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念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自主地去拉秦商澧的袖子，也不知道秦商澧到底是怎么把那个动作转换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手被秦商澧牵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指间，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些他脉搏的跳动。
不，是他的脉搏跳动，还是她自己过于快速的心跳，江晚念已经分不太清了。
江晚念感觉那只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她也并不很想把手抽出来。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除了两个人前行的脚步，还有偶尔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海鸟发出的夜啼。
“到了。”
秦商澧的声音打断了这沉默，江晚念这才发现，自己随他竟然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悬崖的下方，海浪拍击着石壁发出声响，月亮升到半空，星星暗淡下来，远处的海水倒映着的是被海浪扭曲的月影，更远处，则是深黑色的大海尽头。
在这一瞬间，江晚念感受到了天地的浩渺，自己化作了一个芝麻粒，在这苍穹宇宙之中，成为不起眼的一个小点。
她从未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场景，一时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连秦商澧悄悄松开她的手都没有察觉。
等第一个绿色的光点飞到她面前的时候，江晚念才反应过来，她侧头看去，秦商澧手中捏着的，竟然是那碧玉竹节！
他将碧玉竹节拿了下来，从那上面飞出了无数莹绿色的光点，江晚念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竹节，低头一看，自己那节竹节也在泛着淡绿色的荧光。
“这个是……”
“是‘钥匙’，”秦商澧温柔地笑着，“这是只存在于这世间的，唯二的两把钥匙。”
“钥匙？”
江晚念只知道竹节之间可以传递消息，但她没想到它竟然还能作“钥匙”。
钥匙是用来开锁的，那这把钥匙，用来开的是什么锁？
下一刻，她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绿色的光点在他们面前汇聚成了一个碧色的漩涡，秦商澧自然而然地重新拉起她的手，对她说道：“晚晚，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看着那缓慢旋转的绿色漩涡，江晚念点头：“你去哪，我也去。”
秦商澧笑了，他伸出手，试探性地环住江晚念的腰，江晚念背靠在他怀里，紧接着，那绿色的漩涡向他们缓缓靠近，将他们吞噬了进去。
竹叶的清香扑了江晚念满鼻，她睁开眼，自己身处一片竹林之中。
“这里是……？”
“这里是竹寿园，是商家的陵园，”秦商澧说道，“丰南岛商家，世世代代埋葬于此。”
江晚念有些惊讶，陵园？
可陵园不见坟茔，是要走到更深处还是……
不，不对。
她看向面前的那根粗壮的竹子，碧色的竹节根部，有一方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名字。
“这是魂竹，”秦商澧摸着一个竹节说道，“魂竹为空间类灵植，万年不死，一根代表着一个商家人，为商家人故去后留一片栖息之地，商家人故去后的灵气，优先供给魂竹生长，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么一片林子。”
秦商澧的手指之间捏着灵竹：“商家人出生之前，会由族长进入这片林子，从新生儿那一脉的魂竹根部寻找那些细小的分枝，将其用秘法封存起来，作为新生儿的灵竹陪着一起成长，这也是商家人互相联络的法器。只有商家族长的灵竹能够打开这方空间，等到有族人走完一辈子，就将他的躯体放入这陪伴他一辈子的灵竹里，由族长种回这片陵园。”
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
商离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自己！
江晚念按着自己胸口的灵竹，手忙脚乱地要把它摘下来：“那……那这个灵竹……”
“不用，”秦商澧早就料到她的想法，伸手按住她的动作，给她将灵竹挂了回去，“不过都是些旧事，商家没了，现在残存的旁支都是太过边缘的血脉，不会葬在这里，也不会再拥有灵竹，现在这个灵竹除了给咱们俩送灵信，没什么用了。”
他这句话说得淡然，但江晚念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凄然。
她放眼望去，数不清的灵竹在这片土地之间安静矗立。
商家也曾经是个大家族，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竹林。
江晚念不禁问道：“怎么……”
然后她就急忙闭上了嘴。
哪里有问人家家怎么没的，这不是戳商离的伤心事吗？
于是她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什么，我是说，原来你真的叫‘商离’呀，那‘秦商澧’这个名字是进冥夜谷后改的吗？”
