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莲勾唇微微一笑,眼睛仿佛已经穿透墙壁看着屋内的众人:“林教授,你可不要说这办公室里只有你自己那样的话。”
他脱下黑色手套:“我专门来请这位客人,你连门都不让我进去吗。”
希希拉着岳弼川往仓库躲,岳弼川轻轻拍下她的小手,放下氤着热气的茶水,水雾蒸腾衬得他的双眼更加幽深。
林雪莹脸色发青,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岳弼川在她手里的消息应该没别人知道才对。
“殷莲的父亲是谁?”岳弼川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直如松。
林雪莹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他是殷九序的儿子,静慈当朝丞相。”
“好,我去。”
林雪莹阻断了语音,殷莲只能看到林雪莹双唇一张一合,他双眼缓缓眯起:“林教授,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被挟持在一边张枫只觉身侧阴风阵阵。
刷拉——电子门打开,岳弼川从林雪莹的办公室中走出。
门口除了张枫外,多了一个身形颀长的尖下巴男人,鼻梁也是细细的,岳弼川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仰着头,面带祈求地看着他的小孩子,倒确实有几分故人之姿。
岳弼川抱着孩子问他:“你在找我吗?”
殷莲双眼微眯,散发出几分危险的气味,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不知先生贵姓呢?"
岳弼川不愿意弄一些弯弯绕绕:“岳弼川。”
殷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一边的张枫莫名其妙地像看疯子一样看他。
“那就是你,没错了岳先生。”
“这个不能带哦。”殷莲仰头点了点岳弼川怀里抱着的襁褓。
岳弼川:“不行。”
“既然要去我家做客,那么就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殷莲双手交叉。
林雪莹走上前来:“把圆圆交给我吧,这几天都是张枫他们在照料他,不会有事的。”
岳弼川转头看向林雪莹,他的身侧被塞了一把小刀,林雪莹在他身侧快速地用气音说道:“催动,爆炸。”
岳弼川心有所动,盯着林雪莹看了一会,将熟睡的圆圆交到她手上。
殷莲拍拍双手,地上升起一艘自带引擎的超长黑色轿车,两个戴着墨镜身穿西装的修士从车厢里飞出,打开车门。
岳弼川最后看了一眼圆圆,黑漆漆的车门被关上。
殷莲一进车厢就换了一副嘴脸,他先是翻了个白眼,再是低气压地在岳弼川侧对面坐下,一言不发。
车厢内很安静,甚至听不见车体穿越空气发出的呼啸。
殷莲比岳弼川记忆里的殷九序要高一点,也没有殷九序那般病态的瘦弱。
尽管岳弼川刻意将作为人的回忆都封存在脑海深处,在漫长的岁月里尽力说服自己是滩不需要感情的死肉。
但是他恍然发现,实际上他直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残疾少年在他面前发出痛苦的嘶吼:
“岳弼川、大将军、战神、高高在上!虚伪!你和他们一样虚伪,不,你比华钺还要残忍!岳大哥,你在犹豫什么,我恨你,我最恨你!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自作主张,一个个自以为是!凭什么是我!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殷九序嚎啕大哭,失力倒在地上扭动,没有双臂的他像一条可怜的蠕虫。
岳弼川是怎么做的?岳弼川不太记得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但他还记得纤弱少年哭到最后眼角流出的血泪。
殷九序蠕动到岳弼川脚边,含住他的裤腿,血泪让他看起来面目可怖:“岳大哥,杀了我吧,用你的长枪,就像你杀掉那些魔族一样。”
……
轿车脱离城市轨道,向着更高处飞行,云蔼遮盖城市,宏伟的四大天王塑像渐渐只能看到脑袋,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岳弼川瞳孔一缩,他看到了一条巨龙。
一条盘在云上的红色巨龙。
巨龙半阖着眼,将利爪藏于腹内,龙身每一片鳞片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飞行器信息已录入,请通行。”
轿车向着巨龙飞去,越来越近,岳弼川仿佛能感受到巨龙喷吐出的炙热呼吸。
轿车冲入了巨龙右眼珠。
岳弼川这才发现巨龙内部已经被掏空了,身着西服的男男女女神色严肃地在其中行走。
岳弼川忽然意识到,现在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不能再以旧眼光来看待,这个巨龙更可能是由工匠所铸而成。
“太子殿下。”
殷莲冷着脸下车,连眼神都没分给岳弼川一点,不断有恭敬的下属点头哈腰。
岳弼川在保镖的带领下随在殷莲身后进入一间电梯。
上了二楼后,电子门自动虹膜识别,接下来的路只有岳弼川与殷莲两人。
又是一个电梯间,殷莲取下手套,指纹识别后点击最高层。
殷莲转身,各色饰品都在晃动。
殷莲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是为什么会被殷九序看重,稍微提醒你一下,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还有。”殷莲从岳弼川腰间勾出一把小刀,拿在手上摇了摇:“这个。”
殷莲摇了摇头眼睛却仍然盯着他,手掌用力,画着符文的小刀在他手上化为灰烬。
电梯到达顶楼。
复合装甲不锈钢门堵在面前,殷莲轻敲三下。
“进。”
“父亲,人带到了。”
入目是很大一张办公桌,一个凌冽的背影半倚靠着。
背景的巨大落地窗外卷入罡风,将他的衣袍吹起,猎猎作响。
一头银发铺撒在华美的高级袍子上,殷九序微微侧头拂过一边长发,露出小半个月光般皎洁的侧脸。
殷莲推开门便不动了,恭敬地侍候在一侧。
“是岳大哥来了吗?”
