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是他杀的吗？
沈昭觉突然感到自己一向灵敏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远处的白织灯越来越亮，视网膜内出现了黑色的小点，他却固执地不愿闭上双眼。
“沈老师？沈老师！”
年轻的娃娃脸女生看见他，神色有一瞬间的惧怕，却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他的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直到确认沈昭觉没有受伤，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沈老师，还好你没出事。”
沈昭觉怔忡了一下，开口时声音沙哑：“我杀人了。”
“嗯？”娃娃脸女生没听清沈昭觉的声音，疑惑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冯不白，惊呼一声，眼里流露出几分嫌恶，“他终于死了！”
或许是沈昭觉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月冉的话也不由自主地多了起来，“我看不惯他好久了，天天仗着自己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纯净者舅舅耀武扬威，自己明明也只是一个稳定者，却谁也看不起，天天欺男霸女，死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沈昭觉的面色，害怕对方觉得自己在含沙射影。
天可怜见的，她刚刚只是感觉沈老师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所以才一时间忘了这个恶魔以前的所作所为，居然下意识想要安慰青年。
她疯了吧！
这可是折磨人不眨眼的恶魔，她怎么会觉得他可怜？
沈昭觉还没来得及点头或者摇头，另外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结束了对冯不白的检查，来到他的面前：“沈老师，你还好吗？白天那场袭击你有没有受伤？”
“是我杀的……我没有受伤。”
沈昭觉愣住了。
察觉到沈昭觉话里的意思，为首的医生安抚地笑了笑，“沈老师在想什么？冯不白的死亡不是你造成的，他前段时间欺负了一个纯净者女孩，判决结果判定他的死刑在今晚十二点……今天本就是他的死期。”
医生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相关的报告稍后会同步给你，方便你在实验大厅那边备案。”
所以他并没有杀人！
沈昭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大石头却骤然落下，他收敛起自己的思绪，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刚迈进研究所的大门，就有助理迎了上来，声音却有些瑟缩，“沈老师你回来了，大家……主任他们在等你，你快去吧。”
沈昭觉只得先跟着助理。
实验室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弯弯绕绕，他一边跟在助理身后，一边暗暗记住路线，保证自己随时都能够脱身。
“主任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走路的时间有些长，沈昭觉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那么着急？”
助理阿林没想到沈昭觉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结巴了一下：“我、我不知道……但好像是和实验体x-09有关。”
他犹豫了一下，悄悄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压低声音：“但应该是好事，因为王主任看起来很不爽。”
沈昭觉乐了。
看来王主任和他是不对付的死对头，而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他以后想要报复回来，也算是师出有名。
得知接下来发生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他松了口气，像对待以前师妹师弟那样拍了拍阿林的肩膀，“谢了。”
阿林脸色瞬间涨红：“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很快，两个人到达了一扇大门前，阿林恭恭敬敬地推开大门，让沈昭觉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口，不动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会议室。
空间很大，人却意外的很少，零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三两成群，很容易看出谁和谁是一块儿的。
沈昭觉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将目光一个个落在在场众人的面部，然后直直朝着一个人走去。
“王主任。”
青年腼腆地笑了一下，“真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
果不其然，那人的笑容有些僵硬，“沈老师这是说的什么话？快坐下吧，院长马上就来了。”
王德胜本以为沈昭觉会重新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却没想到青年今天像是吃错了什么药，紧紧挨着他坐下了，还假模假样地向他询问：“王主任，我坐在这里你没有意见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
王德胜牙都要碎了也不好开口，只得将自己的身子往另外一个方向挪动。
神经病一个！
李院长来了，所有人都到齐，面容苍老的院长声音有些低沉：“今天……发生了一些意外，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现在那边要求我们给出一个解释。”
他缓缓环视了一圈，将众人的目光收入眼底，这才继续开口：“x-09已经产生攻击倾向，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们决定将其销毁……”
“沈昭觉。”
李院长突然叫住了正在发呆走神的沈昭觉，他的脸上是信任的笑容：“你来，怎么样？”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沈昭觉身上，有人皱眉，有人轻哼，还有人眼神闪烁，藏着或嫉妒、或期待的情绪。
沈昭觉抬眼，直视李院长的脸。
那张苍老的面孔看起来慈祥又和蔼，似乎是把沈昭觉当成了自己心爱的晚辈，于是力排众议地将这块人人钦羡的大肥肉送给了他。
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青年轻轻点了点头，露出欣喜的神情：“当然没问题，院长让我做的事，我一定尽力。”
空气骤然一松，几道低声的窃语悄然响起，有人松了口气，也有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真羡慕……解决完09后他的基因纯度又会提升吧？”
“真搞不明白院长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一个可用人，凭什么和我们稳定者平起平坐？”
“嘘……人家早就不是可用人了，今天过后，说不定就是纯净者了……”
李院长显然也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却没有做出制止的动作，反而满意地点头，看向沈昭觉，“很好。你的权限我已经提前帮你升级了，你直接进去就行。”
他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沈昭觉的反应，青年却只是温顺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些什么。
