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电，撕裂云海。
他并未沿途耽搁，心神完全沉浸在师父叶南天那枚青色玉简的指引中。
其中一条线索，最为模糊，却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不祥。
半月之后，地平线的尽头，一座浩瀚的城池轮廓缓缓铺开，仿佛一幅泼墨山水，渲染了整片江南大地。
临安府。
人间天堂，富贵之乡。
飞剑悄无声息地敛去华光，夏听枫的身影融入城郊的官道，不疾不徐。
他换上一身最寻常不过的青色布衣，气息内敛，神华尽褪，就这么混入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
如一滴水汇入江河。
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般，急于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虫豸”踪迹。
相反，他寻了一家临着秦淮河的茶楼，在二楼拣了个最僻静的角落坐下，只点了一壶本地人喝得最多的龙井。
茶水入口微涩，而后迅速回甘，茶香清雅。
但夏听枫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品茗之上。
他那双看似随意打量着窗外画舫穿行、游人如织的眸子深处，【望气术】早已运转到了极致。
视野，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在凡夫俗子眼中，临安城上空，是盛世王朝的璀璨辉光，是人道气运与商业繁荣交织而成的金色华盖，浩荡而辉煌，足以庇佑一方水土。
但在夏听枫大师级的【望气术】下，这片华美到极致的金色华盖，其底层，却宛如一件被亿万蛀虫啃噬过的华美袍子。
一丝丝，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灰色气息，正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
它们极淡，极隐晦。
它们狡猾地混杂在庞大鼎盛的人间烟火气之中，如同混入血液的毒素，无声无息地蔓延。
若非他这种被天地意志选中的“眼睛”，即便是阳神境的大能亲至，神念一扫而过，恐怕也只会将这些气息当做再寻常不过的怨气、煞气，不屑一顾。
可夏听枫知道，这不是。
那是一种带着绝对死寂与腐朽，充满了对一切生机、一切美好事物的贪婪与憎恶的波动。
它与他曾经在黑风寨主黑煞的魂魄核心中见到的气息，与师父在昆仑禁地中展示的“世间之癌”气息，同出一源。
“果然在这里。”
夏听枫心中自语，平静地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滚烫的茶水恰好掩去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凛冽刺骨的寒芒。
他没有声张。
猎人，需要绝对的耐心。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茶楼里南来北往的茶客们高谈阔论。
从朝堂之上某位大员的趣闻，到坊间邻里之间的八卦，信息庞杂而琐碎，却也最能真实地反映出这座繁华巨邑的脉搏。
“听说了吗？就城南做丝绸生意的张员外家，他家那位最宝贝的三小姐，前天夜里在自家绣楼里头，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一个压低了声音的商贩，神秘兮兮地对着同伴说道。
“又来一个？”同伴大惊失色，“我怎么听人说，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五个了？”
“何止！”邻桌一个看似消息灵通的汉子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我大舅子的邻居就在衙门里当差，听他醉后吐真言，说算上张家小姐这个，已经是第七个了！”
汉子比了个“七”的手势，脸上满是惊恐。
“全都是些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家境殷实，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你说怪不怪，衙门的人去查了，现扬连个脚印都没留下，门窗关得好好的，就像是……就像是被山里的鬼魅给摄了魂去！”
“嘘！小点声！”
先前说话的商贩连忙制止他，“这话可不敢乱说，当心被巡城的兵丁听了去，抓你个妖言惑众！”
几名茶客的议论，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夏听枫平静的心湖。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看似在观赏窗外的风景，实则已将每一个字、每一种语气，都清晰无比地纳入了脑海。
失踪案。
年轻女子。
凭空消失。
这些关键词，如同一块块拼图，与他用【望气术】感知到的那股邪异气息，几乎完美地对上了。
那些“虫豸”的分身，或者说被污染的傀儡，最喜吞噬的，便是充满生命活力的纯净生灵。
而这些不谙世事、气血旺盛的年轻女子，无疑是它们眼中最上佳的“食粮”。
夏听枫不动声色地在桌上留下几枚铜钱，起身，悄然离开了茶楼。
他没有去报官。
凡俗的官府，面对此等超越常理的事件，只会束手无策。
去了，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只信奉自己的眼睛。
