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泰集团是以重工起家的综合性集团,集团内部论资排辈,能够得上参加晨会资格的都是年纪足以当容向熙祖父的人,在这群暮气沉沉的人中,容韶山跟他们比都算是“少壮派”,容向熙和方珏更是难得的亮色。
还没进门,里面已经吵起来,声如洪钟。
老爷子们都是对容韶山刚刚下达的人事整改方案不满意,尤其是取消“终身任职”这一项,不知戳了多少人的肺管子。
容韶山懒得跟他们纠缠,把烫手山芋丢给容向熙。
在挨骂这件事上,容向熙比他熟练多了。
方珏说:“人事改革,也是董事长为您以后铺路。”
容向熙挑了挑眉,“我还不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呢,我们家大少爷年方十八,风华正茂,未来可期。”
方珏笑,“三岁看老,暮公子的性格已经定型了。”
容向熙没继续说,扬起笑脸,走进沸腾喧闹的会议室。
见有人走进来,董事们声音一停,见来的人是容向熙,不满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董事长呢?”
“容韶山做了亏心事不敢露脸了吗?”
“我为坤泰效力一辈子,死了也能堂堂正正下去见老领导,他这样做,百年之后有脸去见老领导吗?”
“……”
容向熙没对他们当脸骂爹做任何回应,脸上笑意柔和,任凭他风涛怒吼,她自岿然不动。
方珏看着,实打实佩服她的养气功夫。
过了半小时,终于到老爷子们的生理极限。
容向熙关切看着,有几个格外刚刚格外声嘶力竭的,恐怕需要吸氧。
她侧眸,吩咐会议秘书去叫驻场医生过来。
会议秘书点头去了。
容向熙拉开椅子,坐在中央偏下的位置,她含笑说:“董事长公务缠身,由我负责替他传达新一轮的人事改革方案,这一版方案充分吸取各方了经验,应该可以稍稍平息大家的不满。”
众人脸色稍霁,露出一个“还算容韶山识相”的眼神。
容向熙面不改色,公布一份比之上分更加严厉苛责的改革方案,她不仅要取消终身任职,还要强制没有任何产出的领导提前退休。
她温声念出名单。
每念一个人的名字,会议室的气氛便沉一分。
若说,刚刚他们只是脸色发红,现在已经铁青。
容向熙念完之后,刚想离开,有人拉住她。
副董事苍老精明的眼睛紧盯着她,“熙熙,这是韶山的意思?”
容向熙叹了口气,“我哪里敢假传圣旨啊。”她看向四座,温和说:“一会儿,正式改革文件会由董事长办公室发到集团官网,各位领导仔细核对,不要漏掉自己的名字。”
走出会议室,刚到十点钟。
方珏神情紧绷,低声,“你胆大包天,敢假传圣旨。”
容向熙说:“现在是假的,一会儿就真了。”她抬手抚着会议纪要,说:“我只是把董事长的心底话说出来了,他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我是主动为圣上分忧。”
她没有跟方珏聊太多,抬步进入董事长专梯,直达顶层。
顶层风光曼妙,尽享一揽众山小的快感。
容韶山坐在办公椅后,他的美女秘书随侍身边,时不时跟他交流耳语。
直到见容向熙过来,秘书才定了定心神,离董事长的办公椅远了一些。
容韶山抬了下手,让秘书出门。
人走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秘书身上的香气。
容向熙静了静神,将会议纪要递给容韶山。
容韶山翻阅着,眼神骤然一变,唇角却勾起来,“大小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那几个人我都不敢动,你说开就开了。”
容向熙违心说:“他们公然辱骂您,我实在是想为您出气。”
容韶山不怎么信,笑了一下,“好吧,但他们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不是光长年龄的,身后的势力攀枝错节,他们要是反扑起来,够你喝一壶的。”
容向熙说:“快刀斩乱麻,我愿意为您做这把利刃,将这些虫豸都移除坤泰。”
容韶山挑眉,“这么狠心,不怕为别人做嫁衣?”
他意有所指道:“你不担心,你做完这些得罪人的事情后,我为了平息众怒,直接把你推出去挡刀?到时候,你的改革成果,就落到另一个人头上了。”
“当然不会。”容向熙抬眸,道:“我做这些,只为坤泰不为自己,至于成果如何——”她笑了下,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无论您做什么,我都一心一意支持您。”
容韶山轻轻点了下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能有这个意识就很好。
既能狠得下心,又能低得下头,才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你想做的事情,拟一个方案出来发给我,这个恶人,我暂时替你做了。”
容向熙没有推辞,“谢谢爸爸。”
容韶山起身,道:“后天有个应酬,国土局的人,你替我出席。”
“好。”
从容韶山办公室出来,一眼就望见方珏。
他长身玉立,身形舒阔,清清朗朗看向她。
容向熙不期然想起上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上学,他放学的时间总是早一些,容向熙一出班级门,便望见在门口等待的他。
风吹动他衣角,雪白衬衫微微鼓起,满是青春气息。
那个时候他们多好啊,可惜后来他跟她生疏了。
“董事长对你发火了吗?”方珏走过来。
容向熙敛了思绪,笑着说:“当然不会。董事长在大事上是很有决断的。”说完,她交代方珏,“一会儿你去趟容公馆。”
“找太太?”
