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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决定造一场雨

作者:腰下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今我踩着露水打湿的街面石板,鞋跟发出声响,像她每一次表演的前奏。她推开面包房的门。


    “早啊,我的魔法源泉。”今我的声音故意带着舞台感。


    柜台后,阿吉沙正埋头对付面团。听到今我的声音,她抬起头绽开笑容。


    “省点甜言蜜语给你的观众吧,奇迹女士。”阿吉沙笑着,双手用力将面团按下去,噗嗤一声,几个小小的气泡从面团边缘冒出来,轻快地破裂。“喏,这就是我今天的全部魔法份额了。”她朝那几个转瞬即逝的泡泡努努嘴。


    今我倚着柜台,毫不客气地掰下一块还温热的面包,塞进嘴里。“足够了。我见过的大部分魔法师魔法都不如你。只知道用来洗碗洗杯子。”


    阿吉沙只是笑,用沾满面粉的手肘轻轻推了推今我:“快去吧,别让酒馆老板等急了。”


    酒馆挤满了早起的码头工人和运河船夫。今我站在简陋舞台上,手指翻飞,一枚磨损的铜币在她指间消失又出现,又在她空握的拳头里叮当作响。每一次展示‘魔法’,都引来台下粗犷的喝彩和酒杯碰撞的喧哗。


    “看好了,各位。水魔法的精华,汇聚于此。”她拿起一只空玻璃杯,煞有介事地对着空气虚抓几下,然后猛地将杯口朝下——一道细细的水流竟真的凭空出现,注入杯中,激起一片更大的惊叹。只有今我自己知道,袖管里那个精巧的水袋刚刚被膝盖巧妙地顶开。她的笑容灿烂,心却像浸在水里般微凉。每一次欺骗得来的喝彩,都在她心底悄悄刻下不安的痕迹。


    表演结束,今我收拾着简单的道具——那枚铜币、几个空杯子、还有一只上了发条却永远飞不起来的小鸟。她正要离开,酒馆老板操控着魔法洗酒杯,闲聊般提了一句:“怪事,今早去运河边,听说中心广场的喷泉又干了!一滴水都吐不出来。门口贴了告示说是大魔法师们都在尽力维修呢,我看他们都是花架子!这才一个星期,都出两次事了,上一次说是灾祸,这一次我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借口,难不成再把那条恶龙放出来一次?荒唐!”


    天穹如铁,地涌如歌。


    晨露城是一座被永不降雨的天空所笼罩,却因丰沛无比的地下水脉而繁荣的城市。水是生命,是艺术,是信仰,是日常。魔法是引导和守护这份恩赐的技艺,而非创造水源本身。


    天空永远是一片均匀的颜色。没有雨滴,没有雪花。黄昏和黎明时,天空壮丽却毫无湿意。与干涸的天空形成对比。城市仿佛建立在一片永不枯竭的泉眼之上。数条源自巨大地下泉眼的河流穿城而过,水质清澈见底,它们是城市的命脉。更密集的运河网络如同血管,深入每片街区,从建筑下方流过。拱桥众多,船只是重要的交通工具。有些富裕人家的庭院里,都会装着不止一处喷泉。它们并非为了观赏,而是地下压力的自然宣泄口。水流形态各异,有的如涌泉直上,有的如薄纱垂落,昼夜不息,水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而城市中心最大的广场,丰沛的地下水汽和广场中心那巨大喷泉的水雾,让地板常年保持一层近乎镜面的水膜,倒映着天空和建筑,形成略有些迷幻的景观。这里是重大仪式,如魔法大会的举办地。


    几天前,城市各处喷泉,先是水流越来越细弱,直至彻底停止。曾经欢跃的各式各样水精灵雕塑下只剩下干涸的池底。城市的“呼吸”停止了。与此同时,街道石板缝隙以及建筑地基上,甚至家里的墙壁角落里,那些浑浊的污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形成小范围的淤积。


