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清风还愣着,逍空又默默打了个哈欠。
“但是他无法遂意,不是吗?”林清风想起男子总是苍白的脸,泛青的唇,时不时无法掩盖的咳嗽。
“没有人会想要让他死,只有他还活着,剩下的一切才会生机不灭。”林清风摇摇头,为沈落听来逍遥山寻了个合理的解释,“生死不由己,稍微任性些好似也能理解?”
看着下面端坐着的徒弟,逍空解下腰间大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后才从台阶上走下来。
殿中只有师徒二人,逍空挥挥手,示意林清风跟他一样坐到地上。
“哼,谁能知晓旁人的心思是什么?”他语气中没有半分敬畏之意,跟焚轮街头坐着算卦的老道没个两样,编排起事来眉飞色舞。“我看那小子受伤确实挺重的,身上的病症也瞧不出来个一二,这么拖着,不出一百年就无法下床了。”
他说着嘴里啧啧两声,“小子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就算生来就是金刚不坏之身,迟早有一天会搞垮。”
林清风有些嫌弃自己师尊,不知为何也对逍空的这种置之事外的语气不爽,“他都一心求死了,您要求有些太多了吧?”
都不想活了,身体自然不会好。“那师尊知道为什么吗?”
林清风不知究竟是何种境地会让人一心求死。
于她而言,最开始活着几乎是本能。
她是焚轮皇室唯一的子嗣,从小下毒、刺杀、迷香等各种要她命的东西层出不穷,那时候支撑着她的是那句话,“只有平安活到及笄,这皇位才会属于你。”
等到后来丞相造反,她亲眼看见血流成河,无力反抗被母后带去暗道,活着成了执念。
她要复仇,更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母后变成一滩血水之前,说“我们只求你平安。”
她不是没有见过求死之人。
有些大臣为求父皇一句准话,以头抵柱,当场死亡;也有些官员牵扯案件,畏罪自杀;活着的千姿百态,寻死的也千模百样,她漠然想着,神情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正经。
可是她要活着,不管何种境地都要活着,这种信念几乎扎进她的骨血之中,无法分离。
逍空又掏出石子儿玩,在地上抛来抛去,闻言有些好笑,“怎么,知道原因就要救他?”他像是来了兴趣,推搡着林清风,“你给我说说,是不是看了那种救来救去的话本子了?还是去茶馆听书了?不会啊,”逍空收了石子儿,推翻自己之前说的话。
“你怎么会有那个功夫?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操心过旁人怎么活?不都是琢磨怎么死吗?”
逍空松了口气,最后摇了一遍,看清最后的卦象,随手挥乱。
天地否。
林清风有些无奈师尊的跳脱,“他要在浮云峰养伤,这伤还是拜我所赐,未免人病情加重,问问又如何?”
她和旁人一样,都盼着天道长长久久。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所不能啊?清醒一点儿,”他恨铁不成钢,站起身没有一点儿征兆,开始给林清风输送灵力。
“我只不过是一个自然境后期,马上可能逍遥境飞升的平平无奇的修士罢了,还能知晓他的想法?”
“那是谁?是我能随意窥探的?”
“你还是好好养自己的伤,平日过去做做样子就行了。”逍空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磅礴深厚的灵力送进林清风体内,原本隐隐作痛的心脏迅速舒服起来,而干涸的灵府上空也聚集起浓郁的灵气。
林清风稳稳站着,定下心神将灵力一点点送到身体各处,一直的焦躁也缓解许多。
“知道了,谢谢师尊。”
果然是灵气太少,灵力不够导致她修炼缓慢,林清风想起天虫草,“萧前辈在秘境中抢了天虫草,但后来又给了我。”
“嗯,这事我知晓,你不必操心。”他已经送给萧媚生好几颗上品灵草了,这事一笔勾销。
不过说起萧媚生,林清风便想起今日见到的人中,不,是她目前见过的整个修真界的修士没有人穿红衣。她站在一众女修中太过耀眼,能让林清风一眼看到,自然也看清女子眼中带着敌意的打量。
可是,林清风握紧长棍,她不过入微境,略有弱势。
“好了,冥海幻境也要开启了,到时候你也去一趟。”
林清风想起在飞舟上那些弟子讨论的积分榜,抿了抿唇,看了眼逍空便出去了。
等林清风的身影全然不见,逍空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长椅。
风打着树叶吹进大殿,翻着卷儿的叶子落在两人刚刚坐过的地方,又刺啦划过,发出不大的声响,有些刺耳。
殿门悄无声息的关闭,最后一缕光亮消失,大殿顶空的星图浮现。
暗黑之中只几颗星星明亮,缓缓转动,好似神秘的阵法。
逍空背影透着萧瑟,背手一步步上阶,好似翻卷着边的枯黄落叶,最后静静落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
单仪景在藏书阁坐了一天,然后去了后山的魂灯殿。
殿中还是昏黄静谧,蛐蛐沿着墙上烛火的光影一点点爬,时不时停在某一处摆动触角。空气漂浮着令人平和的气息,单仪景没管门口编蛐蛐头也不抬的木古,寻到了林清风的魂灯。
她的魂灯装在灯盏中,正安静地亮着,时不时会像真的蜡烛一样闪动一下,又稳稳亮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才从殿中出来,看着已经在吃糖葫芦的木古问道,“陈吞海和刘泊辰的魂灯呢?”
