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术间，四周一片寂静，消毒水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两个身影的交流声异常清晰。
穿白大褂的医生抱歉地对身边的男性向导说道：“不好意思，这种程度的精神体污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还没办法治疗，如果病人有什么想做的，就尽量满足他吧……”
裳安张了张嘴想要回答，才想起来那两个根本看不见她，她说话也没人听见，眼前状况实在让她迷惑。
她不是死了吗？那现在是在哪里？
雪白的无影灯照在病床上那人苍白的脸颊上，银色的发丝湿哒哒地黏在青年的脸侧。他金眸暗淡，身体蜷缩着躺在病床上，怀里趴着一只病恹恹的雪白小猫。小猫周身被黑漆漆的雾气环绕，正有气无力地冲着裳安的方向喵喵着。
这个人她太熟悉了，过去两年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正是她的结婚对象，裴雪澄。
他怎么了？
裳安记得她死的那天清晨，阳光正好，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花房。她正想指挥机械修整花枝，但裴雪澄告诉自己家里的机械需要整体检修，他已经约好了第一区的维修师，要离开一天去办事。
家里的机械都是裴雪澄设计的，平时坏了他经常会自己修理，不过每年有那么几天会集中带着机械去第一区维护，用裴雪澄的话来说这样可以增加机械的使用寿命。
裳安并不觉得奇怪，她点点头，顺手帮他把有点凌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看了眼星网随口道：“今天天气烈日，唔，你这样穿会被晒伤的。”
帝国的太阳和蓝星不同，那是能灼伤人皮肤的一种恶劣天气，如果不在废土花苑，而是外出，那灿烂的阳光就会化身皮肤杀手，肯定得穿上防止晒伤的袍子。
裴雪澄很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他跑过来的时候有点急，银发凌乱，脸颊还透着粉。
他急匆匆跑过来，垂眸低声告诉她的样子，讲真的，还挺乖，还挺不符合他平时严谨高冷的研究员形象的。
她轻笑：“明天不就回来了嘛。植物们可没有那么脆弱，再说没有机械还有我在家，莫慌莫慌。”
“嗯。”
裳安送走裴雪澄，从花房角落里找出自己以前的器械，继续给蔷薇花剪叶。
其实说是夫妻，两人更像是婚姻搭子。
刚穿越到向哨世界的时候，裳安其实没啥概念。F级哨兵的她并没有觉醒精神体，除了力气比在蓝星时大，也没觉得女性哨兵和普通蓝星女性有什么区别。
直到白塔分配来了裴雪澄。
裴雪澄说是白塔分配给裳安的向导，其实她心知肚明，这人是帝国派来笼络自己这个高级污染治理师的一种手段。
嗯……
也许是裴雪澄毛遂自荐？为了研究污染治理？
不然天上掉馅饼了？一个F级哨兵能和3S级别的向导匹配上？
她也不是傻子，这种级别的向导应该属于瑰宝级的吧？
一开始她其实挺想和人正经谈恋爱结婚的，毕竟那张脸属于顶级，脸在江山在那种。但是裴雪澄性格挺冷淡无聊的，每天就研究污染治理，生活很单调，好像对那种事也没啥兴趣。
她也没追过人，年轻，也不好意思，就拿人当朋友处。结果发掘出人家的机械师天赋，半年过去，机器人都制作出好几个了，但要说感情线，那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她相当怀疑裴雪澄给她发了张好人卡。
那段时间天天看着自己那张清秀小美人脸唉声叹气，唉，这么甜美可爱的小脸，明明在星网直播间也被夸的，但怎么这时候就是没啥魅力呢。
猛猛看一波恋爱书，加上问有经验的友人，甚至连他们的对象也咨询了之后，原本蠢蠢欲动的小心脏彻底死了。
她记得友人和她对象那同情的眼神，满眼写着：你对象看上你结婚，我们那是完全不理解。
“裳安宝贝，不是说你不好哈。但是，向导一般都喜欢那种健壮、双开门冰箱、高等级精神体。”金枕玉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是那种看着可可爱爱，但是觉醒后超帅可以暴打污染物的那种。”
“哎，等级差距太大，匹配度也不够，就是有这样的烦恼吧。不然几次精神梳理，一下子感情就能飞速进展。”
“宝贝你也别太灰心，日子还长呢。”
裳安知道友人这都是站在她角度，讲的好听了。
实际上按照书上写的，就是完全不合适，真在一起也完全不会幸福的那种不合适。
过去之事裳安都不想回忆，总之，她以后决定就把裴雪澄当做自己在蓝星那种关系很好的男闺蜜对待。安慰自己穿越到向哨世界了，自己的性别意识要变变，哨兵才是身强体健，要照顾向导的那一方。
就这样相处着以后知道不合适，遇到真爱了就分开，没事两人还能窜门什么的。
但是，即使这样安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难面对裴雪澄。
