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域平时最会撒娇讨好、说开心话,现在也措手不及。
自从和网球教练分手后,程思域身边没有一个固定的人,从前还有蔺斯年刺激刺激他,让他羡慕,这下两个人都清静了。
程思域照旧在房子里开派对,打牌、喝酒、跳舞,笙歌不断。有人发现蔺先生时常出现在程家客厅里,有时候静静抽一支烟,有时候拿着小碟子吃点心,偶尔也会上牌桌。一帮子太太小姐仰慕他的气质,纷纷要和他切磋技艺,他也来者不拒。输赢都有,但总是输的多一些,有时候一上午的牌局能输出去上万块钱,也不见他急眼脸红。
蔺先生牌技不精的消息就走漏了,甚至传到蔺文山的耳朵里。不知道哪家小姐跑到蔺家做客,开玩笑自己从蔺先生手里赢走了两千块钱,照这么个打法,怕是检察院要起诉他们这些人聚众赌博也不为过呢。
但程思域知道,蔺斯年是厌倦了“赢”的游戏,他只想好好地、痛痛快快地输一把,钱也好、名声也好,都让他感觉到无比厌倦。
有人给程思域介绍了个对象,一个法国留学回来的钢琴演奏家,姓张,名副其实的艺术世家,最早爷爷辈是艺术团里的首席,模样也俊俏,就是脾气比较内向安静,不是会折腾的个性。
程思域对搞艺术的不感兴趣,硬拉着蔺斯年陪宴,弄得吃饭的时候两方人都尴尬。媒人不会没听过蔺先生的名号,但这是相亲宴,又不是法院和解庭,两位主角相对坐着,旁边设一位副检察长的席,怎么看也感觉格格不入,连带着气氛很难活泼起来。
程思域干脆也不说话,指望着蔺斯年替他充场面,那位钢琴演奏家更加不会说话。饭吃到了一半,包厢里只有碗筷、杯碟和玻璃转盘的响动,仿佛各个都是恶鬼投胎,上辈子没吃过一顿饱的。
就这样也不知道这位钢琴演奏家怎么看上了程思域,回去之后托人送来不少礼物。他舅母家是做珠宝生意的,打听到程思域喜欢蔺首饰,于是送来一应七八只箱盒,翡翠牌、银镯子、玛瑙戒指……花样百出,管家两只手也拎不过来。其中一只红丝绒的长盒子里面放了一副狐皮手套,腕口有油亮的黑狐毛缀着,每只配一颗红宝石,足有拇指那么大,石榴籽儿那么透亮水灵,饶是程思域见惯了好东西的,也拿在手里不愿意放下。
就连蔺斯年也得了一对钻石袖扣。钢琴家看得出来他和程思域交情好,连带着对蔺斯年毕恭毕敬。程思域有点动心,接了人家演奏会的票子,和蔺斯年一起去听钢琴演出。他是想让蔺斯年帮他相看人品,蔺斯年哭笑不得。他这个婚姻失败的反面教材哪里有资格帮人家相看?
“你要是喜欢那还不容易?直接和他说了,我看他是一百万个愿意。”蔺斯年说。
程思域有自己的顾虑:“你没和这种大家族联姻过,你不明白,和他谈恋爱等于和他们一家人打交道。累得慌。叔叔伯伯堂哥堂弟……十几双眼睛都恨不得盯牢了你,深怕你贪他们家多一分钱。”
从前他先生家里就是这个情况,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遗产之争。上次程思域是幸运,有蔺斯年替他守江山,但哪里回回有这么幸运的呢?他再经不起大动荡,只想享福。
只听蔺斯年低低地说:“和谁结婚不一样?”
程思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蔺斯年望着下面专心演奏的钢琴家:“他现在喜欢你,把你捧在手掌心里,倾国倾城都要把你追到,这也是一份诚心。以后的事情那是以后,现在他有这份诚心就够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试试,实在合不来就算了。”
演奏会结束了,程思域买了花要到后台去,蔺斯年也带了贺礼。
休息间不少张家人也在。张老太太正和几位世家小姐寒暄,蔺斯年和程思域从他们身边经过,只见有熟悉的身影站在其中。蔺斯年放下贺礼,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来。
“和你母亲说话那位好像是陆家的千金吧?原来你们也认识。”
钢琴家单纯地以为只是遇到了熟人:“陆小姐是在拍卖会上认识的,也经常照顾舅母的生意,所以我妈和她关系很好,有时候还一起逛街。”
“打过几次交道,有点印象,和她的那些姐妹朋友们不太一样。”
“她是有事业的人,我妈说她很忙的,是陆董事长的得力助手。就上个星期,本来想约她出来打高尔夫的,她在香港谈生意没空,回来给我带了一套VR设备,我都觉得她太客气了。”
“众联在香港还有生意?”
“这就不知道了。”
蔺斯年没问下去。众联这样的大型能源集团即使在香港有生意也是正常的。他本来还想去打个招呼,试探两句也不算突兀,刚转头人已经不在了。
从演奏会出来,蔺斯年给王菲打电话:“孟宪伟找到没有?”
王菲说:“赵姐通过省医的关系查到他女儿转到了南方医院的脑科,虽然人还没有找到,但是**不离十就在那附近。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总能把他抓到。您再等两天。”
“陆家最近和香港有联系,你再去查查,众联和华创科技是不是有关系。”蔺斯年说。
王菲没反应过来:“陆家怎么和华创扯上关系了?”
