


    从两月前她被接回姜家时,她这位姐姐便毫不见欣喜之色,而是怀着明显的恶意。


    乡下又怎么了?那里有爱她的养父母,倘若能拿现在的荣宠来换养父母的平安,姜白鱼定会毫不犹豫。


    姜月澜面色微变,咬牙下了决心,低声道:“你根本不配做姜家的女儿,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赶回去。”


    “好啊,我等着。”姜白鱼笑了。还有这等好事?她正愁姜太尉拘着她,不让她见养母呢。


    姜月澜见太子起身朝这边过路,忽然加大了声音,颤抖着语气,朝姜白鱼道:“你生母是华阳夫人又怎样?白鱼,你实在太跋扈了——”


    姜白鱼怔住一瞬,只见姜月澜猛地起身,一边捂着脸哭泣一边朝外跑去——


    “砰”的一声,正巧和太子撞了个满怀。


    姜月澜身体失衡似要摔倒,太子下意识搂住姜月澜,众人皆是惊而站起。


    一起来众人皆哑声。


    只见姜月澜的衣袖不知何时被扯破了,露出细长的皓腕,而太子紧紧搂着她,手正握着她的香肩。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姜白鱼摇摇头。她这位姐姐真是,勾引太子便勾引,临门一脚还不忘暗踩她“跋扈”。


    这场戏确实是精彩,虽然于她名声有损,但自从那位“杀神”沈锐当众批评她无礼后,她的名声就没好过。


    她现在懒得改别人的看法,对太子妃位更是没兴趣。


    姜月澜可真是挑错进攻点了。


    姜白鱼咬了口西瓜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继续吃瓜看戏。


    但见姜月澜当场眼泪又下来了,挣扎而出,整理衣物,连连告罪:“是月澜的错,月澜一时悲伤情急,脚步虚浮,冲撞了太子殿下。”


    太子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指尖还残留着美人的香气。


    他抬眼,见面前的美人梨花带雨,心中不由得涌上怜爱之情,忙安慰到:“没事的。”


    一旁,德妃也已走来,见惯了争宠手段的她冷眼瞧着:“素闻姜家二小姐知书达理,想必确实是悲伤过甚,这才乱了方寸,以后行事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德妃娘娘教训的是。”姜月澜柔柔弱弱地开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


    “左右,还不扶着点?”太子连忙开口,语含关切,“你没伤到吧?”


    见太子关怀自己,姜月澜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柔声道:“幸得太子殿下照拂,妾身无碍。”


    “既无碍,便好生歇息罢。”德妃挂上微笑,将手中茶盏随手放到一旁的桌上,碰撞声却惊得姜月澜一颤。


    一心想争太子妃位,她怎么忘了有关德妃的传闻。


    当年德妃受母族谋反牵连,能不受波及全身而退,还顺带护下了子侄晚辈,自是有千万种手段。


    自先皇后和愍太子病逝之后,由德妃代理六宫,而她的唯一的儿子也被立为太子,独掌凤印不过是时间问题。


    得罪了她,可是大为不妙。


    德妃却并不说什么,只是目光触及到某一点后,往下方走去。


    姜白鱼正吃着瓜呢,忽然看到衣着华丽、保养得当的贵妇朝自己走来。许是过路。


    她慢悠悠又啃了一口,直到德妃停在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姜白鱼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德妃,这才放下瓜起身行了个礼:“臣女,姜白鱼。”


    妇人眼角眉梢都蕴着雍容华贵,双眼却流露出一丝哀伤。姜白鱼感觉,她好像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人。


    “可是白璧无瑕的‘白瑜’?”德妃问。


    “太尉曾让我改成这个名字,我没改,”姜白鱼的秋瞳似水,“我的‘鱼’,是‘鱼摆摆’的‘鱼’。”


    姜白鱼的乡音让不少人都掩唇莞尔,唯有德妃认真颔首:“明白了。‘堰湖开,天下平,瑞曜白鱼’……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奇景了。‘白鱼’……好名字。”德妃的嗓音轻柔,散在风中,听在众人心中却如惊雷。


    白鱼,这名字土里土气的,哪里好了?姜月澜猛然抬头望向姜白鱼,德妃此言不是明摆着看上了姜白鱼当太子妃么?


    姜白鱼固然是姜太尉的亲生女儿,但从出生便被抱错了,在犄角旮旯长大,论琴棋书画、诗书礼易,姜白鱼哪点比得过她?


