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小方的大脑重新开机：“哦，是江道长啊。”
江渝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别喊我道长了，我胡子没了，我暂时也不想当道士了。咱能出去搓一顿吗？我请你吃。”
小方站得笔直，微微颔首：“李总吩咐了，您不能出门。”
江渝：“他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你要当他的从犯吗？他这么坑你，你还给他卖命？”
小方站得笔直，微微颔首：“李总吩咐了，您不能出门。”
江渝：“……”他发誓他再也不去劝这俩复读机保镖了，简直白费口舌。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朝自己的梦幻画室走去。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实木画架上。
鬼使神差地，江渝有了动笔的念头，就拿起一只铅笔，在素描纸上画了起来。
虽然多年未动笔，但肌肉记忆还在，寥寥数笔，一个烙印在心底的熟悉轮廓就浮现在了眼前——魔法少女姜雨。
笔尖顿了顿，他突然勾起嘴角，在姜雨旁边又画了一个新人物——一位凶神恶煞的大魔王反派。
画完后，他直接笑出声。
这张乱飞的眉毛，狠厉的小眼神，简直和绑架他的“李总”如出一辙。
随后，他放下铅笔，抽出一支红色马克笔，在“李总”嘴角旁画了一条红线，代表着他就要吐血身亡。
感觉还不够解气，他就又在他眼睛、耳朵、鼻孔上都加了夸张的血线，直接让这个反派七窍流血，死得那叫一个凄惨。
江渝满意地点点头，又欣赏了一会儿自己这像是“二次元版扎小人”般的佳作。
最后，他把画摘下来，撕成了雪花一样的碎片，堪称“碎尸万段”，然后又丢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
翌日傍晚。
李昀照刚参加完兰江市举办的一个行业峰会，此时正坐在车上回忆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助理小马发来一条微信：「李总，按您的要求筛选过的几份BP，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了，请查收。」
李昀照现在看到BP这俩字母就脑壳疼。看来看去都千篇一律，都是吹牛逼吹得天花乱坠的大饼，动辄就是颠覆行业、三年上市、未来估值百亿……就差把“我想空手套白狼”写在封面上了。
李昀照回想起他毕业后这一年的投资经历，可算是倒了血霉，一直都是亏多赚少，到现在都没回本。
虽然他家家底雄厚，也不差他亏的这点钱。
而且他家三代单传，就他这一株独苗。即便他每天什么都不干，都可以养尊处优地活一辈子。
可他既不愿走父辈的老路子，也不想躺平混日子。
一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就成立了自己的风险投资公司，专门投资高新科技初创企业，只要押中了一个明日之星，那就是不可估量的收益。
他自认为自己投钱的时候算是挺谨慎的，也并非一时头脑发热。可他就是运气不好，投的项目不是被国际局势影响，就是遇到了国内政策变革，还遇到过创始人内斗带团队出走另立山头的……
李昀照摁灭了手机，又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烦死了，回家。
李昀照回到别墅之后，径直走向了他给江渝准备的画室，一打开门，果然看到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背影。
不过这次他穿的不是道袍了，而是一个宽大的纯白色T恤。
落地窗外的夕阳余晖照进来，透过了他的白T恤，可以看到他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
“你干嘛呢？”李昀照问。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江渝整个人吓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来。
李昀照看到江渝炸毛的样子，烦躁的心情一扫而空，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但待他看清江渝的脸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准确地说，他是呼吸一滞。
这小子什么情况？大变活人了？
明明江渝只是剃了个胡子换了件衣服，却活像是把他整个人往高浓度去污剂里泡了三天三夜，洗掉了一身的油腻污渍，只留下最本真最纯粹的底色，干净清爽得像是不曾染过一丝尘埃。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空中，很默契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江渝也愣住了。
他看到李昀照穿着一身剪裁讲究的深蓝色高定西装，整套衣服一丝不苟地贴合着身材，衬得他肩宽腰细腿长的，再加上气质清贵，眉眼深邃，所以很有视觉冲击力。
“穿这么正式是去要去结婚吗。”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你干嘛呢？”李昀照又不动声色地问了一遍。
江渝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画：“我在练习色彩。”
李昀照也把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画板上：“这什么？五彩斑斓的罐子？”
江渝：“我在练习藏色。”
李昀照：“你一个画二次元平涂的，你学什么藏色？”
江渝看向他，笑了一下：“你还挺懂啊，现在不都流行藏色嘛，我的漫画也要与时俱进不是吗？”
李昀照：“上色你可以找助手帮你上。”
江渝：“不行，那可不行，我要自己上色。”
听他总算是认真起来了，李昀照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但还是面无表情：“先别画了，去吃饭。”