一看见他，脑袋里自动冒一个小恶魔：都是自己对象了，凭啥啥也不给做，我要强娶豪夺，刚上去。
过一会又冒一个小天使，在那纠结扯花花：哎呀，你这不是仗着人家不懂哨兵吗，你怎么跟人家精神体交融，你都没精神体。
去去去。
她被吵的头疼，把两个想法都挥走挥走，干脆经常出门，没事就往帝国研究会跑，美其名曰帮忙研究如何将污染治理研究成果扩展到千万居民家。
别说，倒真还让她研究出成果，也认识了不少各行各行的人，渐渐忘了那些有的没的。
等她回家，裴雪澄果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安排居家机器人做了一桌合她口味的菜，淡淡地说看她最近还挺忙的，然后又讲了几句家中的情况，让她照顾好自己。
裳安默默地扒饭，想起自己在帝国研究院如鱼得水那模样，默默感到心虚。她想到帝国研究院那些可可爱爱的精神体，又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裴雪澄的精神体，她又有点愤愤，于是化悲愤为食欲，嗯嗯几声后再没有接话。
两人相顾无言。
裴雪澄不是话多的人，两人相处活络气氛的更多的是裳安，裳安不接话场子很快就冷了下来，现在回想那天气氛有点尬尬的。
后来两个人相处也就是很平淡，他们都各自有自己的事业，也会偶尔聊聊污染与机械的如何结合制作东西的话题。
再后来，帝国研究院给裳安放了一段时间长假，她就回家每天吃饭睡觉赏花，指挥指挥机械，生活温馨平常。
直到……那一天
她死了。
……
打住，死了就是死了，纵然有再多遗憾、困惑和不甘，那也就是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间手术室，看见精神体污染的裴雪澄？
那两人像是看不见，还在交流着。
那个陌生男性向导穿着丝质服装，一股上位者气质，他下发指令，严肃地对医生说：“给小澄用上最好的药，好好养着，大概还能有多久时间。”
医生摇摇头：“说不准，这和病人心情也有关系，短了就这一个月，长的话三五年也说不准。”
裳安在一边有些生气了，什么破医生，什么破人，当着病人面就这样讨论来讨论去。
可惜她再怎么挥拳冲向那边，两人都毫发无伤。
她听见那个向导说：“之前你说那个人既然能治理污染，应该也能治疗精神体污染，于是家里随你任性了那么久，甚至同意了你们结婚。现在她死了，你也必须给我回家了，好好接受家里的安排，好好养身体，至少为家族留个宝宝。”
“……”
裳安听见这话，有点呆，更多的是担心裴雪澄，她趴在病床边看他，这才发现他脸上的湿润不是汗，而是泪。
他哭了。
裳安不是没想过自己死后裴雪澄会难过，但她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能看见这样的裴雪澄。
那双漂亮的金眸此刻蓄满了水珠无声地顺着脸颊滴落，身侧的精神体小猫眼下也包了一串泪珠，一大一小都很乖，乖乖的朝着裳安在哭，好像她欺负了他们。
他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哭吗？
心电图滴滴答答报警，医生无奈地说：“病人暂时还不能经受刺激，您要不让他先回监护室休息一段时间，等到情况好转再循序渐进地谈论家事也不迟，毕竟……他刚失去自己的妻子，他这个情况最忌讳精神不稳定。”
医生轻声询问裴雪澄现在能不能自己下床，待在VIP监护室会比在手术室舒服一点，可以更好的安静修养。
裴雪澄闭着眼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坐起身点点头，青年的五指按在手术床上，一个滞留针顺着他的动作从衣袖中露出，裳安甚至能看见他胳膊上留下的大大小小的针眼。
他抱着精神体猫咪跟着医生出门，裳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过去，或者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动的距离是什么范围，也不知道这个形态能维持多久。
自己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在蓝星应该算是那种纠缠别人的鬼魂吧？
她想要不再关注，却目不能移的关注离开的他的一举一动。她想要关注，却迈不出追人的步伐。
随着手术间门渐渐关上，裳安没由来感觉到了一种终止，好像就到这里了，要结束了，她感觉呼吸好像停止，身体变得更加透明。
“喵！”
裴雪澄怀里的精神体猫咪本来温顺，随着他离开手术间变得焦躁起来。它从主人怀里站起来，不断回头，来回踱步，一会又装作乖巧的模样。直到手术间门快关上，它仍然没看见那个灵魂跟上来，小雪瞬间急了，它尖锐地喵了一声，敏捷地从主人身上跳下，一溜烟从还没关上的门缝里钻进去，在裳安脚边喵喵地叫个不停。
“小雪，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