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德里斯…绷带。”
林这么说，凌乱的灰发垂下。他靠着墙壁，用手捂住伤口。那是道从右胸划到了左腹的刀伤，皮肉翻卷。隐匿于肌肤之下的虫纹象是被唤醒一样，从伤口边缘开始蔓延，沿着肌肉走向至胸膛。
“我觉得，你的内脏要掉出来了。”
亚德里斯低着头，把药水注射进入手腕的静脉，再在伤口附近缠上绷带。
“真的...马上就能恢复吗？”
“你得相信你哥的恢复能力。”林的唇色有些发白，但是眼睛里的光还很亮，这多少让亚德里斯放下了一点心。
“还好，你一直在我旁边。”
他喃喃，闭上眼睛。
“你最近怎么没有安全感起来了。”少年最后给绷带打了个结，“下次出去捕猎也带上我吧，虽然正面帮不上什么忙，打打下手做做陷阱我还是很熟练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存粮给你做碗粥，烤块肉，吃点东西...应该就能快一点好起来。”
“等等。”
林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
“靠近我，让我再看看你。”
亚德里斯就靠近了林，半蹲着用手摸了摸林的头发。
林盯着那对碧汪汪的眼睛，只觉得恍惚。他很少这样直接地凝视这个他养大的孩子，是的，漂亮的绿色眼睛，像是上好质地没有杂质的翡翠，柔和地倒映出林自己的身影。
“你会受到很多喜欢的。”
此刻，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说出。
而亚德里斯只觉得，今天的林奇怪透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捏了捏林的脸庞。
但是庇护所的外面忽然响起了鸣笛声，呜呜地叫着，尖锐地轰鸣，是亚德里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林……？”他本来是想问什么的，在看到林的神色时停了下来。
然后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被撞到地面上，有什么环绕住了他的脖子——是林的双手。
亚德里斯感到窒息，那是种太奇怪的感觉。好像血液在逆流，身体里的液体在往外冒，喉咙里有过期食品的苦味。张着嘴，仿佛是砧板上的鱼，苦味好像也在从里面长出来。有一瞬间亚德里斯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挣扎，因为他的四肢还是自由的。而林还在受伤状态，他可以挣脱制约，这样林就会把手放开乖乖和他解释这一切，比如是不是又因为他被捏了脸庞而生气了。
亚德里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做了，供氧不足的大脑暂时没有办法区分求生欲和对于林的信任哪个排在前列。
他听见钟声，喊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林放开了手，沉默地盯着地上喘气流泪的青年，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有点重新撕裂的疼痛。然后他抱起亚德里斯，走进内室，把他放进衣柜里。
“林…别走……给我一个解释。”那曾经相依为命了七年的孩子沙哑着嗓音说，努力抬起手牵住了他的衣角，“我在内室外面布置过陷阱的，如果有外敌入侵，我们可以一起……”
亚德里斯软软地倒下去，林敲晕了他。
他最后留存的印象就是，骨翼从林的背后伸出，穿透皮肤。
钟声敲响。
今日新闻∶在对解放地区的例行搜查中，军队成功从暴徒手中解救一名被囚禁的雄虫。目前雄虫已被带回到中心城区接受身体检查，精神状况良好。据搜查，暴徒属于组织【天平】。该组织在近年已经针对城市进行了多次有预谋的恐怖行动……接下来为您播报天气预报……
随着开关的按下房间里灯光明亮。记录员走进房间坐下，翻看着卷轴上的记录。他敲了敲桌子，看向对面低垂着头的雄虫。
雄虫是被捆绑在一张椅子，束缚着四肢和腰部，低垂着他。他在黑暗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两天了，除了给他灌维持生命的水分，没有别的虫接近过他。只有摄像头把他的挣扎和放弃传送给监控室。公认的是雄虫的身体素质比不上雌虫，但在有水分补充的条件下，他们依然能够做到一周不进食而存活——也只是存活。
记录员挥挥手，桌上被放上的是刚刚烘烤出来的面包和肉类，以及一本《虫族社会剖析》。
“姓名？”
亚德里斯。
“年龄？”
十七。
“亲属？”
下落不明。
都是。
“回答我，我知道你一直很清醒——你了解我们这个世界吗？”
只在捡到的宣传单上见过。
“知道绑架你的是属于违法组织的雌虫，而你的身份是一位雄虫吗？”
“那不是……！”
雄虫嘶吼出声，他那么用力地挣扎起来，几乎要从座椅上挣脱。很少在雄虫身上能够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们总是优雅的，自如的，从容的，即使是在用红底皮鞋碾着犯错了的军雌的脸的时候也是这样。
“对象精神状态不稳定，注射安定类药剂……不，再等等。我单独和他说几句，好容易他才开口。”
记录员说，他用双手托住下巴，身体前倾，像是准备进攻的动物。他把金色卷发拉直了束在脑后，配上管理局发放的制服显得很干练，这对于从城外进来的雄虫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管理局有理由认为，你对于这个世界应有的秩序完全不了解。在100道选择题中，你只做答正确了27题。而一般雄虫在到达七岁的入学年龄时，已经可以做对大部分题目。”
“由于无知，你在欢迎派对上打伤了几位雄虫。由于错误的教导，你变得……崇尚暴力。”