殷九序对岳弼川的称呼还和他小时候一样,那个孤弱的男孩不再弱小,眼前俯瞰全城的殷丞相难以与岳弼川记忆中的殷小弟重合。
许久没听到回音,殷九序搭在大理石长桌上机械手指轻点几下。
办公桌与真皮椅自动向两处滑去。殷九序两条泛着冷光的机械手臂自袖中露出,他捻动腕上珠串,殷九序转过身来。
一双极浓的眼,如被墨水泼成的。
“岳弼川,你还是那么无情。”
殷九序缓缓走下台阶,金属长靴在地上落下哒哒的脚步声。
岳弼川岿然不动。
殷九序走下台阶,面生狠厉,暴起发难,机械手臂猛然伸长攥住岳弼川衣领:“岳大哥,你该看我一眼的。”
岳弼川反应速度极快,一把抽出身侧殷莲腰间佩剑,动作迅猛,重重一挥斩下殷九序手掌。
瞬间,天花板游来几十把黑洞洞的机关枪,全部对准岳弼川,一旦发动,任何人都会被打成筛子。
殷九序盯着岳弼川,笑了,举起另一只机械手臂:“停。”
“岳大哥,我不相信你死了,你果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殷九序穿过层层叠叠的枪支,摸上岳弼川侧脸,目带柔情:“岳大哥,我等了你好久,他们说我蠹虫蚀木,可你看看,这万兽之首都臣服在我的脚下。”
“岳大哥。”殷九序抚摸岳弼川的脸颊,让人不寒而栗:“你受了很多苦吧,要怪也不能怪我,是那个女人,谁叫你惹怒了她呢。”
“你不会怪我的吧,岳大哥。”
岳弼川掀起眼帘:“我不怪你,殷九序,我恨你。”
殷九序拍拍手掌,可惜一只已被岳弼川斩断,他只好甩了两下:“没关系。”
忽然办公室内投影出一个穿西装的男士,他公事公办地报告:“总司令,甲子零壹从第一实验室逃跑了。”
殷九序挥挥手,投影散去。
“岳大哥,我保存着你的身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地面升起一个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放置着一大滩插着营养线的不规则白肉,仍在微弱地呼吸。
在光线的照射下能看到被挤压得所剩无几的大脑,耳朵缩成一个很小的肉孔,眼球消失了,扁平的脸上只剩下小小的鼻孔和一张没有牙齿的大嘴,四肢几近于无。
这个怪物浑身都是伤口的增生,它的肚子特别大,几乎整个身体都是肚子,脂肪层下是一个空腔,里面曾经长时间存放过什么东西。
殷莲转过身,默默干呕。波澜不惊的岳弼川看到这东西后面色变得很差。
岳弼川有些警惕地举起手中殷莲的佩剑:“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殷九序道:“岳大哥你不用离开了,留在盘龙阙。”
“我活了太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与旧友畅谈了。”
岳弼川无视指着他脑门的枪口,将剑刃架在殷九序脖子上:“殷九序,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我之间从来不存在任何关系,以前是,现在更是。”
殷九序眉间笼罩一缕不敢置信,他道:“殷莲,你过来。”
与其父亲甚肖的英俊青年冷面来到岳弼川面前。
殷九序捏住殷莲的脸给岳弼川看:“怎么会毫无关系!你凭什么这样想!”
“岳弼川你仔细看看,他是我们的儿子啊。”
“他是你为我生的礼物,岳大哥,我亲眼看着你生下来,你忘记了吗?!”
殷莲震惊地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