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兰垂眼道:“没有。”
冯斯疾闻言,手肘撑住地面,慢慢坐起身。
他背靠摆放着灵位的香案,能感觉到背骨被其坚硬硌出痛意,他垂下头,裹着纱布的手粗笨地抚摸怀中灵牌,哑声问:“为何不去?”
青兰叹了一声,低头说:“那火将房木都烧成了灰,恐怕……找了,也是徒劳无功。”
冯斯疾很清楚,他都知道的,丧生火海,别说尸身,若能留下点儿痕迹都是幸运的。
他更清楚,如果李绮没有死,她也不会轻易让自己找到她。她铁了心要离开,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而如果她真的死了,死在那火海里,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就连骨灰都与残垣断壁混在一起难以辨认……
无论哪个他都无法接受,胸口痛得难以忍受,心里好像滴了血,那些血不断往上冒,冲到他的喉咙口,他没忍住,身体猛地前倾,趴倒在地,呕出一大滩黑血。
胸襟前红了一片,血溅到怀中的灵牌上,恰恰将‘李绮’二字给糊了住。
他蒙住泪的眼睛晃晃一望,入目便只剩‘爱妻之灵’四字,心中最后一点儿城防彻底被击垮,长久以来忍耐地哽咽,蓦地呛出喉头,他哀哀戚戚地低低抽泣出声来。
祠堂里的黑烟昏暗地笼罩着他匍匐在地的身影,看不清眉眼,也听不见呼吸,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抽泣。
青兰从未见过他这般,登时吓得脸色都白了,她忙跑出祠堂去,将页书找来。
两人折返回祠堂时,只见冯斯疾睡在他呕出的血滩中,他不再抽泣,只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页书慌得手脚发麻,还以为他死了,忙疾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探出手指试他的鼻息,察觉到微弱的呼吸,他如释负重地吐了口气。
他将冯斯疾从地上拉起来,背在背上,冯斯疾软趴趴的,又不肯松开李绮的灵牌,在他背上很是不稳,背起来晃晃悠悠的。
青兰见了,忙上去帮忙扶稳冯斯疾,拧眉道:“你伤还没好全,这样背着会不会再裂伤?”
页书背起人起身,颠了一下,将冯斯疾颠高一些省得掉下来,他喘着气儿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裂伤而已,哪有大人现在这样严重?”
他垂眼看看地面的一滩黑血,对青兰道:“你去请大夫,他呕的血我瞧着不大对劲。”
说完这句,便背着冯斯疾大步迈向正屋里。
页书将冯斯疾放在床榻上,冯斯疾僵硬地平躺,盯着头顶的不知什么地方,僵硬不动弹。
页书想给他换衣裳,伸手想去将他怀里的灵牌抽出来,却被他抱得很死,怎么也拉不动。
页书叹一口气,不再执着,他回身找来剪子,将冯斯疾的衣裳全部剪成碎布再扒下来丢弃。
他把冯斯疾脱得不剩一物,给他拉好被子遮住身子时,青兰领着大夫进了门。
大夫在床沿边上坐下,给冯斯疾搭脉。
他搭着搭着,眉头深深皱起,抬起眼睛疑惑地问页书:“我记得冯大人不是娶了妻吗?”
页书微微怔愣:“这是何意?”
“上次呀,他抱了个带面纱的姑娘下马车,我和好多人都看见了,他说那是他在黔洲娶的妻子。”
大夫皱眉道:“他既已娶妻,怎会服用杀精之药,这是有意逃避传宗接代之大任、?”
页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尴尬地与青兰对视一眼,道:“你只管说我们大人究竟如何?”
