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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作者:命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对陆令仪来说,人生好像特别简单,又好像特别艰难。


    裴映真中毒的消息传来,她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裴映真能活了。蔺斯年的电话更落实她的猜想,这管牙膏吃得值得。


    但接下来是陆令仪做决策的时候。仅靠裴映真的一面之词要把蔺斯年拉下水是很冒险的,录音又被萧砚修拿走,谁知道蔺斯年手上还有没有陆家其他的证据和把柄?最稳妥的做法是让裴映真说真话,给台阶让蔺斯年下来,换陆家和众联集团脱身。至于裴映真,就留给警察局去处理,是低调革职也好,还是把她送进监狱,都不是陆令仪应该考虑的了。


    万一警察真的查到陆家,她就咬死是裴映真强行勒索。蔺斯年也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值得再和陆家耗下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已经让了一步,蔺斯年不至于把她逼死。用一个裴映真,换姓蔺的、姓萧的、姓陆的三家安宁日子,再没有性价比更高的事情了。


    舍一个裴映真很容易,做这个简单的决定却无比艰难。陆令仪像一个被绳子勒住脖子的人,越是本能地抓紧,越窒息,只要她松手,绳套就会解开。她在看着自己两眼慢慢黑下去。


    早上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陆令仪接到张友桥的电话,“我妈腹膜炎,要住院一个星期。医生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就想吃你上次给她带的那个燕窝。想问你那儿还有没有,就当跟你买的,方便的话我下午去你那里取。”


    他和陆令仪是同辈,看在张太太的份上陆令仪对他还是很客气的。


    她还不知道张太太得了腹膜炎:“你这是看不起我,几盒燕窝还要你的钱,传出去我陆令仪成什么了?”她甜笑道:“太太住哪个院哪间病房?下午我送过去,顺便看看她。”


    张友桥说:“又要麻烦你,多不好意思。”


    “应该的,生病了没去看望我才不好意思呢。”


    “三院住院部顶楼1205。”


    她买了花和果篮,带着燕窝到医院。住院部顶楼都是单间,陆令仪挺惊讶,现在公立医院病床这么紧俏,张家竟然还能挪出个单间来。她以为张太太会到私立医院去,环境好、服务好,就是贵一些,张家又不缺钱,跑到公立医院来受这个罪是做什么?


    推开门,裴映真的脸正撞进她的视线里。她一个激灵,糟了,跳进人家挖的坑了!


    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她一回头,走廊对面一个蒙着口罩、护工打扮的人一边把手机往口袋里收一边迅速闪进了楼梯间。陆令仪抛下东西追到门口去,已经不见人影。


    她苦笑。这是早就设好的陷阱,让张友桥给她打电话,骗她来医院,然后守在门口只等她来拍照。这么大的医院各个护工都是蔺口罩穿白衣服,她去哪里抓人?还不一定就是护工,找个流氓混混搞一套衣服穿也可以。到时候医院还要怪她找麻烦。


    但是,张友桥为什么也跟着淌浑水?


    陆令仪想起来,张家好像要和程思域联姻了。张友桥上个星期向程家下了订礼,连订婚的日子都算好了。这门婚事在陆令仪看来是极其荒谬的,没想到张家竟然也同意了,海归钢琴家娶一个二婚的,简直是笑话!也难怪,小两口正是油里调蜜的时候,为了讨未婚夫一个欢心,别说是给她打个电话这么简单的事情,就是直接把她卖给警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主意必然不是程思域出的,说来说去,下九流的手段也就是萧砚修最精通。他的报复心在上一次白石基金撤资的时候已经昭然若揭,为了蔺斯年吃亏,他不可能放过陆家。


    陆令仪站在病房门口心情十分忐忑。照片也拍了,她和裴映真脱不了关系了。现在怎么办呢?向陆建材求救?为了她没舍裴映真,陆建材已经很生气了。被拍照的事情再让他知道,且不说会怎么处理她,他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还是个问题。但如果警察找上门,她该怎么应对?


    陆令仪看着脚下的花束和礼品,只想把东西一咕噜脑全扔了。


    这时,只听病房里头有人说:“谁?”