真是个呆子！
李院长笑容僵了僵，语气沉了下来：“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虽然x-09已经被控制住了，但他仍具有极强的攻击性，进去后一定要速战速决，知道了吗？”
“我明白。”沈昭觉点头。
“……很好，那就散会吧。行动时间你自行安排，但要尽快，截止日期明天凌晨前。”
随着李院长离开，会议室很快散去，王德胜起身时冷哼了一声，“年轻人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沈昭觉礼貌回答：“谢谢，镜子里的我还挺帅的。”
……
恶心了一把王德胜，沈昭觉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刚好他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不如趁早把任务做了，况且沈昭觉也很好奇那个差点将自己杀死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他按照实验室的要求换好了新的防护服，站在看起来异常结实、似乎是防弹级别的大门前。
“滴……已识别。研究员沈昭觉，欢迎回家。”
清脆简单的旋律响起，像是女人在慢悠悠地哼唱，沈昭觉推开大门，大片的白色映入眼帘。
脚步声在空旷的实验室内回响。
沈昭觉闭了闭眼，骤然看见一大片纯白色的物品，他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精神污染。
青年皱了皱眉，一般来说，实验室不会使用完全纯白的颜色作为研究环境，这样会对实验体产生视觉刺激，从而影响实验中的注意力和任务表现。
思绪骤然断篇。
沈昭觉脚步顿住，瞳孔轻轻收缩——巨大的铁笼里，正蜷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的身子布满斑驳的血迹，血液早已干涸，大约是抓捕后立刻就被关进笼子里，没有人给他处理过伤口。
而更让沈昭觉胆战心惊的是少年的四肢，手臂关节似乎被人为地向反方向扭折，呈现出一种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怪异弧度。
右耳也不完整，耳骨边缘泛着青紫，一道深切的伤口自耳垂贯穿，皮肉组织粘连在一块，骨架清瘦，明显是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沈昭觉站在笼外，手中紧握的试剂骤然滑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医生向来平静的双眸里盛满了愤怒。
这是虐待！
在进来之前，沈昭觉想过很多次攻击他的家伙是什么东西，他甚至想到了克苏鲁，都没有想过伤害他的是一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
再结合之前所听闻的什么实验体，沈昭觉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这里大概率是在做什么人体实验研究。
而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之所以攻击人，也肯定是因为被折磨的受不了了，才想要逃跑。
那么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到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笼中的少年睁开了双眸。
唔……
09眨了眨眼，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被抓住了，他叹了口气，倒也没觉得多意外。
上城区作为新纪元里唯一保留着末日前科技、医疗、网络系统的地方，本就是三步一监控，五步一军官，更何况是研究院——上城区重中之重，最为机密的存在。
他对上笼子外青年略显惊慌的目光，脑子卡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可能有些狼狈。
眼睛很疼，看东西时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四肢……大约是断掉了？估计是怕他逃跑吧。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09盯着沈昭觉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之所以嘴巴张张合合，是因为在说话。
噢，他的耳朵也坏掉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一次身体损坏的很厉害，那些白大褂也不给他注射能够帮助痊愈的药剂。
烂掉了的尾巴摇了摇，09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愉快。
他敢肯定，刚刚听到的那个玻璃声和以往的复生药剂不太一样，他这次杀了那么多人，面前的白大褂肯定是来杀他的吧。
太好了，终于可以死掉了。
想到那些平日里躲在笼子外面高高在上的纯净者死之前也是一样的哀嚎，09有些兴致缺缺，却不觉得后悔。
他们把他当作畜生来看，那他把他们杀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过外面的人造太阳倒是很漂亮，可惜他没有机会再看一次了。
09仰起脖颈，脖颈处青紫的掐痕随着喉结滚动而上下起伏，海洋琉璃般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星子，倒映着实验室顶悬着的冷光灯。
他张嘴，想要挑衅面前这个面无血色的青年，喉咙却疼得厉害，“啊……”
嗓子居然也被毁掉了。
自己好歹也为实验室做出了不少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那群老家伙可真是狠心。
无奈之下，少年只能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颈侧的伤痕，指尖再次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随后慢慢指向沈昭觉，一遍、两遍……
09直直看向笼子外的沈昭觉。
赶快杀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杀了我，我的力量就会归你所有，你会成为纯净者，人上人，从此享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少年轻轻咬住下唇，血色在唇齿间绽放，眼神像融化了的蜜糖，带着蛊惑人心的能力：杀了我……杀了我……
青年像是被控制住了一般，神色呆滞，动作呆板，手指搭在铁笼上，那里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09就会因为电击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到时候，沈昭觉只需要把手上的药剂注射到09的体内，任务就算完成了。
09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青年身上，眼尾微微上扬，细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尽管他看不太清楚，但他知道没有人能抵抗住成为纯净者的诱惑。
没有人。
青年，也一定不能。
滚烫的液体突然不受控地滑过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沈昭觉终于动了，按钮轻轻晃动，身体却没有因为电击而抽搐，09愣住了，难道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痛觉？
下一秒，09感受到了一阵由内至外的温暖，残破的身体没有失去痛觉，反而变得异常敏感，他愕然循着本能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