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法，正值薰衣草花季，全世界的旅客和精油采购员汇聚于此，普罗旺斯街上弥漫着薰衣草的香味，农场里联合收割机的割刀快速切割薰衣草的茎秆。
街上除了薰衣草的香味之外，还有丝丝缕缕前些天采收的玫瑰精油的味道。
苏已拎着包悠闲地上车，把刚刚在薰衣草馆买的精油放在副座。
昨夜下了场大雨，难得的暴风雨把今天薰衣草收割的时间延后了几个小时。于是，在这个繁忙的季节，身为精油采购员的她还能在工作日的正午逛一次精油馆。
开车绕过几条街，一路开往郊外的农场，大片大片的薰衣草，紫色的花穗一望无际，偶尔混有一块向日葵和迷迭香花田。来往大部分是货车，车内是刚刚收割的薰衣草，将要被送往不远处的精油加工厂。
苏已目标明确找到合作多年的农场，不远处的路边站着几个人，她停下车，打开车门下去。
前方在一起讨论的几个人很快注意到她，合作多年的农场主人热情地打招呼：“Suyi，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苏已失笑，明明才一天不见，竟让她感受到了几年不见的激动感。
她现如今在一个日化公司任职精油采购员，常驻南法，偶尔会随着精油收割的季节全球飞，最近在负责玫瑰和薰衣草的收割工作。
“确定好今天的采收区域了吗？”打完招呼，她目光看向旁边的同事。
昨天的大雨导致农场的湿度骤升，为了不影响精油的品质，只能等太阳出来把农场里的水汽蒸发到合适的数值才开始收割。
无人机传回来的测绘数据很清晰，苏已确定没有问题，点头道：“就这块，在五点之前要收割完。”
说完，不远处的收割机上场，所过之处风卷残云。
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气温直逼三十五摄氏度。
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收割进度，苏已看向旁边的李梦，这次玫瑰和薰衣草的收割和精油的提取主要是她们两个负责，准确的说，是她在和李梦交接工作。
几个月前她向公司申请了调回国内，没多久通知就下来了，迟迟没回去就是为了交接玫瑰和薰衣草的采购工作。
“你午饭还没吃吧。”苏已转身往车走。李梦第一次负责薰衣草的收割工作就遇上了暴雨，今天一早就来花田看花田的状态，怕是还没有吃午饭。她刚刚路过面包房买了一块Ptone。
“还没。”李梦挠头，这附近荒郊野岭，难得看到一家店。
苏已把面包和水递给她，“下次忘了，我可帮不到你了。”
“下次我出门的时候就先去面包房。”李梦大口吃着面包，间或喝一口水，“Suyi，你回国不会是想定下来了吧。”
苏已正低头看收割的进度，被她一句话吓得差点原地栽倒，“你怎么会这么想？”
“群里有人在传。”李梦小声说。
精油采购圈子不大，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广为流传。知道她回国的消息不奇怪，但恋爱结婚的消息是哪传出来的。
“没有的事。”
虽然追她的人是有几个，但她目前可没有恋爱的想法。准确的是没有心动的对象。
“回国主要是想多陪陪爸妈。”
比起个人感情问题，她更在乎工作，见第一辆货车内的薰衣草满了，她跟车去常年合作的加工厂。
合作的这家加工厂在当地不算太大，主要负责薰衣草精油店提取。卸下薰衣草，马不停蹄地就要开始筛选出其中品质优良的薰衣草，随后送入干燥机干燥。
临近天黑，苏已把记录好的数据和李梦核对一遍后下班回家，家里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机票定的明天上午，从巴黎转机回国。
南法的夏夜静谧，空气清晰，弥漫着花香。
苏已取过冰箱里的燕麦和坚果，慢悠悠煮了一碗燕麦粥配着全麦面包一起吃。
想起李梦说的事，她打开常用的几个群，里面的内容一如往日泛善可陈，所谓的谣言一点影子都没有。大概又是在某个新建立的小群里面讨论的。
倏地，她指尖停顿在屏幕上。
指尖上方是一幅画，画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画里面的人看着很眼熟。
半晌，苏已转身，盯着不远处的落地镜，目光再次回落在画上，这画里的人怎么长得和她这么像。
不对，是错觉，错觉而已。
她认识的人里面可没有画画好的，更别说是画她，还画得这么好看。
加上画下面的落款日期是几天前，更不可能。最近为了采收工作，她忙得天昏地暗，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
没两秒，图片被撤回了。
应该是分享错了。
第二天一早，苏已拖着行李飞到巴黎转机，路上很顺利，拿着登机牌上飞机，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她沿着过道向里走，找到大概位置，她确认性的再看了眼座位号，步伐加快。
蓦地，她脚步慢下来。
薄荷精油，柠檬精油，迷迭香精油。
这三种精油混在一起味道清新凉爽提神醒脑，在飞机上一众味道中脱颖而出，直冲她的鼻尖，原本有些昏沉，准备在飞机上大睡一觉的苏已瞬间清醒。
越是往她的座位走，这股香味越是明显，直到她脚步停下来，再顺着味道看去，是她隔壁座位坐着的青年。
还没等她消化完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可能睡不太好这件事，隔壁坐着的男生抬头向她看来。
