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栖最近在外地出差,在飞机上的时间比在地面上的时间还要多,去各地调查取证、参与鉴定、开庭。
在收到刘文仁短信时,他刚结束完一个长达四小时的庭审,看见手机上弹出来的“陈总,电影投资的事情,您最近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您那边的人联系一下我?我没有催您的意思,就是最近挺多人都和我联系说想要那个道士的角色,但事情没定下来,我也不敢直接拒绝。”
陈栖边走边看,脚步没停,他还有下一个行程要赶,对刘文仁的信息内心没什么波动。
当时只是觉得正好可以给凌稹找个熟悉的导演和合适的角色,现在刘文仁既然只是因为没投资纠结,半点没考虑凌稹本身适配的问题,那就别弄了。
好导演好角色好班底,他对外说一声,凌稹都能随便选。
陈栖干脆没回,准备等回庆宁再处理。
结束长时间的出差,再回到律所已经是几天后了,陈栖下飞机是晚上八点,还有些第二天开庭的材料要处理,案件复杂,全部弄完已经快十点,陈栖收好材料开车回家。
庆宁作为经济中心,十点了路上依旧人来人往,繁荣璀璨,陈栖看着眼前倒计时长达两分钟的红灯,百无聊赖看了看四周,突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凌稹。
只是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前两次见都是干净青涩的少年模样,现在的凌稹肩膀微倚着会所门口的柱子,身边站着几个大腹便便满脸酒气的中年男人,围着他调笑着说着什么,凌稹也跟着笑,黑亮的眼睛氲着水雾,眼尾一片红,分不清是喝醉了还是哭了。
在他身边,陈栖还看见了刘文仁,抱臂站在外围,放任凌稹一个人去应对。
绿灯了,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催促,陈栖面无表情踩下油门往前开去。
凌稹是真的有点醉了,一场应酬持续了快四个小时,他脑子都有点飘忽忽的,胃也烧得慌,但还算清醒,依旧记得身边的都是投资商,仍旧尽力地调和着气氛,即便他们在讲一些烂俗的梗,也非常捧场地笑着接话。
他有些站不稳,找了个柱子半倚着,就突然感觉一只手落到他肩膀,掌心黏腻贴在他衣服上摩擦,偏头就见一张近在咫尺的投资商的脸,涨红的脸上映着汗,一张嘴酒气直冲他面门,“小凌啊,你跟着刘导实在屈才了,要不要考虑来我公司?”
一听这话,另一个投资商立马道:“来我这,我给你投资,让你当男主。”说着就也要伸手拉他。
凌稹笑着避开,快步走到刘文仁旁边,半真半假说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各位老板得先问问刘导,我下部戏合约在刘导那呢。”
刘文仁也跟着笑,“我们小凌到哪都招人喜欢,各位老板都开了口,我肯定回去就找人写个适合小凌的剧本,到时候大家别忘了捧场啊哈哈哈哈哈。”
正笑着,刘文仁感受到了一道锐利的视线,循着感觉看去,就见路边停着辆黑色的宾利,夜色漆黑,会所门口的灯照亮主驾驶位,陈栖面无表情,正看着他们。
刘文仁浑身僵住,也就是最近被折磨得不行了,他居然敢昏了头带着凌稹来陪酒,他酒瞬间醒了,恭敬低着头喊了句陈总。
他话一出,众人都循着他视线看去。
陈氏集团如日中天,权势无双,虽然陈栖的脸从没在媒体报道中出现过,但偶尔陈家举办酒会时也能见到,大家都知道,陈家宠这个小儿子到了一种惯着的地步。
从来没见过哪个世家的少爷能像陈栖那样,不用承担任何家族责任,却又能享受所有家族财富权势,想做什么做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之前见到打招呼时,陈栖脸上都挂着客气的笑,举手投足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但如今,陈栖脸上笑意不再,神情淡漠看不出情绪,压迫感十足。
一时之间,没人敢上前搭话或者说什么,诡异的沉默蔓延。
“刘导,”陈栖打破沉默,沉声道:“喝酒伤身。”
说话的内容像是关切,但刘文仁知道,陈栖哪会管他们的死活,他说的是喝酒会伤凌稹的身,这是在责怪他不该带凌稹出来,也是怪其他人不该给凌稹灌酒。
陈栖没等刘文仁回应,看向全程都低着头的凌稹,他站在中间像个做错了什么的孩子,没让凌稹继续逃避下去,陈栖喊了他的名字,“凌稹。”
凌稹应声抬头,就听见陈栖说:“上车。”
等恍惚间坐上陈栖的车时,凌稹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陈栖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把他从那种混乱的局面里解救了出来。
那他刚刚是不是都看见了?看见自己是怎么去熟练地奉承迎合那些投资商的,看见自己其实并不是之前所展现的青涩真诚的样子。
那陈栖肯定知道自己之前骗了他了,不对,陈栖那么聪明,很可能早就看出来了。
所以刚刚表情那么冷淡,是不是也有这个的原因。
那为什么……还要帮他?