    地涌的恩赐变成了大地的呕吐。


    人心惶惶之际,来自“预言之城”的特殊传讯如同丧钟般抵达:灾祸将于今年降临晨露城。


    灾祸,如同悬在十二座城市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人知晓它每年会落向何方。预言昭示了今年的方向——晨露城。


    古老的记载口口相传:当灾祸降临,唯有解开本城之龙的镣铐方能抵挡。


    然而,这记载本身也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因为,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灾祸,也无人知晓龙是如何抵挡的。每一次,当龙被解开镣铐,发出悠长的龙吟。紧接着爬出封印之地,舒展它的身躯。它似乎是打了个哈欠,然后绕着整座城市盘旋一圈。就在大家屏息凝神,等待着惊天动地的魔法碰撞时,龙却在城市上空盘旋完毕,振翅飞向高远的苍穹,消失不见。一场滂沱大雨便会笼罩全城,持续一天一夜,酣畅淋漓。当雨过天晴,阳光重新洒落时,龙重新飞回它该在的地方,灾祸的阴影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城市恢复安宁,一切重新焕发活力。大家只知道,这是龙无上的魔法之力,是它拯救了城市,却无人能窥见那力量运作的方式。


    前几日的惶惶景象没人来得及遗忘。


    原以为那是灾祸。解开龙的镣铐,带来一天一夜的大雨之后,晨露城就会回归原样。倒也确实回归了几天,情况就迅速变得更恶劣。


    不是没有人提议要不要将龙再放出来一次,但更多的人还是恐惧——没有预言的传达,就没有人有胆子放出恶龙。


    那么,只好将眼下这一切与那所谓的天降灾祸分离,这也许只是一道考验?对城民的考验。对水魔法师的考验。


    秩序崩塌。一边是渴死,一边是溺亡。


    可不论考验如何,大多数城民都自觉认为这考验应与自己关系不大。天塌下来还有那些大魔法师顶着呢!


    “魔法师大人,这水干净得可真干净啊!”谄媚的赞叹钻进大魔法师沃特尔的耳朵,但却并不让他高兴,反而像虫子爬过皮肤,沃特尔扭了扭脖子。


    市政广场的那尊雕塑外围满了人,雕塑立在巨大的喷泉池中,此刻大家就站在干涸的池子里。


    雕塑下的魔法阵展开,远远的就能看到。阳光均匀洒落在那群簇拥着沃特尔的人群身上,也均匀洒落在距离法阵只有几步远的今我和阿吉沙的身上。


    那些人衣着光鲜,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都微微前倾着身体,脸上堆满了虔诚,如同围绕神坛的羔羊。


    人群中央的沃特尔,一身银白法袍纤尘不染,他微微抬着下巴,唇边噙着一丝悲悯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世人的苦难。他手中托着一只水晶瓶,瓶内盛着清冽的液体。优雅地将瓶中水倾入法阵中。光晕荡漾开来,人群里爆发出低低的赞美。


    “圣水!感谢沃特尔大人!”


    “有了这纯净之水,灾祸必将远离晨露城!”


    “都是那恶龙该死的哀歌…多亏了沃特尔大人……”


    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原先的河床干涸,城中心污水依旧流淌。晨露城从没有过如此肮脏的时刻。大家都是魔法师,但也只能每天从早到晚用着那微弱的魔法将污水过滤够今日用的净水。十分卖力,只能收得六分。


    污水在街道上大摇大摆,是咆哮的土黄色恶龙。一位大魔法师家的一座由水塑性的雕塑,此刻自顾自塑成了一个巨人的模样,到处喷涌着水柱,变成一个失控的哭泣巨人。


    城民此时负责诅咒与恐惧。“是恶龙!是它吸干了晨露城的魔法之源,才让水失控!”这样的言论充斥街头巷尾。


    今我不合时宜的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梦。难道自己就是负责解开龙的锁链,让龙飞出来的人吗?她会站在那条龙面前,解开那个结,让龙在自己额头上印下那个吻吗?


