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鹬出了校门,准备美滋滋坐着“亲爹”派来的商务车回家。兜里的手机一震,有人给他发了条语音。他钻进车后座,点了转文字。
来者是沈鹬的老朋友:今晚八点,密州酒吧,老卡座,来?
沈鹬回复:来啊。
车窗外的绿植像是飞一般的快速倒退,他盯着空气中悬浮的灰尘,突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肴习市的第一个月。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上司把一厚摞卷宗丢给他,忘了是什么原因与他大吵了一架后,愤愤离去。当时的沈鹬年少轻狂,出言不知考量,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就为了发泄自己压抑的情绪。
上司是个可爱但顽固的老头,嘴上说着沈鹬不可理喻,心里却把他当成亲孙子供着,甚至早就准备好让他继承自己的遗业。两人吵架拌嘴的事情常有发生,只是那次,吵架的场面变得十分不可控。
老头想不明白是自己那句话戳到沈鹬的痛点。
沈鹬也不知为什么情绪濒临爆发。
其实这种事往往是以老头的妥协而告终,那天,沈鹬在天台上抽着烟,俯瞰着落日余晖下的高楼林立,心莫名很慌——这是他吵了这么多次架,头一次感到异常心慌。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犹豫了许久都没播出的号码,最终还是将手机插回裤兜,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随手弹了出去。
突变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等沈鹬再一次看到他,是在案发现场,离得他家不远。
“沈先生,到了,请您下车。”司机严肃的声音响起,一举将他拉回现实。
“哦——谢谢。”沈鹬面色无异,从容地下了车。
身后的黑色商务车徐徐开走,他眼神立马就暗淡了下来,背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走。
这真的能算作我的家吗?没来由的想法忽的炸开。
沈鹬自嘲般的弯了弯嘴角,无言摇了摇头。
楼下停着的重装摩托歪在一旁的花坛上,他多看了一眼,心说这摩托真是酷炫,连座椅都是真皮的。
在按下电梯按键的一瞬间,他的头皮突然一炸。
老小区里住的大多是大龄青年,谁闲的没事骑重装摩托?
他敏捷地回头看去,十秒前还在的重装摩托车荡然无存!
妈的,梦里的重装摩托!他暗骂一句。
叮——
电梯到达一楼,沈鹬的第六感从未这么强烈过,跑!
跑跑跑!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着!
电梯间里冲出来三四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手里都拿着家伙什,几乎是立刻锁定了沈鹬,朝着他直直地挥下手中棍棒!
只见在千分之一秒内,沈鹬一招格挡挡掉了一棍,被击中的胳膊立刻充血,但人在紧张的时候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他转身朝着楼梯间跑去。
这些人是来要他的命的!
慌乱中,沈鹬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能感到来人也在疯狂追赶,余光瞥见三楼打开的窗子,什么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借着窗边的空隙,他跳下了三楼,还没等站稳,劲风贴着耳边扫过,重重的砸在他的肩头。
“*”沈鹬咬牙猝骂,一脚当胸将对方蹬出老远。
这个人跟那些喽啰根本不是一个战斗级别的,很快就展开了第二波攻击,踢裆、击打、锁喉等阴暗小招展现的淋漓尽致,沈鹬被一肘捣中腰腹,差点把胃吐出来。
“是谁派你来的?”他咽下喉咙泛出的铁锈味,开口问到。
接着是几个扫堂腿,招招致命,但凡被击中,沈鹬的小命真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等着以后托梦说吧!”
沈鹬意识到不能再拖了,准备拿出杀手锏。
啪啪啪——
“真是精彩啊!”拐角处走出了一个男人,边鼓掌,边笑着看他。
他的身后,是刚才在电梯间袭击的几个,此时正缓缓朝他成包围状。沈鹬视若无睹,厉声答道:“少废话!要上就带着你的狗腿子们一起上啊,不就是想要我命吗,我……”
“沈先生,你可能误会了,”男人彬彬有礼地打断他,“我只是受人委托,和你聊聊天而已。”
放你妹的屁!聊个屁的天!
“委托人的意思是不想要你命,但为了你的性命安全,我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措施,现在,双手抱头蹲下,我替这些兄弟们保证,接下来绝对不会伤害你。”
此时的沈鹬插翅难飞,六七个人已经团团围住了他,就算他长出翅膀也不可能安全的飞走。他隐蔽地看了看几个监控的位置,心中盘算着怎么不留痕迹地把这些人一次性解决了。
男人仿佛能看出沈鹬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开口:“附近有监控可真的很麻烦,想必沈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嗯?”
沈鹬认命般将双手放在后脑,看样子像是无声的妥协。
手下们用一把精钢手铐将沈鹬的双手拷在背后,登时无声的叹了口气。
“让我想想啊,沈先生,我们去哪里聊天比较合适呢?楼道里怎么样?”
“行啊。”
他可能也没有想到沈鹬能答应的这么爽快,让人压着他去楼道中。
只要到了没有监控的地方,一切都好办了——
沈鹬被掼到坚硬的水泥地上,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腰腹部传来的阵阵疼痛使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靠着两个手下的搀扶才勉强没有倒下。
“真是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代号‘行刑人’,‘梦想市场’Y区负责人,”他一个眼色遣退了其余手下,只留下刚刚和他对打的一个。“可以不用装了,你肯定不会被我的助手打死的。”
装你*啊!