看清楚他的长相，苏已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大脑快速宕机一秒，随后被轰炸机击了个粉碎，愣怔怔看着面前的人，舷窗外落在她身上炽热的光也没能把她拉回神。
两人对望许久，一时间谁也没出声，大脑空白看着对方。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相遇太过震惊和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
许是她灵魂游离太久，身后的乘客忍不住开始催促。她下意识道歉，恍惚地在座位坐下。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真空机抽干了，有些窒息，几欲让人逃走。可又没有逃走的理由和地方。
良久，思绪平复下来。
“苏已，好久不见。”程疏阳率先打破沉默。
简单的六个字像是砍椰子的刀，粗暴地把她大脑破开，强行把信息塞进去。苏已下意识分辨他现如今的声音和从前有什么差别，但又恍然他们许久没见，从前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脑海已经模糊，对比不出什么。
“好久不见，程疏阳。”她的语调有些呆愣，嘴角无意识抿笑，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点。
鼻尖的薄荷混杂着薰衣草，思绪在清醒和混沌的分界线上来回拉扯。
简单的招呼后是沉默。
直挺挺的坐在座位上，却又不知道干什么。好在很快开始了安全检查，让氛围没有那么尴尬。
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苏已从混乱中剥离出来，“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这应该久别重逢的朋友的惯用的叙旧话语吧。
苏已此刻有些不确定。
从前也不是没有许久没见的朋友，哪怕几年没见，也很快就熟络起来。只是他不一样，或许是算是从前比较亲密的人，认识的也久，才这么尴尬。
苏已负隅顽抗，却也没漏掉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欣喜，快一拍跳动的心脏。
她把那点心动挖了坑埋进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不错，这几年开了家工作室。”程疏阳摩挲着中指的茧子，多年画画留下来的痕迹很厚实，此刻成了转移情绪的宣泄口。
“恭喜。”
“你呢？”
苏已转身看向他，他气质沉淀内敛了很多，大概是来巴黎旅游，他穿的很随性，不过细节处却很精致，眉目温和却又带着丝不太明显的严厉，和从前老师眼中叛逆的刺头相去甚远。
不怪她没有一眼认出他。
“到处飞。”说起工作，苏已有神采多了，“十一月到四月主要在澳洲新州采收茶树，或者在新西兰采收松红梅，五月到八月在南法采摘玫瑰和薰衣草，九月在摩洛哥采收银合欢，十月在阿曼收购**。”
期间偶尔还会多负责一些精油原料的采收，采收季节繁忙的时候人手经常不够，偶尔会出差到公司的其它有合作的农场或者加工厂。
程疏阳精准的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几个词，“你前些天在南法？”
“那边的薰衣草正好到了采收的时候，我这段时间一般在那里常驻。”苏已没说太细。
多年没见，他们和陌生人差不多，也许，今天只是一次普通的相遇，到了目的地，出了机场，一切又和之前一样。
简单寒暄完，苏已看了眼时间，把包包里面的降噪耳机，颈枕和眼罩翻出来，这么长的飞行时间不用来睡觉有点可惜。空气中薄荷精油的味道依旧在刺激神经，但她身上弥漫的薰衣草足够安抚神经，加上这段时间采收季，她忙了这么久，难得放松，睡意猛烈。
做好睡前准备，她目光落在旁边，他手上握着一只电容笔，笔尖在平板上滑动，看起来是在画画。目光专注，完全沉浸，苏已嘴唇动了动，还是咽下到了嘴角的话。
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常年出差，对在飞机上睡已经能够忽视一些不舒服的地方，旁边的舷窗已经关上了，周围有些昏暗，她取下眼罩，目光迷蒙，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了几十秒，她扭头看向旁边，眼眶中出现了一张脸。
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其实和从前没多大变化。
眼睫毛依旧很长，五官还是那么精致。至于人，刚刚带着眼镜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温和，现在睡着了反而严肃了。
看了一会儿，大脑清醒了。苏已吐出一口浊气，手在包里蛄蛹几下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目的地了。
她又侧头看了眼程疏阳，目光落在他的眼睫毛上，冷不丁想到她高中的时候趁着他睡觉，拿着尺子偷偷量他的睫毛长度，就在快量清楚的时候被他抓包了。
那场景和她和他第一次相遇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