-
李昀照的“御用”厨师端上来一桌子的家常菜，摆盘精致，品类丰盛，令人不禁垂涎欲滴。
江渝夹起一只油焖大虾塞到嘴里，没忍住抿住唇，发出一声“唔～”的声音。
接着他又夹起一块红烧肉，一口吞下，随后发出了一声尾音更长的“唔——”。
李昀照被他这响声给逗笑了，嘲讽道：“你是八百年没吃饭了吗？”
江渝抬起脑袋，两眼放光，一边嚼肉一边口齿含糊地说：“不是，你这五星级大厨做得太牛逼了，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中餐呢。”
说完，他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唇上的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是名字，便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昀照：“李昀照。”
江渝：“怎么写的？”
李昀照：“日字旁的昀，四点水的照。”
江渝翻出手机百度了一下日字旁的“昀”是哪个字，然后略显浮夸地夸赞：“哎呀，李老板这个名字起得好啊，昀是日光，日光普照……一听就很有‘温暖照耀他人’的奉献精神！”
李昀照可听不进去任何的虚溜拍马，嗤笑道：“你是觉得你耍耍嘴皮子就能拿一百万吗？”
“哈。”江渝干笑一声，“不是……当然不是。”
两个人面对面，继续默不作声地吃饭。
李昀照却没忍住多瞄了几眼面前这个剃掉胡子的男人。
看他两侧的刘海略显凌乱地搭在颧骨上，发尾自然垂落至锁骨，透露出漫不经心的恣意随性。
他长得很显年轻，一点都不像二十八岁，因为他的皮肤白皙细腻，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全身上下都很干净，没有任何瑕疵，只有脖颈左侧长着三颗小痣，很是醒目。
李昀照突然想，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倒也不是不能看。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
比如，他看江渝蓄着长发，眉眼清秀，很像女孩子，就脑子一抽，揶揄了一句：“你真的是个男人吗？”
“我去，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江渝吊儿郎当往椅子上一靠，“我都长胡子了我还是个女人吗？”说着，他就把手往□□前一摸，“实在不行我给你看我的老二……”
李昀照瞬间炸了：“住手！闭嘴！”
吃饱喝足后，江渝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可能是因为美食款待而对李昀照泛起了一点感恩之心，他竟然真的思考起了漫画的剧情。
思考了半晌，他毕恭毕敬地问李昀照：“李老板，你要HE，那女主和男主最后在一起结婚生子了，您觉得怎么样？虽然这个结局有点俗套，但是我可以画得尽量温馨一点……”
李昀照本来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闻言，手中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缓缓抬头，神情凝滞，像是没听明白江渝的意思。
江渝见他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李昀照眉头拧在了一起：“你说什么？女主和男主结婚？”
江渝没预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谨慎地将声音降低了几度：“对……对啊。”
李昀照还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江渝：“……”
李昀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再说一遍。”
江渝：“……”
李昀照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再、说、一、遍。”
江渝只能硬着头皮说：“这也……不奇怪吧？男女主本来就是官配嘛。”
李昀照如闻噩耗，脸色越来越难看：“女主男主连手都没牵，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革命友谊了，你现在告诉我他俩是官配？”
江渝才算是明白了过来，感情这小子是女主角姜雨的“毒唯”，俗话说，毒唯最怕真“嫂子”，怪不得他接受不了女主有官配这一事实。
作为官方的创造者，江渝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其实，有很多台词，还有剧情能证明，比如女主受伤了，男主去背她……不是很容易看出来他俩之间的暧昧的嘛。你要理解我一下，读者年龄偏小，我又不能画得太露骨，不然教坏了小孩子，让他们模仿男女主早恋，那不就是我的锅了？”
李昀照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早恋？你现在告诉我他俩是在谈恋爱？”
江渝连忙求生欲很强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没谈。”
李昀照僵住了，仿佛是大脑无法消化这一信息，暂时宕机了。
江渝好声好气地劝他：“只是一个虚拟人物而已，你倒也不必……”
李昀照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一拍桌板，震得碗碟哐当作响：“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这本漫画的精髓！”
江渝差点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简直倒反天罡了，原作者不懂，那到底还有谁能懂？
他第一次没有被李昀照的气势吓到，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懂，你行你上，你自己画不就行了。”