沈鹬冷汗涔涔,眼尾泛着红,背靠着墙才堪堪站直。
助手又是一肘捣向沈鹬腰侧。
大片冷空气因为疼痛而被吸入肺部,沈鹬忍不住呛咳起来,憋的脸泛起潮红。
“呦,脸皮这么薄啊?”‘行刑人’调侃着,装模作样地训斥助手,后者一脸不服气。
嗡——他的头脑开始发重,眼里的黑斑模糊了画面,耳朵里的嗡鸣阻隔了一切声音。这时,手机震动几下,有人的电话拨了过来。
‘行刑人’从他裤兜里摸出手机,按了挂断,随手朝楼梯下一扔。
满屏的雪花是沈鹬看到的最后一幕。
好黑……溺水般的黑暗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而来,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当年你们‘异所’里的高管都死光了是不是?为什么当年没有一个人帮我?躺在解剖台的是我的半个亲人,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你们……明明说好了……要保护他,为什么要束手旁观?
突然,一束光打在沈鹬面前,老头站在阳光下,和蔼地笑着看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像是混沌里的潮水,什么都听不清。
您说什么?我听不见!我不该和你赌气的,任务我马上就完成了,您不要离开我!
镜头拉近老头的脸,脸上遍布沧桑的皱纹,嘴唇被线封住,浑浊的泪水从深邃的灰色眼球中滑落,朝着他摇了摇头。
沈鹬的身体忽地变轻,不受控制的向上飞去,他拼尽全力伸出手抓,两只手触碰仅仅一瞬,温暖粗糙的大手紧紧回握了他,再决然的松开。
被抓住了一瞬的灵魂骤然向上空飞去,直到那束光里的人模糊成了一个白点。
沈鹬猛地睁开眼,周围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忍不住干呕,但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痉挛的胃被刺激的隐隐抽痛,左手仿佛还有被回握的余温,手背上顿时青了一片,连接着输液管的针头在半空晃荡着。
“呦,醒了?”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沈鹬没有完全恢复五感,抬眼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哦,别这么充满敌意的看着我亲爱的,作为你的半个救命恩人,你这样我会伤心的OK?”说话的男人看上去有点像华裔,棕色眼睛满怀热情的注视着他。
眼神仿佛再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坏男人再这么不留情面的看着你的半个救命恩人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沈鹬收回目光,沙哑着开口:“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您贵姓?”
“哦,叫我莫苓就好。”
“莫先生看上去不像本地人。”
“是,美籍华裔,家父美国人。”
沈鹬垂眸,不再言语。
莫苓端着泡好的茉莉花茶走来,递给他。
沈鹬摇了摇头,虚弱的问:“能不能给我一瓶没有开封过的矿泉水?”
莫苓闻言挠了挠头:“要不我去问护士要吧,刚刚的两瓶我都用来泡茶了……”
“咚咚咚”门口响起敲门声。“稍等,我马上来!”莫苓说着就去给男人开门。
沈鹬在心中默默吐槽:“我同意了吗你就同意进?”转眼一想,是这人把自己送来医院的,便也不好说什么。
男人目测待有一米八之高,内穿衬衣领结,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风衣,如果不是这个人长着一张凌厉年轻的脸,沈鹬真的要怀疑来者是一位老领导。
他站定于沈鹬窗前,自上而下、毫不避讳地打量沈鹬,沈鹬被盯得发毛。
“这位呢,就是你的另一半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三角定位你的手机,让我来救你,你也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莫苓打趣到。
沈鹬抢先开口:“您好,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怎么称呼?”
“你爹。”
“啊……”沈鹬一脸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的委托人,也就是你的亲爹,白柯。”
沈鹬重重的闭上了眼睛,再颤颤巍巍的睁开,颤抖着问:“您高寿啊,保养的真好呢。”
白柯面无表情地回答:“比你大两岁而已。”
“ber,你这就有点扯了啊,虚报年龄小心被抓。”沈鹬绷不住了,一脸无可奈何。
“莫苓,下去给沈先生买两瓶矿泉水。”他转头对着旁边的莫苓说。
“哦,行吧。”,莫苓轻轻关上了门。
在莫苓关上门的一瞬间,沈鹬立马收起了无奈的表情,向后躺在靠背上,再开口已然变了语气:“我们聊聊吧,白先生。”
白柯站着没有动:“是从你被人如何打了聊起来吗?”
“这就没有意思了,你这人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在这生活了两年,一次事都没发生过,怎么委托人换成你就频繁出事?”
白柯看了他一眼:“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我好奇你能告诉我吗?”他将手交叉放在被子上,神色漠然,嘴唇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而干裂起皮。
白柯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修长的脖颈,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浓密的睫毛上下摆动着。
“能,但不是现在,什么时候把伤养好了再给我打电话。话说你之前127次的任务都是刷的吧。”白柯的语气明显染上了怀疑的味道。
说完转身就走向门外。
留下沈鹬一句没骂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