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晴光尚好,正是到了吃蟹的季节。
暖酒配肥黄的螃蟹,用精巧的蟹八件把螃蟹拆解开来,云央拿帕子擦拭了下,流黄的膏脂还是沾了满手。
她喜欢自己拆解螃蟹,总觉得在满心期待被催浓后享用,才更美味。
婢女斟了姜茶来化解蟹的寒凉,云央浅啜了两口,方才暖酒被热茶运化,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手被传来温热的触感,呼呼的直喊热。
“云二姑娘,幽州来信了。”婢女蓉儿柔声道,扬了扬手中的信件。
云央晃了晃脑袋,困意被驱散,净了手后忙去接,这几步走得踉跄,腰上的璎珞禁步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打开信,是爹爹的字迹。
除了信上的关怀,还有一叠不算薄的银票。
爹爹在信上说,这些是让她在薛府的花销,别省着,家里的钱就是给她和姐姐花的,如果省着花的话爹爹还会生气。
还有快到中秋了,嘱咐她记得给薛老夫人和姐夫薛钰都买些礼物。
还叫云央给薛老夫人、薛钰带个好。
似乎是酒气上涌,云央只觉得眼眶有些热。
爹爹在信里句句不提思念,她却能想象到娘和爹在烛火下斟酌用词的模样。
从小她便淘气,少不得被罚打手板,每次娘都是高高扬起,轻轻放下,她便极其配合地哀嚎几声,姐姐在一旁掩面痛呼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待姐姐把手放下,分明是在笑。
她记得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朋友们在草垛子里捉迷藏玩,她藏的太深,那小孩怎么也找不到她,兴许是累了,脑袋发沉,自己竟就睡在了草垛子里。
待被叫喊声吵醒,狂奔回家去,就见到娘急的满脸眼泪,嘴角起了好几个泡,而姐姐冲上前来就将她掩在身后,口口声声替她遮掩说是自己没看好妹妹。
爹又气又急,扬起鞭子,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狼狈模样,那鞭子到底是抽打在了空地上……
云央半仰着脸,发髻上的花瓣在风里摇曳。日光的映照下,那莹白的皮肤像是能掐出水来。
上京的风水养人,在薛府又有婢女日日伺候着,用上好的香膏抹脸抹手、香薰头发,云央像开新芽的柳叶,肌骨莹润,比以前更白嫩。
原本瘦瘦溜溜的身材也渐显曼妙,腮边圆润渐渐褪去,下巴尖尖,眼窝变深,显得眼睛又大又亮,有种美玉尚未雕琢的天生丽质,让人愈发难以忽视。
此刻不说话,幽幽凝望着虚空处的忧思模样,大有弱柳扶风之感。
婢女恍惚觉得,顽皮的云二姑娘长大了,两手抓个□□仿佛就在昨日,从未有过这般深沉,突然间就像个大姑娘了。
云央坐在石凳上垂下头,许久,才说,“过完中秋,我就回家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在薛府族学的课业即将结束,夫子们要为年轻郎君们的来年春闱做准备了。
没了背上背着的这座大山,云央霎时轻松了不少,闲来无事便出府玩去,上京的犄角旮旯都走了个遍。
有时撞见意图“偶遇”姐夫薛钰的贵女,便叉着腰把人家直接“劝退”,姐夫知道后训斥她无理,她便扁着个嘴,眼巴巴地瞅着他。
秋后处斩的私自铸银案一百多人,不知为何还未等到秋后,就拉到了菜市口。
云央本在城东采买东西,听闻菜市口处斩,眼里带了点怜悯,无论犯了多大的过错,家人是无辜的,此刻却要被牵连。
摊位前挑珠花的女子们都四散开来各回各家,想到一会儿人头落地的可怖场景,甚至有的姑娘当场就干呕了起来。
云央小时候看过屠夫杀羊宰牛,可谓是大鹏展翅恨天低,小马乍行嫌路窄,当时并未觉得可怖,反而新奇的很,而一会儿上百条人命可就要交待在这,心中隐隐浮起些惧怕来。
正要走,耳边传来议论声。
“这案子判得也太重了,我妯娌家的丫头就在被判满门抄斩的人家当婢女,也没能幸免,哎,才十六岁啊,一会儿就要和大伙一起上路了。”
“可不是嘛,我听我家那口子说,这案子交由刑部之后,那个刑部薛大人就紧抓着不放,凡是牵连其中的宁可错杀一百都不放过一个!”
“那薛大人可是城南薛府的那个?看着温文尔雅的,怎是这样心狠手辣的豺狼!?”