    声音很虚弱,带着点冷淡而又漫不经心的意味,仿佛是国家总理也和她没关系。


    陆令仪知道她醒了,犹豫地从阴影中走出来:“阿真,是我。”


    裴映真刚清醒。她有点惊讶,陆令仪这时候不应该来看她,太危险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病房里的温度很低,她上半身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下去,冷得牙齿发抖。她知道自己脸色不好,原本她也不在意自己的样子,但这时候突然见到陆令仪,她又在意了。回想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在陆令仪面前正经打扮过,不是穿警服,就是随便套个T恤牛仔裤。如果以后陆令仪记起她来,也没有个美好的形象能回忆。


    说到底,哪有女孩子真的不在意打扮的呢?只是没有那个在意的人罢了。


    这时候她不愿意见到陆令仪,表情就更加疏离。陆令仪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心情也不好。


    既然都来了,照片也拍了,再见一见又怎么样呢?


    就当最后一面,也算缘分一场。


    “感觉怎么样?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还要做检查,胃和食道恢复了就能好。”


    “那就好。”


    对话难以进行下去,不是因为两个人不善言辞,而是各自怀着心思难以窥测。在这样冷酷而安静的空气里,有一瞬间,裴映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轻轻地叹气:“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说: “对不起。”


    裴映真很累,尽管如此她弯了弯嘴唇。


    她翻了个身背对陆令仪:“别来了,我挺好的。祝你蒸蒸日上,前程锦绣。”


    身后的人似乎又站了一会儿,脚步声才慢慢地远了。她想,也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给过她承诺,说她不会放弃她。即使最后没有实现,但是她说了对不起。她就愿意原谅她了。她也没有什么能给的,只有仓促简薄的祝福,还请不要嫌弃就好。


    陆令仪顺着墙面滑落,跌坐在病房外。嘴里拼命咬着手背,所以没有人会听到她的痛哭。年利润近700百个亿的大型能源上市集团首席财务官,哭得像失恋分手的小女孩。


    这一次,她就算哭到昏厥,那个曾经为她飙车、闯红灯、送急救的人也不在了。


    裴映真让医务人员把警察叫来,她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进来的是刑侦队队长,老战友老领导,她一愣,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队长坐下来安慰她:“你别怕,有什么说什么。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天塌下来我顶着。”


    老队长对她一直是照顾的,她像被人打了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对不起,队长,是我说了谎。”


    “不是蔺斯年?”


    “不是。”


    “但氟化物中毒……”


    “那是牙膏,我吃了整一管。”


    队长瞠目结舌:“但……但是为什么呀?”


    裴映真笑得不在意:“我利用孟宪伟诬陷他,以为能成功,结果还是被他找到了。这几天我一直害怕他报复我,逼供电棍也很难熬,所以打算自杀,一了百了。昨天他来之前,我把刷牙的牙膏全部吃了,两百多克,心里想着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他进来之后只说话,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他也不知道我吃牙膏,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两三句把蔺斯年和她的关系撇干净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队长不太相信:“他和你到底有什么过节?”


    裴映真耸耸肩膀:“以前刑侦科受了他那么多的罪,几次闹得不愉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来我又被调到办公室,我以为是他的意思,几次申请收回调令都不了了之。我就想,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想打压就打压,还以为人家不会有怨气,哪有这么好的事?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就因为调办公室这件事?”


    “职业前途都毁了,还不够吗?”


    “他是大领导,何必要费心动你一个基层刑警,你就没想过吗?”


    “是我太生气,糊涂了。”


    队长的脸色很僵硬,他仍然不相信曾经器重的手下会做出这种事:“你曾经是队里最有潜力的!把你调走我也向上面申诉过,说实在的,从个人感情的角度,一个女孩子家做刑侦是很危险,能调去办公室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我也理解你有不满的情绪,你也可以申诉,但是勾结商业间谍、妨害司法公正……你太令我失望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裴映真愣了愣,忍不住笑。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都不清楚。


    “阿真,你凭良心讲,你对得起这身警服,对得起这块警徽吗?”队长拍着身上的警察制服,激动得面红耳赤:“警校毕业的宣誓你都忘了是吧?你说你喜欢做刑侦,喜欢当警察,你就是这样喜欢的?就是拿你手里的权力妨害司法公正?你是刑警啊!”


