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市中心最大的书城人声鼎沸。巨大的落地海报悬挂在正门入口最醒目的位置:素雅的浅粉色背景上,一株姿态清雅的海棠在角落静静盛放,花瓣边缘晕染着柔和的晨光。书名《海棠未眠》几个字,用的是手写体,清秀中带着韧劲。下方一行小字:「献给所有在黑夜中独自盛放的灵魂」。
签售区的队伍从活动区一直蜿蜒到书架深处,望不到头。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油墨的清香和读者们兴奋的低语。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的话筒和镜头不断寻找着角度。
我坐在铺着深蓝色绒布的长桌后,面前堆放着高高的、等待签名的书籍。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但脸上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每一次抬头,迎上读者们或期待、或激动、或带着探寻的目光,每一次在扉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写下简短的寄语,指尖都带着一种不真切的微颤。
这一切,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从那个在便利店角落无声仰望的“影子”,到此刻坐在聚光灯下、被无数目光注视的写作者,这中间的跨越,如同穿过了一条漫长而幽深的隧道。
“苏老师,您的书我连夜看完了!凌晨四点那段,哭死我了!太真实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红着眼眶,激动地说。
“我也在便利店里遇见过一个总看书的男生……可惜没勇气……”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说,带着遗憾。
“那个‘雪国’玻璃书房是真的存在吗?太美了!”一个男生好奇地问。
“苏晚,加油!我们喜欢你!”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温暖和感动如同潮水,一**涌来,冲刷着心底残存的不安和局促。原来,那些深埋心底的孤独与挣扎,那些不为人知的卑微与渴望,并非毫无价值。它们被书写出来,便成了连接无数孤独灵魂的桥梁。
签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低着头,专注地在扉页上签下名字,偶尔抬头对读者微笑致意。
“下一位。”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一本略显陈旧的书被轻轻放在了深蓝色的绒布桌面上。不是崭新的《海棠未眠》,而是一本封面磨损、书页泛黄卷边的书——川端康成的《雪国》。
我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
周屿白站在桌前。
他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腕骨线条。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惊愕而狂喜的脸庞。他微微笑着,笑容里带着穿越人海终于抵达的释然和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鼎沸的人声、闪烁的闪光灯、工作人员提醒的声音……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他放在桌上的那本《雪国》。
“你……”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眼眶瞬间发热。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轻轻翻开了那本旧书的扉页。
泛黄的纸页上,没有川端康成的名字。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黑白打印照片。
照片的角度明显是监控视角。画面里,是那间熟悉的“7-24”便利店。冷白的灯光下,角落靠窗的位置空着。一个穿着厚外套、背影单薄纤细的女孩,正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小的、系着丝带的纸袋,轻轻放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她的侧脸在模糊的像素下看不清表情,但那个动作里透出的孤勇和小心翼翼,却穿越了时空,清晰地击中人心。
平安夜。凌晨。那个被我视为最狼狈、最想抹去的雨夜。
照片下方,一行凌厉而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清晰地烙印在泛黄的纸页上:
「此贼终生监禁。」
轰——!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脸颊烫得如同火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他竟然……他竟然把那个夜晚,那个狼狈的、笨拙的、自以为是“徒劳”的瞬间,用这种方式,如此霸道、如此珍重地定格下来!用一张便利店的监控截图,一本翻烂的《雪国》,宣告了一场跨越四季的追捕和一场……终生的囚禁!
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闪光灯如同疯了一般疯狂闪烁,记者们的话筒拼命地向前伸,试图捕捉这戏剧性的一幕。人群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带着震惊、好奇和羡慕。
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周屿白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和他面前那本敞开的、写着“终生监禁”的《雪国》。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模糊了视线。
他隔着长桌,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曾隔着冷光让我仰望、在“雪国”光芒中吻过我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我泪流满面的模样,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和势在必得的温柔。
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清晰地落在我的耳中,也落在这片被闪光灯笼罩的、如同另一个舞台的签售现场:
“苏晚,”他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饱含情愫,如同郑重的誓言,“我来收押归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