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当然能够分辨出来Mr.Robot如此要求的目的。
当然不是此前三令五申自己不用进食的赛博机器人，忽然就有了观赏他人吃饭的闲情雅致。
她将先前压缩饼干的空壳攥在了手中，有些不自在。
明明以前即使知道自己贫穷，却也从未有过这种不自然，或者说难堪。
可是现在，她很后悔方才没有及时将垃圾丢在Mr.Robot看不见的地方。
为什么呢？
明明Mr.Robot的要求里没有恶意，只有关心。
苏晴的眼神难得慌乱起来，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陌生的热情。
只能撇过头去，硬邦邦地故意误解：
“你在要求我？”
可下一瞬，她就感受到自己的双肩轻柔地搭上了一对机械双手。
“不是要求，是请求。”
黑皮机器人迎着苏晴下意识抬起的怔愣目光，认真地解释：
“看到苏小姐不能正常吃饭，Mr.Robot很难过。
所以为了不难过，Mr.Robot请求苏小姐为自己前往餐厅，好吗？”
说完最后一句“好吗”，光洁漆黑的头颅微微侧倾，似乎要换个角度仔细查看苏晴的态度。
苏晴顶着Mr.Robot在自己肩上的机械双手站起身来，而不是一把拍走。
她和Mr.Robot面对面站着，距离极近。她好像又看见自己的呼吸在Mr.Robot胸前锃亮的金属外壳上留下雾气。
像是黑色夜幕上一团白色的云朵，在自己的一呼一吸间膨胀、缩小、膨胀、缩小。
所在的位置也像一颗甜甜的、棉花糖味道的心脏，与自己同频地跃动着。
“好。”苏晴低垂着双眼，黑色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不规律地扇啊扇。
“什么？”黑皮机器人偏偏又可恶地没有听清，还反过来询问。
“去就去！”苏晴有些恼怒地抬头看了一眼Mr.Robot，大声警告，“我同意去了！你不要这样看我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慌乱什么。
还好这回的Mr.Robot总算不耳背了，兴高采烈地放开了苏晴的双肩，“蹬蹬蹬”就跑去门口等着了。
就在苏晴跟到门口的时候，黑皮机器人本就幅度不大的动作忽然一停。
即使是最细微的异常，苏晴也能精准无误地注意到：
“怎么了？”
黑皮机器人扭捏了半天，才小声地说了一句：
“Mr.Robot现在红咧。”
苏晴：……？
So?
“疗养院里说不定也多了很多Mr.Robot的粉丝……”漆黑的金属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朝两边扯了扯灰裤的布料，“他们会不会围起来问Mr.Robot怎么和广告里不一样了？”
苏晴立刻警觉起来：“你在想什么危险的事情？”
难道一开始拒绝裸.奔的Mr.Robot现在要做什么更出格的举动吗？
“苏小姐等我一下！”
Mr.Robot只丢下这样一句，便又“啪嗒啪嗒”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晴看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吧。
她沉重地想，她已经为“继续教育”做好了心理准备。
几分钟后，房门从屋内打开。
苏晴的视线不由自主朝某个特定高度看去。
熟悉的灰色布料果然不见了……
“在我们人类社会，裸露……”她下意识地就想重复上次的教育内容。
可话及此处，却又猛地卡住了。
裸露什么？
苏晴揉了揉眼睛，什么也没有。
是的，Mr.Robot双腿之间又恢复了空空如也的模样。
原来不是遛“机”，而是拆“机”。
“虽然银面说，插件可以帮助Mr.Robot寻找自己的乐趣。
可这是Mr.Robot红了之后第一次外出。
比起自己的乐趣，Mr.Robot还是想让大家记住自己最初的模样、登台春晚时候的模样。”
苏晴小惊一场，又把心从嗓子眼放回去。
“啪啪啪啪……”她鼓起掌来，“很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只要不做那种有伤风化的事情，都值得大大的肯定。
Mr.Robot没有回答，跟着苏晴往外走去。
只是电机散热的声音再次震耳欲聋。
——
到了餐厅之后，苏晴刚和Mr.Robot找了两个空位，忽然Mr.Robot的星脑就响了起来。
“有人邀请Mr.Robot通讯？”黑皮机器人有些诧异。毕竟在星际社会，他并没有接触太多的人。
“喂？”黑皮机器人举起星脑。
“啊？嗯。继续合作吗？我需要考虑考虑。”
苏晴在一边安静地观察着Mr.Robot的反应。
即使是一尘不变黑如锅底的面孔，即使是智能合成的声线，她也听出了Mr.Robot的纠结。
等星脑的光黯淡下去，Mr.Robot才有些不高兴地嘟囔着：
“大朱先生又想和我继续合作新的产品广告。
可我这昨天刚刚开通了个人账号，最近肯定会很忙。”
“那就不去。”苏晴顺着Mr.Robot的意思鼓励道。
在座位上安顿好Mr.Robot，苏晴便准备去拿些餐食。