有男人压低声音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看他们那些勋贵世家,祖上由什么起家?哪个不狠?不心狠手辣,不多抓几个显示显示自己的能耐,怎么能世代显贵,嗨,这些大户人家的腌臜事都是咱想象不来的……尤其那薛钰,你看着人模人样的,瞅瞅这干的是人事么?……”
说完,忽然有人压住他的肩膀,男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女子面色僵冷,狠狠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
薛府浮山阁,烛火未熄,儿臂粗的牛油蜡燃着。
薛钰回来后已是深夜,更衣沐浴过后,洗去了一身疲累,却仿佛还能闻到若有若无有的血腥气。
其实从写下判词的那一刻,血腥气就如影随形了。
在圈椅上坐了一会儿,捏着眉心听簌青禀报府里的事,薛钰心中生出了掩不住的厌烦。
薛府一大家子,并非他一人在朝为官,平日里除了朝堂之上互相帮扶,还要平衡府里各房的关系,甚是琐碎乏味。
“对了公子,云二姑娘今天与人打起来了,就在城东市集,受了伤回来的,待老夫人遣人去寻那歹人,已找不见了。”簌青如实说道。
薛钰的手顿住,沉着脸说:“怎么不早说?伤的重不重?”
主仆二人顺着青湖边往云央所在的槿香馆疾步走去。
薛钰实在想不到,云央怎会就与人打起来?还是与一个男人,到底是为什么。
云央虽学过些拳脚,可到底是个弱女子,与男人比划比划玩闹还行,若真是拳拳到肉打起来,她定然是吃亏的。
到了槿香馆,二层绣阁的窗子关着,房檐下却挂着些五颜六色,造型精巧的流苏挂饰,金色的流苏配着繁复的香薰球,风一吹过交击碰撞铃铃作响,暗香绵延。
除此之外,院中的竹榻上还铺了五颜六色的细麻编制的绒毯,湘妃竹下放着竹筒来接露水,墙壁上还挂着崭新的斗笠和草鞋。
普普通通的庭院,因这些颜色各异造型各异的小玩意而显得生机勃勃。
这些,在她来之前都是没有的。
“大公子?”婢女蓉儿听见动静迎上来,顺着薛钰的目光看去,解释道,“这些都是云二姑娘最近在市集上买的,回来布置的。”
薛钰点头,“她睡了么?”
蓉儿道:“二姑娘回来沐浴过后给伤处上了药,看了会儿书,就窝在躺椅上睡了。哦,二姑娘还写了封信,说是等公子您回来要交给您。”
“我去看看她。”薛钰道。
推开门,居室内一片幽静,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气,不似寻常女儿家的脂粉香,而是恬淡好闻的竹叶清香,又泛着点酸。
薛钰目光扫过桌案,只见一莲花宝座形制的阔口盆中放置着几个佛手,橙黄的佛手配上浅粉色的莲,一眼看去便觉得心情开阔。
鼻息间都是竹叶水浸泡佛手的气味。
薛钰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穿着素白色亵衣的少女侧躺在躺椅上,长发如瀑倾泻一地,垂在地上的手还握着封书信。
她阖着眼,月光堪堪洒在莹白的面容上,浓密的睫羽像小扇子,在脸上投下淡青色的阴影。
半边身体侧躺着,峰峦低谷错落有致。
薛钰蹙眉,这样的香软娇躯,是怎么能当街与一男子打斗的。
他凝望了半晌,她像是感应到什么,脖颈微扬,口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随着动作,原本紧致贴合的衣襟被扯开,显露出一抹隐约的薄红来,细细的带子从修长嫩白的脖颈处将那团柔软勾勒出令人血脉偾张的饱满。
薛钰瞳孔微震,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公子……”蓉儿提裙进来,却见公子回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冷漠摄人。
蓉儿下意识地将伸进门槛的脚退了回去,心头微颤,小声道:“奴婢先退下,公子若有事就唤我……”
薛钰走近了些,俯下身拾起地上的信,信封上写着:姐姐亲启。
云央翻了个身,露出了另外半边脸来。
只见皎月般的光洁的面容上赫然可见一道划痕,
那痕迹发红发肿。
薛钰豁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簌青迎上来,薛钰语气森然道:“给我查,找到那个与她打斗的人。”
“当时太乱了,城东正在处斩犯人,围观的人太多了,那人就溜走了,老夫人派人在城东好一顿搜查,都没找到此人。”簌青道。
薛钰的眼眸和夜色一样黑沉,他虽面无表情,却有种气势逼人的冷厉,正抬腿要走,就听云央的房门吱哑一声被推开。
“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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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钰吸了口气,回过身,语气恢复如常,“嗯,来看看你。”
云央揉揉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讷讷道:“都什么时辰啦,姐夫你才回来啊?那个,看我什么啊?”