    会是她吗?


    “不能是你!如果是你去解开龙的锁链的话,你肯定就会死啦!”阿吉沙恨不得伸手去摇晃今我的脑袋。


    “啊?为什么?”今我挠头,这有什么好死的。


    “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龙是恶的。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今我避开主街,钻进城市建筑群的褶皱,停在一座废弃高塔下。仰头望去,塔顶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残骸。塔身一个不起眼的裂口,被几块歪斜的石板遮掩,成了今我暂时的巢穴。


    这几日城中各处再次开始涌出污水,大地再度呕吐。高塔四周尽管荒芜,但还算干净。


    塔内的空气更加潮湿,今我的目光落在身边散落的东西上——几块大小不一的透明晶石,几片磨得还算平整的透明薄片,一小截不知从哪拆下来的细管,还有几块吸水性不错的碎块。角落里是拜托阿吉沙帮忙装在罐里的热气。


    晨露城无雨。但水汽无处不在。


    光无所谓般地照进来,又在潮气中散开。像昨天面包出炉时,热气腾腾散开的样子。不过一个潮湿一个干燥。越散开视线就越清晰,阿吉沙明媚的笑脸露了出来。


    “我要去参加魔法大会。阿吉沙,你能告诉我魔法大会到底是什么吗?”


    阿吉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法力无边的今我会问这个,但还是热情地解释:“就是全城的魔法师们聚集的比赛呀!大家展示自己最强大的魔法,争夺最高的荣誉。夺得冠军,就能成为大魔法师。”


    今我并不好奇成为大魔法师,但她要出城,就要参加魔法大会。


    她决定造一场雨。


    念头一起,手指立刻动了起来,一种近乎本能的行动力。拿起一块边缘最锋利的晶石碎片,在另一块稍大的透明薄片上刮擦,把它磨成一片中心厚、边缘薄、带着弧度的凸透镜。研磨好的“镜片”被今我粘在那截细管的一端。细管的另一端,则绑好了一块吸饱了水的碎块。整个装置是一个怪诞的拼凑物。但核心已经成型——利用冷热交汇,强制水汽凝结。


    真正的难点,在于降下。如何让凝结的水珠,像真正的雨一样坠落?而不是仅仅依附在冰冷的石块表面?


    今我拿起另外几片透明片,在最大的一片上刻下无数道凹痕。凹痕的深浅和走向都不尽相同,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然后将这几片错开角度叠合,粘成一个整体。将这个多层的“迷宫”固定在细管下方,紧贴吸饱水的碎块。


    准备就绪。成败在此一举。


    今我深吸一口气,将装着热气的罐子挪近,将装置凸透镜的一端,对准了罐口缓缓升腾的热湿气。阳光从塔顶的豁口斜射,穿过那块被磨出弧度的镜片,凝聚的光斑穿过热汽,投射在下方吸水的碎块上——碎块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水珠,水珠迅速汇聚,饱满欲滴。


    来了!


    第一颗饱满的水珠挣脱了冰冷的碎块表面,向下坠落。落下的位置,正对着那叠合迷宫最上层的中心。水珠并未立刻散开或滑落。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沿着精密的凹痕开始了奇异的流动,分裂成更细小的水流,顺着刻痕的导向,流向下层的特定接入口。进入第二层的凹痕后,水流再次被引导、分岔、汇聚……一层又一层。每一层的刻痕角度都经过计算,如同层层叠叠的滑梯和漏斗。水流在其间被不断分散、加速、改变方向,却始终被引导着向下。当它最终穿过最底层时——


    一滴。


    挣脱了所有束缚,笔直地坠向下方一片落叶上。


    “嗒。”


    水珠在叶脉上摔碎。


    成功了。一场由光、冷热、引导所创造的,一滴雨。


    在这滴人造之雨坠落之后,今我的视线顺着那滴水珠坠落的轨迹,反向的一点点向上望去,透过豁口,望向了那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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