“张友桥今天跟我说,陆令仪亲自跑到香港去谈生意。她是首席财务官,就是有重要合作也应该是管市场的副总去,再不行,总经理亲自去,我没听过哪家公司派财务官去谈生意的。她还给张友桥带了一套VR回来,飞行模拟器也好、驾驶模拟器也好,说到底就是个VR仓,我怀疑她和华创私下有交易,你去查查。”
“好的,还有个事情想和您说。”
“说。”
“孟宪伟女儿原本是在市一院看病,急救花了四十几万,结算的时候钱不是孟宪伟去交的。医院找出了收费票据和刷卡单的存根,签的名字是裴映真。”
蔺斯年猛地一睁眼:“你说什么?”
王菲低声说:“就是那个被调离刑侦科的刑警。”
蔺斯年挂了电话,车子载着他和飞跃跳闪的思维一路狂奔。
这下所有的环节就能连上了。裴映真一个普通的基层警察哪里来那么多钱给孟宪伟的女儿交医药费?钱必然是从陆家的,她只是出面交涉的那个人,孟宪伟把那封邮件放进蔺斯年的公文包,换来了女儿四十万甚至更多的医药费。然后他就消失了,保护他的仍然是裴映真,只有警察才有本事让一个人彻底消失。
之所以这时候他出现了,是因为孟宪伟现在没有用处了。
萧砚平的处罚已经下来了,利用萧砚平把专利权官司拖下去的目的也就已经答成。大半年的时间耗掉了模拟器项目的发展前途,这才是陆家真正的目的。
蔺斯年以为,诬陷他害萧砚平是对方的目的,但其实拆散他和萧砚修并不能让陆家得到直接的好处。萧氏才是众联的竞争对手,蔺斯年不是。蔺斯年只是陆令仪用来转移焦点的一只鱼饵,真正能让众联得到好处的,是萧氏正处在生死边缘的模拟器项目。一旦萧砚修砍掉项目,公司竞争力受损,陆家就算赢了这一仗。
他竟然完全陷在了对方的圈套里,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就算萧砚修不砍掉模拟器项目,在一年半的盈利周期里,对萧氏的财务状况也是一个考验。接下来还要收购华创,也需要大量的资金,财务上无疑是雪上加霜。但这已经是萧氏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果。砍掉项目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要保住这个项目又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能不能度过这个财务危机,还要看萧砚修的本事。
虽然官司是和解了,实际上萧氏却输了。换句话说,萧氏走哪条路代价都是惨重的。而陆家没沾上半点泥。
是他大意了,蔺斯年想。他以为陆令仪只是个丫头片子,早在陆竞尧出局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小看她了。她是个能在商场上打仗的女人,利用华创打官司拖垮萧氏是前方正牌军的打法;陷害蔺斯年和萧砚平,虽说做派不入流,也是世家名门里斗争常见的手段。
前后一打一拆,萧家如今内忧外患,夫妻离散,决策层不团结,下头的人军心涣散;公司财务堪忧,第一季度报表已经很难看了,估计半年报会更加糟糕;核心项目无法抢占市场,公司竞争力打折。
连蔺斯年都不得不承认,陆令仪这一仗赢得太风光了。
程思域虽然不懂商场上的事情,但他是不赞同蔺斯年再管夫家的破事,萧砚修的钱只要不花在蔺斯年上,在什么地方丢了也就是丢了,对蔺斯年来说没有差别。
“为人家做了那么久的嫁衣,倒头来还要怪你多管闲事,我看你趁早歇了这个心。”程思域劝他:“就是上辈子欠了这辈子来讨债的,想他这个小没良心的,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蔺斯年揉着太阳穴:“答应了要把官司结了。”
“怎么就非你不可了?全天下律师死光了是吧?”
“工作是工作。和他没关系。”
程思域叹气,也不再劝。其实他想多了,蔺斯年还没有考虑到萧砚修身上。他两次被陆令仪利用,还被诬陷让代理人做伪证,这些事情足够他和陆令仪较劲了。
蔺先生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让一个丫头片子几次三番地拿在手里当玩具耍,老树还要皮呢,他也不是没有气性的。
陆令仪他是一定要碰一碰了,但是怎么碰他还没有想清楚。按他从前的做派,把裴映真和陆令仪的金钱交易记录直接送到纪委去,一竿子把两个人都打了也就完事了,谁也别想跑。一个是贿赂警察,一个是滥用职权收受贿赂,都够蹲个大半辈子的。但那是他还有权力的时候,人家也忌讳他,这么大一个能源集团的高层被搞了不敢把他怎么样。
现在他没有权力了,很多事情得收敛着做,尤其要顾及陆建材。这位陆董事长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当助力,再失掉女儿,保不齐他会发什么疯。穷寇莫追的道理,蔺斯年是懂的。
陆令仪动不了,裴映真他是可以动的。
蔺斯年拨通了警局局长的电话:“不好意思,有件事想事先和你沟通一下,关于你手里的一个人......刑警,以前是......裴映真,倒映的映,真实的真。”
局长听了这个名字就心情不好:“那陆家那边……”如果陆令仪找上来,他总要有理由回应。
“你就告诉先他们这个人失踪了,你也找不着。我看低调处理比较好。”蔺斯年说。
这个警察对他来说,用处还很大。
星期四,合议庭对萧砚平做伪证案进行裁决。认定做伪证事实,妨碍了人民法院对案件的正常审理,但情节较轻,依法对萧砚修作出5万元罚款的决定。同日,专利权和解开庭。
萧砚修作为CEO亲自到场调解,华创的人也没有想到,更没想到是蔺斯年仍然出任代理律师。接受和解之后的收购事项蔺斯年就不管了,有投资部的人去负责,从萧砚修的脸色看也知道收购的价格不算特别理想,但总归这场官司结束了。
接下来还有离婚手续。
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都会过去,就像他们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