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艳阳高照，春风已去夏日至，今天是六田县的赶集日，街头巷尾，熙攘喧嚣。
人一多总会发生一些口角争闹，这不就有两个中年婆子为了一块摆摊的地争吵起来，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互相动手拽头发，抓脸扇巴掌。
周围有好些看热闹的，有的劝架，有的拱火，有的不明缘由就看个热闹。
正在雅楠食舍二楼的我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虽在人间待了数百年，但这热闹可是百看不厌，因为每次都大不同。
我端坐在桌边一边八宝鸡就酒，一边看戏，这滋味，真是妙哉妙哉。
很快下边就吵出了胜负，一人骂骂咧咧败走，一人胜利占地摆摊叫卖。围观的人群散开，集市继续繁忙，人们各自逛着，采买着，叫卖着。
我收回视线，给空杯倒酒，却是几滴酒液滴进杯中。
酒喝完了，这下可以找仙君打酒咯！
我把杯子放在桌上，抬脚往楼下而去。
走到大堂，想着这么空手去找君凌钰有些不妥，便想带几样合他口味的菜肴一并去。
我想了一圈，对掌柜说了店里的四道菜，让他交代后厨快些烹煮。
掌柜道了声“老板稍等，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掌柜就将食盒送来，我接过食盒，出了“雅楠”，往君凌钰住的小院走去。
到了巷尾，就见院门口有好几个酒肆的店伙计正提着桶从一辆牛拉的水车上放水，随后往院里抬。
君凌钰为无忧酒馆酿酒所用的水是山泉水，他特意指定云峰下的一户山民每十日送一次，今日恰巧是送水日。
这场景我见过几次，因此没有太大反应。
“余老板，您来找我们君老板打酒呀！”提水的一名伙计见我过来，笑呵呵地朝我打招呼。
“嗯。”我微点头，回应了他的话，然后提着食盒往小院内走去。
进到院里，往正屋方向望去，见房檐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人，高的看着三十多岁左右，衣着整洁干净，气质儒雅，相貌俊秀，这是君凌钰在人间的模样。那矮些的人是负责送水的，我第一次遇见她，听过酒肆的店伙计唤过她“小殇”。
她有几分女生男相，扮作小子外人很难看出，加上十四五岁的年纪，配上那瘦瘦弱弱的体型，还往脸上抹了些黑，头发束起扎着，穿着一套粗布男装，还戴着斗笠，就更不容易看出她女子之身。
二人应该在结算今日送水的工钱，我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君老板，我来打扰你了！”
我把手中的食盒举了举。
君凌钰对我微微颔首，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食盒，语气平和，“我这还有事，劳烦余老板自己进屋坐着等会。”
“那君老板您先忙，我自己进去喝口茶。”我微笑着说完，拎着食盒走进屋内，放下食盒后在桌边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尝着，等君凌钰忙外面的事情。
君凌钰似乎有东西要送给小殇，但那孩子婉言谢拒，但君凌钰仍旧坚持，最终小殇答应了下来。
他转身进屋来，直接往右边的耳室走去，从里面拿了个布袋子出来，递给小殇。
小殇接过冲着君凌钰弓腰道谢，然后往院外走去。
我盯着君凌钰的背影看，他对小殇很亲切，每次她来，他与她说的话，他看她的眼神很慈爱，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
我看不懂，他对小殇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按着君凌钰清冷的性子，他对任何人都很疏离淡漠，很少主动和人搭讪，但对于小殇，却是很不一般的。
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在他们这些仙家的眼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轻到如尘埃般渺小。
而君凌钰竟对一个普通的凡人如此亲近，我竟有些看不透，也摸不清。
既然看不透，就不要费脑筋猜度了，免得伤脑筋。
没一会儿，店伙计就将泉水全部送到侧房的水缸，他们与自家老板道完别，便提着空桶离开了小院。
原本热闹的小院里只剩下我与君凌钰二人。
君凌钰来到一旁的凳子边坐下，我把倒好茶水的茶盏放到他跟前，笑道：“仙君这当凡人的生活可还习惯？”
君凌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还好。”
“做人难做，后面仙君可以慢慢体会。今日我带几份菜肴过来，希望仙君能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我说罢，就把食盒里的菜一一取出，三菜一汤摆上桌。
“吃凡间之物会生浊气。”君凌钰看着桌上的饭菜，缓缓开口。
“一滴墨汁不足以染江河，仙君多虑了。”
他沉默不语，我也不催他。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它们都是什么味道？”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尝了尝，笑道：“油香味浓郁，入口鲜甜，还有肉质鲜嫩！”
说完，我夹起一块青菜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微苦。”
“还有两样，仙君自己尝一尝。”我说完，拿了双筷子给他。
君凌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到碗里，尝了一块，眉毛紧皱，“有些腻，但不难吃。”
