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逢卿几乎贪婪得沉溺在这一刻。
眼前是她爱的人,周围是商家的世交,熙熙攘攘。
这么陌生人聚集在这里,似乎不是来替商载道过寿,而是来参加她跟商呈玉的婚礼——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的婚礼。
头顶没有人出声,容逢卿已经习惯他的沉默,下意识去抓他的手撒娇。
抓了一个空。
她讶然,仰起脸看他。
商呈玉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门前,看向门口容向熙的身影。
容逢卿抿了抿唇,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容向熙在跟一个儒雅温和的男人讲话。
容向熙说话时,那男人微微倾身,耐性很足的模样。
不知那男人说了什么,她那个号称“冰雪美人”的姐姐笑起来,花枝乱颤,那男人无奈笑了笑,似乎在嫌弃她大惊小怪。
“那男人应该地位很高吧,我姐姐总是对地位高于她的人卑躬屈膝。”容逢卿冷眼旁观,习惯性点评。
商呈玉平静道:“那是郁怀亭。”
是容向熙的小舅舅。
容逢卿直勾勾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毒,总是把人往坏里想?”
不等商呈玉回答,她便自顾自道:“我跟容向熙不一样,她高高在上,受尽宠爱,但我从没有得过别人的偏爱,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活着,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我这一生,从没有真正幸运过。”最幸运的就是遇到商呈玉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不想让他觉得,她还惦记着他。
商呈玉没有对她的话做任何评判,目光落在她长裙上,道:“到后院换一条裙子,洗掉你的浓妆。”
他说:“如果商载道看到你这身打扮,他会把你驱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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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向熙正在门口招待郁怀亭,被他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舅舅,在苦寒之地呆了这么多年,还没磨掉您的幽默感啊。”
郁怀亭叹气,“生活都那么苦了,再不幽默一点,该怎么活呢?”
容向熙作势鼓起脸,严肃道:“你的一把手是怎么当的!你都过得那么苦,百姓能过好?”
郁怀亭点她额头,“好大威风啊,老领导都没有这么训过我。”
容向熙也就作势威风,几秒破功,她揽着郁怀亭手臂,“我亲自招待您,妈妈在后厅休息室呢,我领您过去。”
郁怀亭瞟一眼容向熙身后,道:“我倒是希望这样,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期盼。”
“谁敢拦我?”
容向熙说完这句话,便撞上商呈玉清冷沉静的眼睛。
他静静站着,昏暗廊灯照在他身上,描摹出画一样的挺拔俊秀的身形。
郁怀亭道:“我是想带你走,只怕有人不愿意呐。”
商呈玉适时开口,道:“太太,如果你走了,谁跟我一起招待客人?”
容向熙冷静扭头看向郁怀亭。
郁怀亭丝毫没有拯救她的意思,“我去找你妈了,你好好留在这里招待客人。”
说着,他微微朝商呈玉颔首,疏疏落落走了。
容向熙看着他人走远,唇上还带着惯性笑意,眼眸明亮澄澈,语气已经平静下来,”卿卿呢?”
“去换衣服了。”商呈玉没继续说这个话题,抬手扶正她歪掉的发簪,慢条斯理问:“郁主任跟你说了什么,这么高兴。”
容向熙唇角翘起来,“讲他的外任经历啊,我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会生分一点的,没想到他还是那么让人亲近!”
商呈玉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只要妈妈还在,郁主任无论如何不会跟你生分的。”
容向熙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但没跟他多讲。
“好啦,不讲了,招待客人吧。”
开宴时,容逢卿依旧穿着那条轻粉色长裙。
容韶山招呼她入坐,“坐在我身边。”
坐在容韶山那一包厢的,是与他年纪相当的中年人,死气沉沉的,一点趣味都没有。
容逢卿目光不受控落到主桌上。
商呈玉和容向熙都坐在那里,灯光温润旖旎,桌上不摆酒水,只有茶饮,清雅的兰花放置在每位客人的椅子后,香气清幽。
那一桌,没有其他桌的嘈杂,安安静静的,整齐而有序,世外桃源一般。
她有些收不回目光。
容韶山瞥她一眼,笑了,“老爷子身边可不是好呆的,你确定要过去吗?”
容逢卿淡淡一笑,”容向熙都能呆,我为什么不能呆?”
容韶山叫来管家,介绍,“这是我的二女儿卿卿,她想跟她姐姐坐在一起,你带她过去?”
管家语气惊讶,“是太太的妹妹?”
容逢卿不喜欢他这个语气,好像成为容向熙的妹妹,是她莫大尊荣似的。
不过有求于人,她也没拌嘴,默默跟着管家到了主桌。
管家到了容向熙身边,低垂头把容韶山交代的话跟她说了一遍,容向熙抬起头,看了容逢卿一样,“给卿卿加把椅子,坐在我身边。”
容逢卿目光游离在容向熙与商呈玉之间的位置上。
心脏不受控的急促跳起来。
会让她坐在那里吗?