凌稹酒都醒了,拘谨坐在副驾驶进行各种揣测,却又完全不敢开口问。
“要不要去吃点夜宵?”
凌稹猛得抬起了头,看见陈栖对自己说:“我知道附近有家粥店挺不错的。”
凌稹笑着点头,看起来很兴奋:“好啊,我正好饿了。”他没说谎,他几乎全程都在敬酒和说话,菜只碰了几下,胃现在火辣辣的,喝粥正好。
陈栖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粥店装修是很清新的原木风,陈栖把菜单推给凌稹,“看看吃什么?”
凌稹随便选了个白粥配虾,陈栖挑了份南瓜粥。
可能是时间确实有些晚了,店里就只有他和陈栖,静悄悄的。
凌稹想了想,还是主动提及了刚刚的事情,“陈律,刚刚非常感谢您。”
“没事,正好路过。”陈栖表情淡淡,虽然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已比刚刚在会所门口时好多了。
“您是刚刚忙完吗?这么晚还在外面。”
“嗯,最近比较忙。”
凌稹看了眼粥店的时钟,已经快十点半了,陈栖这个工作也太忙了,能加班到这个点。
但即便忙到这么晚,陈栖还是会在路过的时候帮他。
在凌稹其实什么都没回馈,也回馈不了什么的情况下。
或许在刚刚会所那些人看来,自己是类似陈栖情人的角色,所以才那样维护他,但实际,凌稹除了耍心机给陈栖送了份材料外,什么都没有为陈栖做过,还一直在骗他试图谋取好处。
现在人设被拆穿了,陈栖却还记挂着他刚刚参加过酒局,带他来喝粥。
凌稹看着正在安静喝粥的陈栖,觉得手里的勺子有些沉重,陈栖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看着就是忙碌辛苦了好一段时间,那样好的家世,却因为父母偏心,被迫过上了和兄长截然不同的人生,艰难困苦,但陈栖内心却依旧温柔,帮他照顾他。
陈栖抬头就看见凌稹又在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或许是喝了酒,反应有些迟钝,即便对视上也没立刻挪开,陈栖也终于看清了其中的情绪。
粥店暖黄的灯光映得凌稹瞳孔黑亮,在他的眼神里,陈栖读出了感激与…心疼?
感激他理解,毕竟凌稹刚刚还在说谢谢,但心疼是?
回想刚刚的对话,凌稹难道是因为他工作到这么晚心疼?但以他和凌稹的关系,最多就感慨下他辛苦吧。
陈栖回想了下,或许是他的人生过于顺遂,磨砺都少有,心疼这种情绪,他连在家人眼里都没有见到过,就算他加班加到凌晨,也只是会被催着强制休假而已,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如此外露的情绪。
但现在,他却在一个只见过四面,比他小四岁的男大学生眼里看见了。
饶是陈栖见多识广,也一时理不太清其中缘由。
凌稹突然开口:“陈律,您大学也是在庆宁读的吗?”
“嗯,法大的,怎么了?”
“我印象中法大就在附近,看您比较熟悉的样子,好奇就问一下。”凌稹说话有些慢,但又比较活跃,像是刚刚被冷脸陈栖吓跑的酒意又慢慢回来了,“我之前还路过过法大呢,校门比我们学校大多了。”
陈栖点头,但没开口回应,凌稹不太在意,继续说着:“说起来,学法律的是不是期末周也很忙啊?我们快期末考了,最近有的同学一整天都在排练呢。”
“不临时抱佛脚的话,还好。”陈栖见凌稹吃差不多了,起身结账,凌稹跟在他身后继续念叨着期末考,陈栖没打断,见他上车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出发。
路上人比刚刚少了些,陈栖大学毕业两年,离学生时代算不上太远,印象中期末考只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在凌稹口中,他要过的期末考和跃龙门差不多,需要日夜相继、脱胎换骨的准备才能通过。
自认识以来,凌稹和他产生交集和沟通都是校外的经纪公司、演戏、进组的事,处事虽然算不上完美,但远比同龄人周全成熟,倒没想到实际喝醉了最操心的事会是期末考。
像是装大人游戏结束,终于穿回了小孩的衣服。
陈栖笑了笑,把车稳稳停下,对凌稹说:“下车吧。”
凌稹顺从点头,但扭头看见车窗外顿时僵住了。
他以为陈栖是把他送回学校了,哪成想,眼前正对着的,是“暮宁酒店”四个亮着白光的大字。
陈栖似是没察觉到他的僵硬,下车绕了一圈打开副驾驶车门,棕色瞳孔在夜色下有些暗,笑着重复道:“不早了,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