可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自己的星脑居然也亮了起来。
苏晴有些奇怪，今天的消息怎么一个接一个。
来完了Mr.Robot那边，来她这头。
难道在转正直播前还要再次开会？
怀着这样的猜测她点开消息，却猛然神情一变。
“今天的午餐，好像很丰盛——”Mr.Robot本来还在抻着机械脑袋四处打量，可下一瞬，纵然是不会看人脸色的机器人都意识到了苏晴的不对劲，“苏小姐，你怎么了？”
此时的苏晴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呼吸急促，连嘴唇都微微泛着白。
在Mr.Robot的印象里，好像任何问题都难不倒苏小姐。可是现在的苏小姐却和平时大相径庭。
他的目光下意识就转向了苏晴手中正亮着的星脑。
【还款通知：
尊敬的苏晴女士，您应于3025年4月29日前共计偿还学贷本金加利息50000星币，如截至当日24:00尚未完成还款，联邦将有权对您发起逮捕令。
3025年4月25日】
“怎么会？”
苏晴的脸色煞白，她点击星脑里这条消息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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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号码。
【联邦教育信贷联合中心】的认证红字显示在消息的下方，之后是中心的图文简介。
也就是说，这不是一封他人仿冒的恶意邮件。
苏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可思议的疑惑几乎将她整个人吸干了。
怎么会是29日呢？
怎么会是五万呢？
她来不及坐下，就这样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从星脑的相册中紧急寻找。
很快，自己之前在家收到的那封还款通知的照片就被翻了出来。
明明，明明一个月前收到的还款通知是期限是“毕业后的三年”，明明贷款的本金只有三万星币，加上联邦的助学政策，加上利息也只要再加三千。
怎么一股脑就变成了这么可怕的数字？
“苏小姐，我可以帮你解决。”
贴心的黑皮机器人在一旁出声：“虽然上一次广告的报酬已经被Mr.Robot用光了——”
“但是刚才军火公司又和Mr.Robot提出新的合作，只要Mr.Robot尽快完成，这笔费用肯定不成问题。”
Mr.Robot在一旁解释着自己的计划。
可苏晴还是维持着双眼直视星脑的动作，仿佛根本没有听见Mr.Robot的发言。
尽管没有被搭理，但是Mr.Robot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有些沉重地举起自己的星脑，准备朝刚才拨来的号码打回去。
只要同意合作，并将尽快汇款作为己方的合作条件，苏小姐的眉头就可以松下去了。
“嘟——嘟——
喂——嘟——”
Mr.Robot只来得及听见星脑那头刚被接通，通讯便被人挂断了。
他向侧面望去，便见苏小姐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Mr.Robot，接广告的事你刚才分明是不愿意的。”
“可是苏小姐遇到了麻烦。”Mr.Robot不解地回答。
有麻烦，有解法，为什么不做呢？
他不能想象万一苏小姐真的被坏人逮捕走的情形。
“听着。我的事情，我来解决。
考核在即，前辈不要在这种时刻勉强自己。”
平时那个果决勇敢，好像什么都难不倒的苏晴好像又回来了。
可是苏晴刚刚啃压缩饼干的模样他还记得。
苏晴第一次来餐厅时候的震惊和风卷蚕食他也看在眼里。
还有上次拿到报酬时候苏晴的欣喜和小心翼翼……
Mr.Robot能感受到五万对于苏晴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他没有勉强的。
他很乐意能在这种时刻出一份力。
他还想继续争取出力的机会。
可还没出声，就被苏晴风轻云淡地伸出两指，往餐厅外电梯的方向带去了。
即使黑皮机器人伸出金属双臂，使出吃奶的劲来抵抗。
可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苏晴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被扼住后颈的Mr.Robot就像被老母鸡拖住的小鸡！
只能心有不甘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关进电梯、关进250层。
可恶！
苏小姐根本就不像来照料自己的员工！
星际时代了！在千岁老人面前！
她反倒像个蛮不讲理的封建大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