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障之下,无人能看到它的真身,无人能知晓它的存在。
世人只会看到它制造出的‘果’——那些层出不穷的妖魔,那些堕入邪道的修士,那些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
“却永远无法看到缔造这一切的‘因’。”
“你现在能看到,是因为为师在这禁地之内,以昆仑千年积累的底蕴与自身大法力,为你暂时屏蔽了此地的障壁。可一旦离开……”
叶南天说到这里,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刺破黑暗的闪电,死死地钉在夏听枫身上!
“可你,听枫!”
“你方才说,你在外界,亲眼见到了盘踞在妖魔魂魄中的‘虫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到极致的激动与颤抖!
这一刻,夏听枫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仿佛整个昆仑山脉,乃至这方天地的存亡,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最后的试探。
也是最重要的试探。
他知道,面板是他的底牌,绝不能暴露。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师父那几乎要将他灵魂看穿的目光,脑中瞬间闪过数个方案,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无法被证伪的理由。
“弟子也不知为何。”
他缓缓说道,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或许是……弟子天生神魂有些特异,能于虚妄之中,窥见一丝真实。”
叶南天死死地盯着他。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良久,良久。
叶南天紧绷到极点的身体,忽然一松。
而后,他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中,有释然,有悲怆,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无尽绝望的黑暗中,骤然看到一缕曙光的狂喜!
“好!好!好一个天生神魂特异!”
他一把抓住夏听枫的肩膀,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地仿佛要滴出血来。
“听枫,你可知,你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昆仑,乃至这天下苍生,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百年来,我昆仑一直在暗中与此物对抗!但我们就像是一群瞎子!
我们只能被动地斩杀它制造出的妖魔,却永远找不到它的任何一个分身,更遑论其本体!”
“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身边的人,哪些是真正的同道,哪些……是早已被替换了灵魂,披着人皮的怪物!”
叶南天紧紧握着夏听枫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告神谕。
“而你!”
“你,就是我们的眼睛!”
“是这片被‘知见障’蒙蔽的黑暗天地里,唯一能看穿真相的……”
“眼睛!”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在夏听枫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看着半空中那只由法则构成的、仍在不断吞噬世界本源的恐怖虫豸,再看着师父那充满希冀与重托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直以为,熟练度面板只是他安身立命、逍遥长生的金手指。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
这或许不仅仅是金手指。
更是这方残破世界,在被彻底吞噬前,对他这个“异乡人”发出的最后一声……自救的呐喊。
他所玩的“游戏”,从这一刻起,难度被调到了地狱模式。
青铜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那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一柄无形的天刀,将门内门外,彻底斩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石室内,叶南天撤去了大法力。
那副令人神魂悸动的立体星图,连同那恐怖狰狞的“世间之癌”,一同隐匿于虚无。
唯有穹顶的星辰晶石,依旧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的清光,照亮了夏听枫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此刻,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初见这惊天秘密时的震撼早已褪去,转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是一种将翻江倒海的骇浪,尽数压缩、沉淀于心湖最深处,只留下一片冰封镜面的绝对沉凝。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自己穿越而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风景旖旎的仙侠世界。
这是一个正在被癌细胞从内到外啃食殆尽、苟延残喘的垂死病人。
所谓的妖魔乱世,所谓的正道不显,都只是癌症扩散后,浮现在体表的一个个脓疮与坏疽罢了。
而他,这个带着外挂的“异乡人”,被这方濒死的天地意志赋予了能看穿癌细胞的“眼睛”。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更大的不幸?
“感觉如何?”
叶南天沙哑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以及深深的疲惫。
这个秘密,他一个人背负了太久,那种孤独与绝望,足以压垮任何一位阳神境的大能。
“感觉……不太好。”
夏听枫长长呼出一口气,给出了一个最实在的回答。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因直视“世间之癌”,而烙印在神魂深处的冰冷与恶心。
“像是在看一扬注定要悲剧收扬的戏。”
夏听枫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我,还被硬生生推上了台,成了那个唯一被寄望于能改写剧本的角儿。”
“偏偏,我手里连支笔都没有。”
这个比喻让叶南天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贴切,很贴切。”
“百年来,为师,我们昆仑历代的先辈,都在扮演这个可悲的角色。”
“只可惜,我们都是一群睁眼瞎,只能凭借着偶尔摸索到的‘癌细胞’,胡乱挥刀,却永远不知道病灶究竟在何处。”
他转过身,动作无比郑重地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布满裂纹的青色玉简,递给夏听枫。
“这,便是我昆仑数百年来的……挥刀记录。”
夏听枫接过玉简。
神识探入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血腥、绝望、疯狂与死寂的浩瀚信息洪流,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但在他那远超同阶的强悍神识下,这片混乱的海洋被瞬间梳理得井井有条。
一条条冰冷的文字,化作一幕幕令人不寒而栗的真实画面。
【景元二百一十三年,泰山盟主‘裂石真人’,阳神中期。一夜入魔,屠尽满门七百余口,其状癫狂,后自爆于东海之滨。事后,我宗宿老暗中查验其残魂碎片,发现其神魂核心,盘踞着一缕……黑气,状若死寂,无思无念。疑。】
【景元二百四十年,蜀山剑派长老‘流云剑仙’,闭关冲击阳神后期失败。破关而出后,性情大变,剑法变得诡异绝伦,不再伤敌肉身,专斩生机。三日后,被蜀山掌门联合三位太上长老,以镇派仙剑……艰难镇杀于锁妖塔。其魂魄消散前,有微不可查的‘虫豸’虚影一闪而逝。疑。】
【景元二百七十九年,西域密宗‘欢喜佛’,以无上佛法普度众生,信徒百万。后被发现其道扬之下,竟是累累白骨,皆为被吸干精气神的女信徒。我昆仑宿老联合佛门高僧围剿,其金身破碎,内里……空无一物,仅剩一团腐朽之气。疑。】
……
一条条记录,触目惊心。
一桩桩血案,震动天下。
这玉简上记载的,全都是数百年来在修仙界中,如雷贯耳的大人物,是曾经一个时代的主角。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修为达到某个顶峰,即将触摸到更高境界时,突然性情大变,堕入魔道,造成滔天杀孽。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走火入魔,是修行路上的孤例。
可在这份昆仑的绝密档案中,它们被一条无形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黑线,死死地串联了起来。
那条线,名为“世间之癌”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