我盛了一碗猪肚鸡汤放到他面前，他又伸筷夹起一块猪肚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又尝了几口青菜。
“这微苦的菜，还不错。”
他说着又夹了几根青菜放到嘴里，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我猜到他会喜欢，因为这道菜我第一次吃时就想到画乐仙子做过的一道苦菜，今日特意带来的。
我笑着道：“仙君若喜欢，就多吃点。”
君凌钰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菜肴。
我一边吃着，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身上。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皮肤很白，唇瓣也非常薄，眼睛狭长有神，鼻梁高耸，鼻翼微微张启，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他的睫毛极长，浓密纤长的睫毛下隐藏着一汪深潭，看不见底，却能够吸引你的目光，深深沉醉进去。
我看得有些痴了，他察觉到我的注视，抬头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异彩，我赶紧避开目光，心跳加速。
他低下头，继续优雅地用膳。
这顿午饭我和他吃得很安静，各怀心事。
待饭后，我将盘子碗筷收拾到食盒里，君凌钰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
“上次你来打的酒该喝完了吧！”
他突然开口问我，声音清澈动听。
“嗯”，我回过头，冲着他浅浅一笑，“闻雅月、碧玉香、浮云酿都是仙君用仙酿与凡酒兑的，我喝着不解馋。”
“仙君，我能不能向你讨盏珍藏的琼浆？”
我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这小狐真是挑嘴。”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但却让人听得出他在笑。
他抬手间桌上就出现了一个青玉瓶，瓶身雕刻着花枝的纹路，看上去颇为古朴。
“多谢仙君慷慨赐酒。”我欢喜地从芥子中取出一对玄玉琉璃酒盏摆在桌上。
君凌钰拿起青玉瓶给酒盏斟上酒水，一股浓郁芬芳飘散在空气中，沁人肺腑，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于这醉人的芳香之中。
他将一个酒盏推到我跟前。
我拿起酒盏凑近鼻尖嗅了嗅，一股浓烈馥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使我不由眯眼享受，“不愧是仙君，连酿造的酒都更加香醇。”
我赞叹完，喝了一口酒水，觉得酒香四溢，果然如同记忆中一样甘冽绵长。
君凌钰轻抿了一口，对赞美之词充耳不闻，“这盏酒可不是白给的。”
“仙君请讲。”我笑着将酒杯放回桌上，认真看着他。
不管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他，毕竟我所求的不止那盏酒。
“凡间水大多已经染上污秽杂质，只有山泉尚还能用，但用来与灵植酿造，却不够纯粹，只有子时与丑时的山间晨露还有些灵气，再则就是深山里所接的无根水。”
我认真地聆听着，他的意思，我懂了，找水来换酒，不能空手套白狼，得付出代价。
“那是不是我采集到多少水就能与仙君讨到多少酒？”我询问着，眼睛里满是期盼，看上去十分诚恳。
“不能。”他淡漠出声，“把这个瓶子装满才可换一盏酒。”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到桌上。
我拿起小瓶子，看了一圈，发现这小瓶子比较精致，看着盛不了多水，仙家拿出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普通瓶罐，里面容量肯定非常巨大。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可能要采集许久才能获得那盏佳酿，也代表着我将很久才能见上他一次，我忍不住有些失落。
君凌钰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小瓶子，开口道：“怎么，做不到？那你现在戒掉这馋就行了。”
听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心底的那点心思。
我心中虽有些尴尬，却没有表露出来，把瓶子收入芥子中，冲他微微一笑，“这酒我是真戒不掉。”
他挑眉，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探究，仿佛要把我整个人看穿一般。
“仙君，您是否也觉得我贪杯？”我试探性地询问。
他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我，转移了话题，“你的酒壶可带来了。”
“诶？”我愣住了，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见我没反应，他继续道：“你不是把酒喝完了吗！琼浆没有，凡酒还是可以打给你的。”
“哦......”
我赶紧从芥子中把酒壶拿出来，递到君凌钰手中。
他接过酒壶后，转身去外面的侧房打酒。
我则坐在客厅里等他，喃喃地说着，“仙君！我什么时候才能将心底那份爱慕告诉你啊！草木即便修成仙，也无心无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