“哦,哦,冯大人只是长期服用杀精之药,伤了身内根本,致使五脏失衡,加之郁结过重,这才呕血,病不算重,只要停了那毒物便可慢慢恢复。”
大夫说:“男子以精养神,长此服毒杀精,等于杀神。时日久了,当然会出事。还有啊,得要他想哭就哭,不可憋于胸口,否则既伤五脏,又伤六腑,还伤脑颅,会减寿的。”
大夫说话间已经开好了一方养精蓄神的方子,叮嘱页书来抓药按时给冯斯疾煎服,便提上药匣慢慢离开。
页书要去抓药,跟上他脚步,临走前吩咐青兰去煮粥。
青兰温火熬了许久的粥,又学着做了冯斯疾常常做给李绮吃的小菜,便用食托端进屋里。
她将食托放下,去喊冯斯疾:“大人,用点东西吧。”
冯斯疾没音。
她没有别的法子,拉一条长凳坐在床沿边,说:
“大人总共去了两日,这两日京都发生许多事。陈护与何汝成联起手来,将何章敬放了。他们没注意到夜阑,所以也没下手,我担心他们哪日想起夜阑会对她不利,我就擅自放了她。
“现在夜阑已经回了平安村。宰相府还被人搬空了,页书说是张洲竹逃了,临阵脱逃之前带走了他府里的财物。因为何章敬被放了,现在皇后娘娘也已经解了禁足,她开始打压焦兰,指不定哪日焦兰就在宫里待不下去了。
“李公公走了,枢密使之位空悬,他走之前留下印章,说要你接任。”
动荡之年,枢密使之权早已超过宰相,前朝更狠一些的宦官枢密使,甚至决策君王的废立。
李恪没有废掉梁帝,只任命冯斯疾,已算是不太贪心的那一类。
青兰叹口气,可是看冯大人如今的模样,对人人红眼的枢密使之位毫无兴趣,她继续道:
“大人,奴婢知道县主去了,你伤心难过,可是张洲竹还不知逃去了哪儿,若是回来,少不得又是腥风血雨,害云洲失守的罪魁祸首还在逍遥,丽妃娘娘还不知下落如何,您这样躺着颓着,这些人交给谁?
“县主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收复云州,她如今不在,一切都要靠大人了。”
冯斯疾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所松动,青兰叹息道:“大人好好想想吧。”
她正要起身离去,却见冯斯疾挣扎着从床榻坐起身来。
冯斯疾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青兰:“去找一身衣裳,再把吃的拿来,再去让夜阑来见我,我有话要问她。”
青兰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心头一喜,激动地差点儿没哭出来,找来一件交领短袍,又端来食托,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这才离开。
人走后,冯斯疾艰难起身,坐在床边穿衣。
颓靡这几日,周身都没有力气,穿得些许艰难,领口歪歪斜斜的,但已管不了那么多。
他想明白了,他有太多事要去做,除了这些的那些,他还要去找李绮。
不管死了还是活着,他都要找她。
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总要看见了才肯死心。
倘若她还活着,却不来找他,这样躲避着逃避着让他百般煎熬,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他弯腰,将长靴穿好,随即起身,端起小几上的食托,放在窗下的长几上,慢慢端起碗清粥。
他面前的窗外,春光明媚,时不时有鸟儿飞来停在枝头,吱吱地鸣叫着。
那葡萄藤的叶苞又大了些,要不了几日就要抽出新叶子。
他想起黔洲的听竹苑,院子里种了一棵高大的梅花树,冬天开红花,春来了就长绿叶。
李绮走后,他领着页书和青兰他们依旧住在听竹苑,每年到季,那梅花便会准时盛开,冷冽的幽香弥漫在每个角落,就好像她还在。
她给他缝补衣裳时说过,她是他领口的红梅花。
后来搬到这儿,页书给他找到好几种珍稀的梅花树,问他要不要种。他自欺欺人的拒绝,现在竟然有些想念那梅的红色了。
心中想着往事,慢慢地将清粥小菜用完,冯斯疾放下玉箸,拿起一旁干净的方巾轻轻拭过嘴角。
看着窗外庭院里,青兰从外进来,绕进了屋里,立在他侧边说:“大人,平安村没有人了。”
冯斯疾放下巾子的手一顿,侧眸过来,目光深沉:“人去楼空?”
