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门,她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步一步,麻木地向前走着。
忽然,她脚下一滑,鞋跟不慎深深地陷入了一个被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泥坑里。
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前扑去,幸好及时扶住了路边一棵老歪脖子树,才没有摔个嘴啃泥。
自己该去哪儿?
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江城吗?
回到那个空旷、冰冷,只有文件和会议的“家”?
不,她不想回去......可是,这里,她又该去哪里?
就在她进退维谷、狼狈不堪的时候,一个熟悉而又带着几分淳朴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唉,这......这不是柳总吗?”
柳如烟抬起头,看到村长王叔正扛着一把锄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她。
看着柳如烟那苍白的脸色、失神的眼睛,以及那只深陷泥坑、沾满泥污的昂贵鞋子,饶是王叔这个见惯了风浪的庄稼汉,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和感慨。
唉,柳总,那么有本事,怎么典礼一结束,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看她这模样,心里肯定不好受。
也是,典礼一结束,苏阳那小子带着林丫头以及赵奕离开,理都没理她就走了,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这换了谁,心里能舒坦啊?
苏阳那小子也是,不管以前有啥恩怨,人家毕竟是凝凝的亲妈,对人家也太冷淡了点。
想到这里,王叔脸上立刻堆起了最热情、最质朴的笑容。
他快步走上前,很自然地帮柳如烟将那只陷在泥里的鞋子拔了出来,又从自己那件旧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虽然旧但还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柳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路不好走,您可得当心点。”
“眼瞅着都到饭点了,要是不嫌弃我们农家饭菜简陋,就上我们家去,喝口热茶,歇歇脚,让你王婶给您下碗面条垫垫肚子?”
王叔的声音憨厚而真诚。
柳如烟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满脸褶皱、眼神却异常真诚的老人,又看了看他递过来的那块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旧手帕,心中那股冰冷的绝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最质朴的善意,撬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她想拒绝,但王叔那不容置疑的热情和那份来自最底层人民的、不含任何功利目的的淳朴关怀,却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她此刻,太需要一丝温暖了,哪怕这温暖来自于一个她曾经可能根本不会看在眼里的普通村民。
最终,她还是接过了那块手帕,声音沙哑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叔家,和他本人一样,朴素、干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王叔的老伴王婶,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热情、能干,还有点爱唠叨。
看到王叔将柳如烟领回来,她先是一愣,随即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倒茶,又是端出自家晒的红薯干和炒花生。
“哎呦,是柳总啊!快坐快坐,别客气,就跟到自己家一样。”
王婶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大麦茶塞到柳如yān手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您可是咱们青山村的大恩人啊,要不是您,我们村那些娃儿,哪能上得了那么漂亮的新学校哟!”
柳如烟坐在那张有些年头的八仙桌旁,捧着那只印着“劳动最光荣”字样的粗瓷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听着王叔和王婶你一言我一语的、最质朴的交谈,心中那股在商扬上厮杀惯了的戒备和疏离,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融化了一些。
在闲聊中,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苏阳和他的农扬上。
“说起来,咱们村能有今天这个新气象,还得感谢小阳啊。”
王叔抽了口旱烟,脸上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您是不知道,小阳刚回来那会儿,那老宅子破得哟,院子里的草都快比人高了。“
“就他一个人,带着个小娃娃,白天黑夜地干,硬是把那片荒地给拾掇出来了。”
“可不是嘛,”王婶也接过话头,脸上满是赞赏,“小阳这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干起活来可是一点不含糊。”
“对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也好,雇人开荒,工钱给得比镇上都高,还管饭,村里谁家有点事儿,他知道了都愿意搭把手。”
“对凝凝那丫头,更是没得说,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我们看着都羡慕。”
柳如烟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但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辛苦开荒?
善待村民?
这......这是他们眼中的苏阳?
那个自己印象中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甚至有些“不思进取”的男人?
原来,他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他把所有的能力,都用在了自己看不见,或者说,不屑于去看的地方。
“现在好了,农扬搞起来了,种出来的东西,听说连省城的国宾馆都抢着要,还上了电视,成了咱们市的‘新农人典范’。”
王叔越说越兴奋,“还有啊,林家那个丫头,小雨,您见过的吧?”
“就是今天跟在小阳身边那个,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农大高材生,毕业了不留大城市,就一门心思想回来帮着小阳,帮着咱们村发展。”
“您说,这俩孩子,一个有想法有本事,一个有技术有文化,站在一起,那真是......真是越看越般配哟!”
王叔这句发自内心的感慨,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柳如烟心中那道早已摇摇欲坠的防线。
越看越般配......
是啊,多般配。
一个懂技术,一个有资源,他们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事业,共同的未来。
原来......原来在所有村民眼里,他已经是这样优秀,这样受人尊敬了。
而那个叫林筱雨的女孩,也早已被他们当成了苏阳身边理所当然的“另一半”。
而她呢?
只是一个偶尔开着豪车、带着礼物来“探访”的、被所有人客气地称呼为“柳总”的......外人。
一个只会用钱来弥补,却从未真正用心去了解过他们的外人。
一股比赵奕的直接嘲讽、比苏阳的冷漠拒绝更加深刻、更加无力的挫败感,瞬间将她吞噬。
这种来自最基层、最真实的评价,让她无从反驳,也无处可逃。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前夫,一个家庭,她失去的,是那个男人最真实、最宝贵、也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一面。
她礼貌地婉拒了王婶执意要留她吃午饭的好意,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王叔家。
走在回去的路上,柳如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王叔那句“越看越般配”,在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