不过,显然让她失望了。
商家坐席秩序分明,位置从最中央的地方一层层往下排,显然,商载道身边只能坐他最为倚重的孙子,而商呈玉身边,也只能坐他的太太。
容逢卿落座在容向熙左手边的位置,余光只能瞥见商呈玉清隽的剪影。
只坐了一会儿,她就有些耐不住。
食不言寝不语,怪不得主桌这么清幽,原来他们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不仅没有说话声,连碗筷碰撞声都没有,咀嚼声很轻,几乎听不出来,容逢卿感觉像坐牢。
她抿着唇,悄悄抬眼看向最中间的那个人。
商载道年已七十,依旧鬓发乌黑,精明强干。
他并不像新闻上展现出来的那么亲近温和,显得非常冷淡,眼神过分犀利,她没打量他多长时间,他就已经看过来,眉心蹙起。
商载道没认出容逢卿,侧首问身边侍奉的秘书,“那是谁?”
秘书低声:“昭昭的妹妹。”
“哦。”商载道哼笑一声,“她怎么有个这样的妹妹。”
探头探脑的,很上不得台面。
“要我提醒她去换衣服吗?”秘书当然知道领导的心结。
商载道摇摇头,“还是要给昭昭面子的。”
这一顿饭十分冗长,容逢卿终于坐不住,她佝偻着身体,从过分肃静的宴席悄悄离开。
身为容家小小姐,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憋屈。
刚离开座椅,高跟鞋冷不丁被底下的金丝纹地毯绊了下。
她整个人不可控的朝商呈玉的方向歪过去。
容逢卿心底绝望想,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希望商呈玉不会觉得她在勾引他。
下一刻,臆想中的触碰没有到来,一只纤细有力的胳膊牢牢托住她的腰身,容逢卿整个人半悬着,全靠那人的手臂撑着没倒在商呈玉的背上。
容逢卿恢复镇静,看了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的商呈玉,眼圈微微泛红。
不过,她还是礼仪得体朝容向熙道谢,“谢谢你啊,大姐。”
容向熙见她站稳,收回手臂。
她的手臂看似纤细却十分有力,线条明晰。
“要出去透气?”容向熙抬起眸。
灯光下,容向熙的眉眼过分乌润秾丽。
容逢卿只觉得无数道视线刺在身上,脸“蹭”得红了,“我该跟爷爷告别?”
她也是才意识到,中途离席,得跟长辈说一声的。
她看向商载道,担心他对她印象不好。
商载道擦了擦手,起身,“是时候了,该散了。”
众人起身说贺词。
贺词说完后,商载道看向容向熙,“昭昭,别先急着回檀园,我这里有些事情交代你做。”
容向熙笑,“当然。”
她的笑容如此工整得体,像印在宣纸上的画。
从始至终,商载道都没有搭理过容逢卿。
他的长辈,就这么看不上她吗?
容逢卿浑浑噩噩往外走,冷风直直灌倒领口,她抱紧手臂,不管方向,埋头往前走,冷不丁跟人撞上。
一股冷香。
她抿了下唇,小心翼翼抬起脸。
容向熙的下巴被她撞红了,她不怎么在意,淡淡道:“我有话跟你说。”
容逢卿:“我没话跟你讲!”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
她想,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商家丢人!
这里没有一个人正眼看她,全部把她当空气!
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丑!
自恢复容家小小姐的身份,她就没这么窘迫过!
容向熙缓声:“你这件衣服不合适,今天不仅是老爷子的生日,还是他原配的祭日,来赴宴的所有人,都不会穿得这么鲜亮的。”
“你骗谁!商呈玉的奶奶不是今天死的!”
她还记得,那天是下雪天,伦敦暴雪,全线停飞。
商呈玉不顾她劝阻,开辟一条特殊航线,顶风冒雪回京。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他奶奶去世了。
但他们已经因为那件事大吵一架,几个月都没有说话。
容向熙挑了挑眉,意外容逢卿的“商呈玉”三个字说得如此流畅,如此不假思索。
“老爷子的原配在几十年前就去世了,商呈玉的奶奶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所以,祭日这件事,除了商载道本人在意,他的儿孙宾客没人在意,只不过为了哄老爷子高兴,顺着他的心意,不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罢了。
夜已深沉,走廊的灯火莹莹亮起来,照亮长廊两侧幽深静谧的湖泊,有稀落落的流水声传来,伴着几声鸟鸣。
容逢卿被容向熙的目光攫取着,脊背发麻。
她强撑着,倔强道:“我不换衣裳,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在他的场子里,我可以随心所欲穿戴。”
那个人自然是商呈玉。
他们在海边庄园参加假面舞会,在场所有人都衣冠规整,彬彬有礼,只有她穿着简单的吊带热裤出现在现场。
在场所有人都轻蔑看向她。
直到商呈玉款款出现,朝她抬了抬手,“卿卿,过来,站在我身边。”
在场人的目光瞬间由轻蔑转变为艳羡。
商呈玉告诉她,“待在我身边,你可以有任何的自由。”
她可以自由穿衣,自由耍小性子,自由得罪所有惹她不快的人。
无论她闯了什么祸,身后总有一个人为她托底。
待在商呈玉身边的那两年,是她此生最快活最自由的两年。
似乎上天也觉得她前半生可怜,便用那两年时光,弥补她过去所有的不幸。
容向熙声音传过来,打断她的迷思,“那个人对你可真好啊。”
容逢卿不自觉挺起胸,“当然!”
容向熙敛了笑意,温和问:“卿卿,你告诉我,你说得那个人,是商呈玉吗?”
她的话像温柔的迷障,容逢卿飘飘忽忽,刚想顺着她的话点头,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似冷风,吹散引人沉沦的迷雾。
“在聊什么?”
商呈玉站在走廊尽头,长身玉立,眸光含笑。
笑意不达眼底。【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