青兰低下头,默认了,小声说:“如果知道是这样,奴婢不会让夜阑这么早就回去的。”
冯斯疾抿唇道:“不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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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带上人跟我走。”
他从桌边起身,迈步出门槛。
走到廊下,瞧见地上堆着一堆脏兮兮的衣物,料子上一朵绣上去的红梅脏污得有些看不清楚。
冯斯疾身形一顿,立在廊下看了好半晌,这件衣裳从黔洲就在穿了,早已洗得褪色发白,也确实不该再留。
他收起视线,慢步走到马厩,将马儿拉出来。
青兰跟领着人跟在他身后。
一队人马急速奔出城外,在荒无人烟的郊外,马蹄踏起漫天的黄土飞扬,遮天蔽日般,挡住道路两旁的绿树野花。
一路疾跑到乱葬岗,冯斯疾为首,第一个跳下马背,指使一半人去好好安葬那些战后的尸首。
若有家人的,便连带着抚恤银一起送回家,若没家人的,就此安葬,竖起他们的无名冢。
另一些人则被他带着,走向那间已经烧毁的戏房。
没人知道当日这间戏房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绮和生香当日都被困在里面没有出来。
冯斯疾一身白袍,立在疮痍的废墟里,双目扫过每一片火烧后的灰烬,叮嘱道:“掘地三尺给我找,不管找到什么都呈上来。”
一拨人开始行动起来,收尸的收尸,掘灰的掘灰。
冯斯疾双手还裹着纱布,他没有再冲动地去掘,只在废墟里漫无目的地走动,来回扫视的目光在灰烬中搜寻,想要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块儿被烧黑的木板横在面前,拦住去路,他撩起袍子,正要跨过去,忽见木板底下有一支桃花木簪。
簪子有一半被木板压住,一半露在外面,暴露在外的那一半上沾满灰烟,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模样。
冯斯疾弯腰,伸出被纱布裹得厚厚的手,笨拙地捡起簪子。
簪子拿在手中,坚硬而有些冰凉。
他抬起袖子用力擦去上头的灰烟,簪子慢慢露出原本的模样:檀木制成的一朵桃花,簪身弧度呈出浅浅的波浪弧度,簪头的那朵花似乎还在幽幽的冒着檀香。
这儿什么都烧成了灰,木簪却完好无损,只有可能,它是在火已经烧完之后才被人遗落在这儿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会遗落它?
冯斯疾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手指慢慢收紧捏紧了簪子。
掌心里的伤口因此裂开,流出鲜血,将纱布洇出浅浅的红色。
他却仿若不觉得疼,掌心还在收力,死死地攥住。
他震惊之余却有些不敢相信,万一她真的不在了,这只是她落到清松手里,簪子也遗落在他身上,他跟随张洲竹回来查活口时,无意间掉落的呢?
此念头刚起来便过去,冯斯疾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会让簪子落在清松身上。
他捏了捏眉心,确定她没有死,先前的悲伤哀绝眨眼间消散,心口里转而窜起了滔天怒火,愤怒得胸口此起彼伏。
她竟然又在骗他耍他。
她没死却不回来找他,她不关注他活不活,不在意他死不死。
外头风声鹤唳,她就算不敢来,也该有点儿消息传给他,至少让他知道她还平安,不必担忧,不必焦灼。
可什么也没有。
她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在暗地里算计他,这次战败与她有没有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
心里的怒火快要喷出来,他侧脸紧紧地绷着。
他甚至还没忘记寻找她的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便又落入相同的日子里去找她。
他愤恨得牙根痒痒,盯着掌心里死死攥住的簪子,阒黑的眼神如夜,沉沉地压下来。
‘咔嚓’一声。
簪子在他手心碎裂。
他微微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际,阳光深深地刺破云层,扎向大地,破云金海的光辉遍洒下来,将山巅之上染出震撼人心的金色浮光。
这一次,他不会再去找她,他要她亲自回来,就是伤了,残了,爬也要爬回来找他、求他,而他将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