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从安来报:“主子,张大人邀您今日一同游湖”。
李守礼冷笑一声,张柬之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如果想对张家那个护卫动手,那人定看不到今晨太阳,这么急于回护。不过湖上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李守礼真的怀疑这个老狐狸是不是早就在湖上和他人商讨过不轨之事。
四月江陵春风和煦,绿柳依依。今日天气晴好,三湖碧水如洗,洒满粼粼水波。
李守礼走到湖边,脚步顿了一下,张小姐也在。
只见她今日换了身湖蓝色的襦裙,如雨后春柳,与青山碧水颇为相衬。
她正在湖边指挥下人摆放茶案,支起围炉。
时雨见雍王已至,盈盈福了一礼:“参见雍王殿下”。
李守礼抬了下手:“免礼,张小姐不必见外”。
跟在李守礼身后的从安自到湖边,就一直怒视着不远处靠在树上的千山。自他昨晚知道这张家侍卫竟然趁他不在时踢过他主子一脚,就心头冒火,烧得他通宵失眠。他那金贵的主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那人看到他们过来,也不来问候,简直大胆至极。如果此仇不报,将成为他职业生涯的一大耻辱!
张柬之看李守礼身后的侍卫眼神不善,忙过来打圆场:“殿下,难得贵客来荆州府,今日老夫斗胆做主带您游湖,虽然无法欣赏这江陵八景之一的三湖钓雪,不过能来个三湖钓鱼,也不失风雅”。
“张公雅兴,客随主便”。
李守礼与张柬之两人上了条乌篷船,张柬之上前摇撸,船顺着湖水向湖心漂去。
张柬之回首说:“殿下安坐,要论这摇撸划船,老夫还是游刃有余。人生如一叶扁舟,只有自己掌舵,才能把握方向啊。”
李守礼站在船头看着这烟波浩渺的湖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四周只有高墙垒垒,抬首只能看到方寸之间。那身在牢笼不得逃脱,每日生死未知的日子,他过了十三年。如今他重获自由,置身于湖光山色之中,可他清楚,他的归处依然是那宫城高墙。
“世人如能像张公一样主宰沉浮,不失为一大幸事”。
“殿下切莫说笑了,放眼这天下,又有谁能主宰沉浮?恐怕是连当今陛下都不能。汲汲营营一辈子,看似拥有天下,却宁愿被困在长生殿里。”
张柬之若有所指:“皇城能困住人的向来不是宫墙,而是权力”。
李守礼回身向张柬之一拜:“多谢张公指教,守礼铭记于心”。
“殿下快快请起,切莫折煞下官”,张柬之忙起身去扶李守礼。
张柬之与李守礼一同站在船头,望向浩渺碧波。
远处时雨捡了一个石子向湖中扔去,激起了朵朵水花,她的丫鬟铃兰在一旁拍手叫好,张柬之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喜交加。
张柬之注意到李守礼也同在看着远处嬉闹之人,赶忙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让殿下见笑了,我这孙女自小母亲早逝,在我这个老头子身边长大,我因事忙甚少拘着她,野惯了。”
李守礼望着远方的女子,隐约能听到清脆的笑闹声,裙裾随风舞动,翩若蝴蝶,身姿恣意潇洒,又自由似飞鱼。
“张小姐的母亲已不在世了吗?”李守礼问道。
他只知道张柬之的儿子张若水也是位才子,在垂拱年间进士及第,高中榜眼,任著作佐郎中,后来不知为何辞官归家。李昭德曾在调露年间担任宰相,若宰相嫁女,按理说不应该无人知晓。
“十八年前,我儿若水与昭德公之女成亲,那年正是调露二年”。
调露二年!李守礼心头一震,原来如此。
调露二年,他父王第三次监国,深得皇祖父高宗称赞和朝野拥戴。也因如此,父王遭到皇祖母猜忌不喜,被罗织谋逆罪名废为庶人,流放益州。
时任宰相李昭德拼死纳谏,反对废黜父王,被皇祖母以逆党之罪处斩,李昭德的两个儿子也被一同问罪。这么看来,应是张柬之悄悄保下了李昭德之女,这才幸免于难。
“若水与鱼儿母亲感情甚笃,那时连老夫都感慨,才子佳人,老天待我张家不薄。”
张柬之望着远处的时雨叹了一口气:“但天不遂人愿,鱼儿三岁时,她母亲因病亡故。自那以后,若水一蹶不振,意志消沉,不再理凡尘之事,一直在益州禅院带发修行。”
李守礼心中五味杂陈,皇室争斗,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身处漩涡中心,多少家庭也被这漩涡一同裹挟,从此改变了命运。
“此去洛阳,老夫自知无论成败,都不得善终。身为大唐子民,深受李唐皇恩,只要能光复李唐江山,豁出我这把老骨头无甚可惜。我唯一愧对的就是鱼儿,将她置于这危局之中,百年之后,我恐无颜面对她母亲”。张柬之说完,看着李守礼不再言语。
李守礼知张柬之在等他一句话。
“张公放心,张小姐身份特殊,即便您今日不说,守礼也当护张小姐周全”,李守礼承诺道。
张柬之看着身旁站立之人,男子立于山水之间,身姿如松如柏,他知道像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承诺,但一旦应诺,便是一诺千钧。
“好好好!殿下一言让老夫心中再无牵挂。今日是来钓鱼,劳殿下陪我这老头子闲聊了许久。老夫得赶紧钓条鱼出来,要不然今日午膳就没有着落了”,张柬之摆开架势开始垂钓。
“对了殿下,您久居洛阳,可与令狐家的二小子熟识?”
李守礼思索了片刻,不确定地说:“令狐少和?”
“正是,老夫只与他祖父令狐德棻在长安国子监共事过,这个令狐老头儿颇顽固不化,甚是无趣,不知他这孙子品性如何?”张柬之问道。
“本王与令狐少和仅有数面之缘,不甚了解,不过隆基与其私交甚笃。张公可能不太了解我这堂弟,他虽年少,但颇有识人之能,从不**朋友。”
李守礼看张柬之似是舒了一口气,遂问道:“这令狐少和可是有何不妥?”
张柬之摇摇头:“鱼儿她外祖母欲给她说门亲事,正是这个令狐少和。如此子人品无碍,此去洛阳,老夫就与令狐家开始议亲。”
李守礼心头一滞,张小姐,要成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