“因何与人打斗?”薛钰问。
云央歪着头想了想,“那人说话口无遮拦,我就想教训教训他。”
薛钰冷笑:“口无遮拦,你就要当街打人?怎么,打人不成却被人给揍了?”
云央“嘶”了一声,薛钰这才看见她手臂上缠了白布,还透着血迹。
蓉儿忙上前来心疼道:“公子快别说二姑娘了,这伤口,奴婢看了都心疼,二姑娘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儿家呢,留了疤可怎么办。”
“可上药了?”薛钰蹙了蹙眉。
“上药了,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止了血,还敷了促进愈合的药粉,可那伤口老长一条呢,奴婢看了都心惊。”蓉儿道。
云央一看有人为自己说情,便抬起袖子掩面嘤嘤嘤。
其实从府外回来就知道自己冲动了,一个闺阁女儿怎能当街与人斗殴,虽说薛老夫人并未责怪,可云央也隐隐察觉到是自己做的不妥,又冲动了。
人的嘴长在人家身上,人言可畏,即使她不愿那人污蔑姐夫,也不能上手就揍人。
难道能揍尽天下不喜薛钰的人么?是这个理没错。
但她就是护短,谁让薛钰是她姐夫呢!
“哭?当街与人打斗,能耐得很,我薛家祖上数百年都未出过这样的英雄人物。”薛钰打量了她一番,看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伤处才放下心来,火气却漫上心头,“吃了亏挨了打知道哭了?”
云央哭声顿了顿,还是掩着面容,争辩道:“谁说我挨打了!?我们是互殴,互殴!我没吃亏,我把他打的爬都快爬不起来了,我胳膊上这伤是他推我,我没站稳撞到了旁边小贩的摊位上划伤的!”
“都受伤了,还如此伶牙俐齿,看来的确伤的不重。”薛钰冷冷道。
“呜呜呜,我都受伤了你还说我,你还不跟我一致对外,你、你,薛钰,你这个大坏人!”云央的呜咽声更情真意切了。
薛钰心中的无名火就这么被她给哭没了,再看她掩面痛哭的模样,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烦躁不堪,直想让她快快止住哭泣。
蓉儿瞧着偷笑,云二姑娘当真胆大,当街与人斗殴不说,回来后受了那样可怖的伤都没掉一滴眼泪,可见到了公子就佯装娇弱哭了起来,本是装哭,谁知哭着哭着还投入进去了,真掉了几滴泪。
说到底,是个孩子心性的人。
薛钰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放缓了语气,“别哭了。跟我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云央垂下眼眸不说话。
“云央,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姐夫说。”薛钰道。
“那人说,说姐夫你故意重判了私铸银案,说你心狠手辣。”云央慢吞吞说,抬眸看他,眸光坚定,“姐夫你不是这样的人。”
薛钰一怔,垂眸看向云央,她乌黑的长发柔顺堆在肩头,眼眸清幽澄澈,雪白的脸上红痕犹在……薛钰屏住呼吸,那心脏被缓缓揪紧的感觉又来了。
“我不是这样的人?”薛钰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问。
“当然了!”云央斩钉截铁道,满脸义愤填膺,“姐夫是秉公查案拨乱反正,还大昭一个朗朗乾坤。私下铸银乃大罪,本来就是要重罚,罚了方能显示我大昭律法公正。至于、至于那些人家平白被牵连的人……只能说是命,既享受了父族夫族荫庇,就要有有一天共同沉浮的准备。”
“姐夫之所以日日殚精竭虑,行事谨慎,不就是因为全族的兴衰、百年荣华都系于身上,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么?”
薛钰沉默凝视着她。
云央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亦或是装哭被发现了,霎时间脸有些红,低下头去看着地面。
是护短护的太明显了么?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与人当街斗殴?”薛钰道。
云央想了想,点点头,抬起氤氲湿润的眼,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轻声唤他,“姐夫……你别生气。”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鲜有的娇柔,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甚是惹人怜爱。
薛钰心悸,不知为何有些喘不上气。
半晌,他伸出手拢了拢她鬓边的碎发,道:“我没生气,这件事交由我处理,不要怕,好好养伤。”
“嘿嘿,有姐夫撑腰真好。”云央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