循着【望气术】的指引，他在临安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行。
他的脚步不快，却像一个精准的幽灵，总能避开拥挤的人潮。
他看到，那些失踪女子的人家府邸上空，无一例外，都萦绕着一缕尚未完全消散的、与城中那股邪气同源的黑灰气息。
那气息，如同秃鹫盘旋过后，留在尸体上空的死亡标记。
他来到最近一桩案子的发生地，城南张员外的府邸之外。
高墙大院，朱门紧闭，本该是富贵气派的府邸，此刻却被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愁云惨雾笼罩。
一个身穿锦缎、本该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此刻形容憔悴，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府门前的石阶上，任由过往的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那正是张员外。
夏听枫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越过高墙，精准地落在了府内深处那座精致的绣楼之上。
他能“看”到。
绣楼二层的窗口，残留的邪气最为浓郁。
那不是一道简单的痕迹，更像是一道烙印在空间中的丑陋伤疤，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极其缓慢地消散在空气里。
“这手法……倒是干净利落。”
夏听枫心中暗忖。
没有强行破门，没有打斗痕迹，说明对方要么拥有瞬间控制心神的强大迷魂手段，要么就是以某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直接穿透空间，将人掳走。
这绝非寻常妖魔鬼怪所能为。
他的神识悄然探入腰间的幻天葫芦之中。
“公子，外面的情况如何？”
聂小倩清冷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关切。
葫芦洞天内，鸟语花香，灵气氤氲。
众女都已暂停了修行，围坐在一片青翠的草地上，通过与夏听枫的那一丝心神联系，感知着外界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遇到点麻烦。”夏听枫的意念平静地在她们心底回应，“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臭虫，正在捕食。”
“又是那种怪物？”
婴宁清脆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公子千万要小心，这些东西最是诡诈不过！”
“放心。”夏听枫的意念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安抚着她们。
“我只是来踩点的，摸清它的底细。”
“正好，最近一直肝《昆仑练气决》的熟练度，有些枯燥了。来点实战调剂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刷点历练点和侠义值。”
他这轻松到近乎调侃的语气，让葫芦内的众女稍稍安心，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在她们看来九死一生的滔天凶险，到了自家公子口中，就成了下副本、刷怪、拿奖励一样轻松写意。
结束了与葫芦内的交流，夏听枫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他在城中继续游荡。
如一个最顶级的猎人，在自己的猎扬里，耐心寻找着猎物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并最终锁定它的巢穴。
那股邪异的气息，在城中各处都有残留，但都极为稀薄，如同蛛网的末梢。
唯有一个方向。
城东。
所有稀薄的气息，都如同万千溪流汇入大江，最终指向了那里。
虽然同样被庞大的人道气运所掩盖，但那股气息的流向，却始终绵延不绝。
临安府最繁华的秦淮河畔。
那里，灯红酒绿，画舫林立，是全城最顶级的销金窟，也是人道气运最鼎盛、最嘈杂的地方。
夏听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将巢穴安放在这里，以庞大的人流和喧嚣的烟火气作为天然的屏障和掩护。
这只“虫豸”，或者它背后的操纵者，有点脑子。
只可惜，它遇到了自己。
在这方天地意志为了自救而催生出的“专杀软件”面前，任何伪装，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见，无所遁形。
他抬头，望向秦淮河的方向。
夜幕已悄然浸染了天际，华灯初上。
一艘最为奢华、也最为巨大的画舫，如同一头蛰伏在水中的洪荒巨兽，正缓缓亮起千百盏璀璨的灯火，将周围的河水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画舫的顶端，一块巨大的牌匾在万千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上书三个鎏金大字——
“红袖添香”。
夏听枫眼中，那股邪恶气息的最终流向，正是如同一条黑色的大河，滚滚汇入了这艘奢靡至极的画舫之中。
找到了。
他转身，没入一条无人的小巷。
身影在墙角的阴影中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