李昀照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你以为我不想自己上吗？我给你的女主约了那么多漂亮的同人图，那些画师个个都比你画得好，你的画技也就这三流水平，你还好意思顶嘴了？”
“？？？”江渝大惊失色，“我那些同人图都是你约的？”
李昀照骂完，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怨气冲天地瞪着江渝：“江小鱼儿，你怎么能这么始乱终弃呢？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从一而终吗？姜雨怎么得罪你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抛弃她呢？”
江渝：“……”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控诉他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
更别扭的来了，江渝眼睁睁地看到，对面的李昀照似乎是委屈得眼眶都红润了。
他这是要哭了？？？
“你给姜雨画个那么丑那么怂逼的男主，还好意思说他是姜雨的官配？”李昀照的嗓音里都带了些哽咽，“你为什么就不能负责任一点？你能不能对你的读者负责一点？你说断更就断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你对得起你的读者吗？”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颤抖：“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对得起我吗？”
“我……”江渝撞入他触目惊心的血红泪眼，一瞬间既震惊又羞愧，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无限循环：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我吗……
他受不了这灵魂拷问，垂下脑袋，脱口而出：“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渣男，是我对不起你。”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找补：“我是说，是我不好，是我停更了漫画，让你伤心了，我会负起责任来的。”
说完，他发现这话好像更不对劲了。但李昀照刚刚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是他说的话先不对劲的吧！
什么从一而终、始乱终弃的，这些词是这么用的吗？
等他再抬起头，发现李昀照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江渝鼓起勇气跟了上去，看到他已经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沙发上，似乎是真的被伤碎了心。平日里的不可一世和盛气凌人都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缩成一团的楚楚可怜。
江渝觉得眼前这一幕非常地匪夷所思，甚至是有些荒诞可笑。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因为一个儿童漫画哭了？难不成他真的被“女主男主是官配”这一事实打击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渝凑到李昀照身边，见他竟然这么真情实感地热爱自己的漫画，内心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受宠若惊”感，语气尽量放得轻柔，问：“你就这么喜欢这本漫画吗？”
李昀照没有回答。
江渝搓了搓手，又小心翼翼地说：“李老板，要不这样，我把版权卖给你，你不是说好了一百万嘛。一百万你打我账上，这本漫画的著作权就归你了，然后你想要什么剧情，你自己当编剧，你找个厉害的画手帮你画完，你看看怎么样？”
李昀照听他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漫画卖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头，横着眉毛骂道：“你是觉得我是个人傻钱多的二百五吗？你难道真觉得你这本糊到外太空的漫画值一百万吗？”
江渝没想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别过脸去，小声嘀咕：“这不是你说的价嘛。”
李昀照又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江小鱼儿，我不管你有什么毛病，哪怕你抽风瘫痪了，只要你的手能动，这本漫画必须你来完成，你明白吗？”
江渝：“……”
他更想不明白了，这小子一边说他的画技是三流水平，又说他的漫画糊到外太空了没人看，一边又非要他来完成……这到底是什么心理？抖M吗？
江渝盯着李昀照阴沉的侧脸看了许久，终于轻声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李昀照：“什么？”
江渝：“为什么非要我来完成？”
李昀照：“这你也要问？你是原作者，你不完成谁来完成？别人完成的又不算原作。”
江渝怔了怔，不知该喜还是悲：“你还挺尊重原创的，我谢谢你啊。”
话音落下，二人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后，江渝挠了挠自己的额头，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个，我会尝试复健我的手的。你把那两位助理大神都撤了吧，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一个人画，你放心，我一定会画出一个让你满意的结局的。”
说罢，他挤出一个还算灿烂的微笑：“这次是认真的，真的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