    做刑警的都自视甚高,各个胸怀里是比天高、比地厚的自尊心,有的甚至看不起文职和辅警。就好比医院里临床的看不起护理的,为什么?因为临床的才是救命的。文职能配枪吗?文职见过多少尸体?破案抓凶手的不都是刑警吗?


    刑警觉得他们才代表法律,他们才是真正的执法人员。因此,这帮人对维护法律也更坚定。刑警违法的意义是极其重大的,裴映真不会不明白。是她亲口说她喜欢做刑侦、她有作为一个刑警的骄傲,她也亲手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给了这份感情最大的侮辱。


    世上的事有时候很微妙。


    孟宪伟是律师,裴映真是警察。两个最接近法律的人羞辱了带给他们尊严和立足之地的法律。


    裴映真想,如果她是一个有理想的警察,如果她和陆令仪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如果她没有和陆家搭上关系。陆令仪只是会计部的小经理,她是刑侦科的基层刑警,假期里她们可以在明月楼吃一份平民价格的点心、喝奶茶、谈论工作上遇到的不公平和性别歧视。她或许会看着陆令仪慢慢地爬上去,升职的时候给她买花,送一份还算拿得出手的礼物。


    那样,她也算看过美好的景色,有过知心的朋友,这段人生到老了足以拿来回味。


    到头来,她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寄望的长辈、对不起职业道德、对不起国家法律,她把所有忠诚都给了陆令仪,抱着宁负天下、不负一人的信念,也没有博得谁的眼泪。


    真是个可悲的、一无是处的罪犯啊。


    “我会提交离职报告,领导批示之后我就不算是警察队伍里的一员了,这样我获罪也不会算到局里的业绩上。”裴映真低声说:“至于判多少年,就听法官的吧。”


    队长沉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自为之。”


    王菲得到警局的消息,还要瞒着蔺文山偷偷给蔺斯年汇报。


    “她还是没说幕后主使吗?”蔺斯年问。


    王菲摇头:“她既然愿意说真话,就是抱着牺牲自己保全陆家的打算。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好的,至少保住了一条命。妨害司法公正,罪责应该挺重的吧?”


    那要看法官怎么鉴定,裴映真这个情况,至少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但这不是蔺斯年关心的:“她本来就应该坐牢,不过是死得其所。”


    “那陆家那边……还要不要再留意……”


    “先不动,”蔺斯年想了想:“等阿修回来,我再和他商量吧。”


    萧砚修在香港谈收购案,在电视台上公开道歉之后,舆论钳着萧氏兄弟集团没有松懈过,他索性不呆在国内,躲到外面去。媒体在家里找不到人,公司上下口风也非常严,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蔺斯年担心他工作忙,不愿意总是打电话给他,想向韩城阳旁敲侧击,韩城阳在夏威夷度假,不接电话。


    这样的日子仿佛回到了他们最初谈恋爱的那几年。萧砚修和蔺斯年都很忙,平均一个星期见两次,在繁忙的工作中,偶尔约会正好能调剂心情。蔺斯年想,也许人生真的是不断轮回的。


    王菲看他的脸色,生怕他有个万一:“您别担心萧先生,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老爷子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您就算不放心萧先生,也要放心老爷子。”


    “事情是我闹出来的,却让他在外面给我挡风雨。”蔺斯年心里不安定。


    蔺斯年在这桩婚姻里本来就处于优势地位,现在舆论更是把他看成了“受害者”,萧砚修如何欺骗他的感情、他的钱、他的地位名声……故事编得有声有色。不仅是舆论,萧砚修背后还要扛多少来自公司的压力,蔺斯年很难想象。上一次,也是萧砚修力排众议要把他这个外人的名字写在博士后工作站上,当时媒体如何盛赞这位CEO情深义重,仿佛都被他们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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