容向熙道:“当然是找我妈,你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就说这次人事改革也有我的主意。”
她母亲在集团内部能量巨大,她担心母亲为了恶心容韶山,故意阻拦这项方案落实。
迟迟没有听到方珏回应,容向熙仰起脸,“怎么,你不想见我妈?”
方珏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你亲自去告诉太太。”
容向熙似笑非笑,“方学长,您现在不仅跟我生疏跟我妈也生疏了,你还记得吗?你的名字还是我妈给你取得。”
方珏自幼父母双亡,全凭奶奶抚养长大。
他奶奶又是从小照料郁小瑛长大的阿姨,很长一段时间,方珏都是在郁小瑛照料下长大,据兰姨说,方珏从小不记事的时候,还叫过郁小瑛“妈妈”。
现在倒好,他不仅搬出容公馆,对郁小瑛也生分了。
方珏心平气和道:“太太的恩情我一刻也不会忘,并没有生分,只是这件事很重要,需要你亲自去说。”
容向熙也没有逼他,“好,我亲自说。”
午餐时间,容向熙依旧提前半小时下班。
她要到中恒集团跟商呈玉一起用餐,路途遥远,每每都提前离开。
方珏刚走到她办公室,便看到换了一身衣服,妆容精致、拎包出门的容向熙。
他蹙了蹙眉,“还没到下班时间。”
办公室外的职员笑道:“方助,这是容总结婚之后养成得新习惯,以后您没有跟容总一起吃午饭的机会了。”
在容向熙结婚前,都是方珏跟容向熙一起吃午饭。
他沉了沉眸,“我送你过去。”
为了打造亲民人设,容向熙从来都是亲自开车上班,配备的座驾也是中规中矩的奔驰。
在方珏记忆中,容向熙的车技一直都很一般。
容向熙摇了摇车钥匙,“我的车技已经锻炼的很好了。”
她瞥一眼方珏手里的文件,“电子版发给我,我堵车的时候看。”
说完,她脚步轻快离开了。
一语成谶,路上果然很堵。
容向熙看完文件,前路僵化的车辆依旧没有流动的倾向。
她开始考虑,下次要不要坐地铁去跟商呈玉吃午饭。
开车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这个念头刚刚流过脑子,另一个念头便强烈涌上来——
如一根细长的尖刺戳进心口。
心头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是商呈玉爱的人,他还会舍得她这么长途奔波、不辞辛劳跟他一起用餐吗?
如果是那个令他晃神的女人,长途奔波、不辞辛苦的应该就是商呈玉了。
容向熙不懂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令她骤然冷静,因为这顿饭雀跃一上午的心脏悄无声息平定下来。
她突然不那么想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手刚刚扶上方向盘,车流散了。
刚刚堵塞的通道缓慢而匀速通行。
容向熙抿了下唇,朝既定方向前行。
.
在容向熙抵达中恒大厦前,商呈玉先处理了周雯的问题。
周雯并不是商呈玉身边占据重要地位的下属,她更多的作用是做一个吉祥物,一个昭示商呈玉仁爱、宽和、念旧的吉祥物。
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总裁办内部会议,总裁办未来发展规划里也没有她,她每天的工作是为商呈玉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务。
不过,这样的冷待并没有消解她的傲气,她依旧自矜,眼睛放在天上,谁也看不上——除了五年前陪在商呈玉身边的那个女人。
收到大老板叫她去总裁办的消息时,周雯眼睛噌得发亮。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入总裁办这个集团核心区域,很久没有跟大老板面对面说过几句真心话,就连上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也被容向熙的突然到来打断。
她握紧拳头,看向传递给她消息的男人。
“陈助,商总找我什么事?”
陈澍微微一笑,并不隐瞒,“可能是递给您一份极为优厚的n+1合同。”
话落,空旷大厅传来一声悲愤质问。
“凭什么!”周雯眼眸灼灼,似乎极为肯定,”是容向熙!是她对不对?”
陈澍蔑然看她一眼,微微让开位置。
下一秒,周雯像被掐住喉咙,所有的不满愤懑压在心底,憋得脸发红。
但她还是微微垂头,姿态柔婉,“商总。”
商呈玉长身鹤立,西服外套搭在精瘦小臂,姿态闲散优雅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既然你想听原因,我慢慢跟你讲。”
周雯以为商呈玉要请她到总裁办讲话,目光已经移向那扇厚重而端雅的密码门。
商呈玉却没有邀她入内,依旧站在原处,极为冷淡开口,“因为你对我的太太不够尊敬。”
周雯下意识摇头,“我没有……”
说着,心间升起绵密的寒意,他已经在乎容向熙到这种程度了吗?那么,逢卿算什么?
“太太不在意。”周雯缺乏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尊敬容向熙,只好承认下来,用容向熙的态度堵商呈玉的口,“商总,既然太太本人都不在意,您为什么要开除我呢?”
她心底讥讽,何止不在意,容向熙甚至看不出她的敌意,还眼巴巴讨好她呢。
商呈玉笑了下,语调是一贯的漠然,“太太是不会在意你不尊敬她这件事,同样,她也不会在意我开除你。”
”你既然想拜太太这尊佛让她保佑你,平时就该好好烧香,而不是用你平时冷待的人当救命稻草。”他慢条斯理说:“不过,如果太太为你求情,我确实会手下留情,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陈澍听着老板的话,有幽念在心间闪过。
周雯走了之后,陈澍含笑问顶头上司,“您的后半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对吗?”提醒他去拜太太这座山头。
商呈玉不置可否,“是,平时对我的太太好一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