    “德妃娘娘是益州人?”这次轮到姜白鱼惊讶了,她放下手中的瓜皮,泪眼亮晶晶的,“您所言,正是我名字的由来。”


    “曾以为沈锐能重现‘天下平,堰湖开’的奇景,岂料天妒英才,”德妃叹息一声,“白鱼,本宫看你有眼缘,不知你是否愿意……”


    “她不愿意。”一道男声传来,低沉磁性,却还有些沙哑喘息,似乎是刚刚赶到。


    茶杯落地,姜月澜脱口惊呼:“沈锐,你没死?”


    *


    最先意识到沈锐不对劲的,是他的部下裴本。


    因此,当沈锐捂着脑袋从停尸的棺材里,爬出来时,只有裴本没被吓哭、吓跑或者吓晕。


    “啊——诈尸了!”


    “将军回魂啦——”


    满目缟素的灵堂,四散的宾客,一片尖叫声中,裴本颤抖着手,搀扶沈锐出了棺材。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位玉面杀神竟然对他释放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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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本呆在原地,他仿佛看到太阳出来了,照得灵堂都亮了几分。


    太阳确实是从西边出来了。


    沈锐原本郎艳独绝、却被杀气遮掩的俊朗,短暂的展露,却已够他人回味许久。


    有影子,活的。但和“死亡”前截然不同的将军。


    “我怎么躺在棺材里……天,你怎么一夜之间老了这么多?裴本?”沈锐问。


    裴本这才回神,单膝下跪行礼道:“因为……最初没察觉到,将军使用了‘龟息之术’。以为您真的高坠而亡。”


    “龟息之术?”沈锐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裴本颔首,连忙问:“将军,您既已无碍,想必是诬陷沈家的小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您可看清了是谁?”


    见沈锐眉头紧锁,神色不豫。裴本道:“属下知道,五年追踪,查清真相实属不易,您就算信不过属下,属下也自会以命守护将军,洗雪沈家百余人冤屈。”


    沈锐越听裴本发言,眉头蹙得越深,已经显出一道细细的“川”字纹。


    裴本心一横,垂头道:“果真是姜家做的手脚?您和姜小姐的婚事……”


    沈锐摇摇头,问:“裴本,你糊涂了?你方才说,什么‘龟息之术’?我才来盛京,尚未有凶手线索,以及……姜小姐是谁?”


    裴本诧异地抬头望向沈锐,心中隐隐浮上来一个不祥的猜测,他关上门,将沈锐扶到一边,才压低声音问:“将军,您可知今夕何夕?”


    沈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道:“我又不傻。前不久,盛京有传言,一只金色的凤凰落在仙云台的梧桐树上,至尊改元金凤。”


    “您说,现在是金凤元年?”听到沈锐的回答,见他神态动作皆异于往常,裴本愈发确定心中推测,面色也更加凝重起来,“您错了,如今,是金凤五年,二月初四,也是您从父姑母德妃的生辰。”


    “不可能。”沈锐脱口而出。


    “不信,您可以看看铜镜。”


    沈锐照着镜子,只见镜中,自己此刻正散发,胡茬青青,比起记忆中是要精壮不少,眉头皱起时会有浅浅的纹路,想来是经常神情严肃的缘故。这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造不了假。


    而他左颊靠近鬓角的位置,细看下有一道寸许长的淡色的细痕。是有些年头了。


    他抚着疤痕,睁大双眼,张着嘴说不出话。


    良久,他问:“裴本,你是说,我失忆了?我失去了五年的记忆?”


    “对。”


    “我面颊的刀伤是谁干的?”


    “将军不肯说,属下也不知。”


    “裴本,我再确认一遍,你是说——我好不容易查到了害父亲的凶手,但我失忆了?”沈锐面上震惊和失落的表情让裴本不忍心看。


    裴本垂下头,回禀:“将军,幕后之人本就手眼通天,您此次遇害,也是九死一生……失忆,也许是上天重新给了您一次机会。”裴本只想到这么说可以让沈锐好受些。


    沈锐沉默许久,每多一会儿,裴本的里衣便多浸湿一层。


    “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回我的记忆?”沈锐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会请来最好的郎中,在此之前……”裴本道,“将军,您可以先查看您的起居录。”


    “我还有写起居录的习惯?”沈锐挑眉。


    “是的,这个习惯,是从……”裴本想起什么,把话吞了回去,“您看了就知道了。”


    沈锐翻箱倒柜,终于在衣物箱的最底下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小书册。


    没有标题,沈锐翻开来,第一页只写着几个词。


    “姜太尉”“婚约”“小女儿”“白鱼”


    后面一笔,是用不同的墨添的:“可信”


    这字迹确实很像他……为什么不写详细点呢?沈锐抓了抓头发。


    “姜太尉的小女儿,是叫姜白鱼么?”他问裴本。


    “是。”


    看上去是自己在调查姜白鱼,认为她是可信之人。


    沈锐迫不及待地往后翻去,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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