“而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和你在幼年被绑架，沦落到城外有关。你失去了进入学校得到正常的教育的机会，失去了作为雄虫应有的权利。你被加害者洗脑，现在依然想着为他辩护，而对你的同族失去了认同感……你脖子上的痕迹，现在还感觉到疼痛吗？”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流落在外的游子归家时，总会感觉到一些不适应。但是，我很诚恳的说，【云端】欢迎你的回家，且需要你的回归。”
亚雌记录员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在桌下隐藏着的双腿在颤抖。在这个棘手的任务前，他对一位高官雄子的犯罪行为做了如实记录，很难不怀疑之后他就得成为这位确认具有暴力倾向的雄虫的雌奴，为他理解城市的规则做亲身的教导。或者是又……
好容易平平稳稳读完了书，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最后还是逃不掉跟雌父一样的结局。
记录员的表情依然平静，甚至于在亚德里斯眼里有些冷硬。一名兢兢业业的记录员早已经在这几百次的记录中练就了工作状态，而一名长相还过得去的亚雌在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中已经学会了保持冷淡的外表去抵抗一些外物的骚扰。
记录员猜想着在这棒子加甜枣过后，雄虫接下来的动作，但雄虫只是低垂着头。
料想之中。
记录员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状态变为日常和雌虫同伴交流，脸色也和缓下来。他的指尖不自觉敲打着桌面，是乐曲的旋律。
“你想要再见到……林吗？”
这个名字和【天平】一起存在于雌虫的教科书上，作为反面的例子和叛逆的结果。
同样，也出现在眼前小雄虫意识不清时的喃语里。
于是雄虫猛地抬起头来。
“林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了吗？”
而记录员走上前，把束缚着雄虫的条带解开。这大胆的行为，就像把认为驯养好的猛禽的笼子打开，不知道它将啄瞎你的眼睛。还是乖乖站在你的肩头，乃至于唱出婉转的歌曲。
记录员觉得林这个砝码足够重了，外面还有警备军雌随时待命。这时候卖雄虫一个好，最后也能够让自己过的好点。
雄虫就偏转头看他，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地方，他看起来困惑而迷茫。
“先吃点东西，饿了吧。”
“烤肉的味道很不错吧？是我们这里的厨师做的，加了孜然和胡椒。城外应该很少能看到调料吧。”
亚德里斯顿了顿手上切割的动作，他只是还没有习惯使用刀叉和适应自己僵硬的身体。饥饿是不值一提的，他在城外习惯这样的生活。雄虫看向坐在对面的记录员，是个面容秀气，有着柔顺的金色长发扎在脑后的家伙。他正在看书，眉眼淡淡的，没有了之前那么咄咄逼人的气息。
“林…不是什么强盗，他和我一样都只是沦落在城外的普通虫族，而且他救过我很多次！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没见过他和行踪古怪的虫交流过，他不可能是什么违法组织的虫。”
“你是雄虫。”记录员说，他拿了笔，在旁边的空白纸张上面记录了什么。
“你的说法会帮你报告给上层的。我们一向很考虑雄虫的感受。别再像前几天一样说着和他共存亡的蠢话...你的雌虫要是被抓住了自然会送到你家门口。”
没被抓住...就等着他来找你吧，如果你依然还是你的话。
亚雌在心里补了一句。
“雄虫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吗？”
“算是吧。”记录员翻着那本《虫族社会剖析》，“雄雌的性别比例达到了1：22.3，生育率每年都在下降。”
“为什么……你的描述里，雄虫的社会地位似乎反而比雌性高？”
亚德里斯盯着地板，它倒映出一个疲惫的身影，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使吃了东西依然感觉饥肠辘辘，好像腹腔里面的内脏都在绞痛。
“林告诉我，社会的话语权一般掌握在强者手里。如果军雌都是林这样的，他们远比像我这样的……雄虫强大。”
记录员合上了书，他的脸色冷淡下来，道：
“你不知道雌虫的精神力量普遍存在缺陷吗？如果缺乏疏导，会导致神经退行的疾病。”
“同时，你对于这个世界应有的秩序完全不了解。大家都要各司其职，军雌负责保卫国家安全和对外探索；工雌负责基建和社会运转；亚雌负责文书和辅助；在逻辑和理智方面更为突出的雄虫则是制定研讨规则的主角，同时负责维持雌虫精神的稳定。服从这条规则，是自古以来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可是这套规则是……”
他的话被打断了，急急地打断了。
亚雌把书拍在桌上。
“规则就是规则。”
亚雌说，眼角余光却仍注意着墙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 。
是很久以前的脑洞，希望大家喜欢*^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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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被带回城市的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