殿中不在。
一只手玩蛐蛐的木古闻言,咽下糖葫芦便道,“自然是灭了,还未等续上呢!”
单仪景身上的灵力显然比刚进去时弱了许多,这会儿在月光下竟也有几分苍白。“什么意思?”
修真界弟子一旦拜入宗门,都会点亮一盏魂灯。魂灯与弟子性命相连,是修士的最后一线生机。
生时可寻弟子踪迹,如遇危局,可于额心结印,魂灯殿长老与魂灯相连者立刻感应,引三魂七魄进冥界,等待时机再度投胎。生人魂魄不灭,魂灯不灭,算是宗门对弟子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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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在外,但魂灯却灭了,那么人亦会同时死亡。
单仪景记得当时他并未给二人机会让他们求救,但若真的杀死两人,至今无人带他去肃斋,师尊对他也并无责怪,这说不通。
木古简单解释了下当时万樊秘境的规则,算是解疑,又站起身往里面走,带着单仪景绕着高高低低地魂灯转圈。
“这魂灯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其中却大有不同。外门弟子的魂灯中就是他们的三分额心血与宗门阵法,这些足够宗门查探他们的踪迹,但无法追寻飞散的魂魄。
而像是内门弟子,亦或者世家重要的子弟,他们的魂灯中还带了一线引。”
“一线引各不相同,每一位长老和门主的都带着他们独特的标识印在想要庇佑弟子第一魄——尸狗上。一旦动用魂灯,一线引便会让长老们很容易在冥界寻到魂魄,进而引去温养,投胎复生。”
木古说着带着单仪景走出大殿,“所以啊,外门弟子拼命挣积分做任务修炼,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为了能够进入内门,获得更多庇护。”
他手上的糖葫芦吃完了,坐回刚刚的凳子上又开始编蛐蛐。
“可魂魄一旦离体不是会很快就会消散吗?”单仪景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看的修炼入门手册,有些疑惑。
“但有一线引的魂魄不一样。陈吞海和刘泊辰的魂魄中有一线引,他们死后我会画符寻去冥界,找到后将魂魄与魂灯一同交给二人师尊,剩下的就是等了。”
“等待一个合适的肉身吗?”
木古停下手中动作,认真看了单仪景一眼,“不,等待魂魄求生。”
月光下的木古褪去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眉眼间带上几分长辈的正经模样。“魂灯是能救人,但天道不可违,复活已死之人本是违逆天道,若修士死而复生,一次次卷土重来便坏了规矩。所以它能力有限,只能保下魂魄,让人一探便知。”
“天道容忍救人,也愿救人,但前提是被救之人自己想活。有些修士死前很惨,他们的魂魄一般会快速破散,就算有一线引也无可奈何;有些修士会因为害怕死亡重演,也会选择消散;而自杀的修士,一般道心已毁,更不愿复生。”
“只有能够承受住死亡痛苦,特别特别想再一次活着的魂魄才会从冥界那个秽物处理场爬出,找到其他三魂六魄才可复生。”
死而复生,需要极致的,甚至恐怖的意志力,在黑压压,恶臭难闻,到处飘着魂魄的冥界中杀出去。
修真界中,只有一个人做到了。
单仪景默默听完才道,“所以这二人其实并无生还可能?”
“几乎没有。”
魂灯,好似没什么用。
站着的男子点点头,如果真能活过来,那就再杀一次就好了。
木古低头都知道单仪景在想什么,忍不住又掏出个糖葫芦。
“仪景啊,说了这么多,我饿了。”
木古手上的蛐蛐变大,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快快,去清风院子给我做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