“对，在我成为少谷主之前，就叫商离，后来成为了少谷主，冥夜谷的规矩，需要改为和谷主同姓，我便改了现在‘秦商澧’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江晚念想，她曾以为商离同自己说的名字是化名，但没想到就是那段时间商离的本名。
“不过晚晚，”秦商澧挑眉看她，“我觉得你想问的可能不是这个问题。”
他果然猜到了！
江晚念为自己转移话题的能力哀叹，她大脑飞速运转，想把那个危险的问题绕过去，但秦商澧却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晚晚，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些。”
江晚念看向他，秦商澧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哀伤和怀念，他似乎在叙述一件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事。
“商家有一套修炼秘法，那套秘法修炼能让人修为快速精进，但唯一的问题就是修为越高越容易出岔子，经常灵力逆行攻心而死，是典型的修炼得快，死得也快，但毕竟祖上出过飞升的大能，所以大家都觉得，是自己修行的问题，一直到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就剩下一脉，那一脉才不敢继续修行下去。”
“为什么要到最后一脉才停下来？”江晚念不解，“这中间就没有人想办法找找原因吗？”
“因为时间，商家的族长不论嫡庶，而是实力至上，五十年一换，谁修为高谁就是族长，所以，”秦商澧说道，“大家都在你追我赶地赶修行进度，没有人敢停下来去查查原因，你不赶，后面的人就赶上来，你所在的那一脉就会被边缘化，家族的资源也不会向你倾斜。”
江晚念喃喃道：“恶性循环。”
“对，恶性循环。”
商家为了保持强大，追求的就是修为，而要找出功法的问题，也得是用功法修行的人才能发现。
可谁都不想耽误自己的修为去寻找那可能并不存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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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功法就是没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自己呢？
“那，他们最后人越来越少，也没人肯放缓步调吗？”
都已经关乎生死了，还不想放慢脚步吗？
“因为族长是修为最高的人，他当上族长后要求放缓步调说要查功法的问题，那他就得以身作则。”
江晚念叹了一口气。
族长以身作则了，那不就是告诉其他人，可以加把劲超过他了吗？
谁都挡不住人家私下努力啊。
“这简直就是个死结。”
秦商澧笑了下：“是，一直到整个家族就剩一个修为不怎么样的分支了，这功法的问题才被发现。”
“所以还是功法的问题？”
“是啊，还是功法的问题。”
秦商澧扶住手边的一棵竹子，江晚念看到那竹子下的小碑上写着一个名字，商怀与。
“商家最后留下的那一脉，是修为最低的一脉，但却是最会经商的一脉，所以在商家其他分支死的死、残的残的时候，这一支靠着雄厚的财力，接过了族长之位，那个时候商家的高品阶灵根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一支的修为还算过得去。”
或许那一支早就看出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另辟蹊径去经商，最后误打误撞成为了族长。
众人拼了命去夺的东西，落在了一个原先志不在此的人身上。
“等这一支接过族长之位，他们就开始找功法的问题了？”
“是的，这一支的灵根品阶不高，反而慢慢修习功法，找到了问题，”秦商澧无奈地笑了下，“而功法的问题也十分简单，就是当初编纂出这个功法、并依此来飞升的那位先祖，他的灵根是极灵根，所以能承载住这样的功法，而商家，自他之后再无极灵根出现。”
极灵根是极为罕见的灵根，这么多年，大陆上的世家也仅靠联姻来提高极灵根的概率，如果商家世代生活在这片小岛之上，那么很难获得这样的几率。
可谁能想到，竟然就是这么一个朴实的理由，导致了商家几代人的悲剧。
“发现这个真相后，那时的商家族长便将功法暂时封印起来，”秦商澧手上的灵力微微渗入魂竹，“他们开始注重家族子弟的结契对象资质，灵根品阶越来越高，以期待再次有一个极灵根降生在这个家族。”
江晚念隐隐觉得不对：“这会不会，走向另一个牛角尖？”
“谁知道呢，”秦商澧扯动了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商家最后也没能等来一个——”
他手下的魂竹微微晃动，一个白色的卷轴从那小小的石碑上浮现出来。
“——一个能修炼这个功法的人。”
江晚念看到那卷轴落到秦商澧的手中，秦商澧看都没看，手腕翻转，将它收入了储物芥子。
“好了，”秦商澧对她笑道，“我们走吧。”
江晚念眨了眨眼，她总觉得好像忘记问了什么，而秦商澧已经开始在打开那绿色的通道了。
“哦对了，”江晚念终于想起来，她按住颈间的灵竹，“那我这个灵竹……它的主人……”
“它是我母亲留下的，”秦商澧神色淡然，但语气却停顿了一下，“只不过我母亲没能等来用到它的机会，就消亡在了大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