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平和小女朋友玩得好好的,被门铃声打扰。做哥哥的疲惫不堪地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看在血缘关系上,萧砚平没骂粗口。
“后悔吗?”他看萧砚修的脸色就能猜个七八分。
萧砚修往嘴里灌啤酒,不说话。他不确定萧砚平是在问他后悔吵架,还是后悔结婚。
兄弟俩坐在欧洲时间凌晨两点半的客厅里,冷气吹得人直哆嗦,把萧砚修的脸吹得发青。他整晚地失眠,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其实脑袋里没想事,安静得诡异。他一向睡得好,突然连续地失眠导致身体有点吃不消,心情更加烦躁。失眠就像失恋,尤其像是失了初恋,回味过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这种感觉是在伤心。
萧砚平看了看手机,这时候正好是国内股市开盘。
“众联昨天涨了将近六个点,今天还在涨。融资计划顺利,白石基金的第一批资金到位,对股价的影响很好。一个星期前进了这支的不得赚发了。”他说。
萧砚修的注意力被拉回来:“涨到多少了?”
“21块了。”
“那还能再涨涨。”
萧砚平放下手机,露出顽皮的笑容:“我听说,陆家准备卖地了,白石一共只提供7个亿,还有8个亿如果银行贷款批不下来,可能要考虑资产重组吧。卖地能卖几个钱?”
众联的资产负债率已经高到了73%。一般来说公司的资产负债率最好控制在50%左右,亚洲公司有的会到60%,超过70%就会被认为是公司偿还债务的能力很弱了。这种情况下融资本来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但如果不融资,就要考虑是否砍掉旗下的子公司。对外说得好听叫业务板块整合,说得不好听就是断臂求生。众联是大企业,抛售子公司肯定会对股价带来负面影响,融资虽然冒险,但如果成功,光在股民手里就能赚一大波。
萧砚修笑了:“他现在只担心8个亿而已,别到时候融资不顺利,白石剩下4个亿到不了账,8个亿就变12个亿。就是把众联的总部大楼都卖出去,我看能不能收得回来。”
萧砚平以为他只是厌恶极了陆家随口说说。
隔天,众联石化的贷款申请没有被银行总部批准的消息放了出来,白石基金立刻宣布撤销第二及第三轮的融资计划。
当天陆家的股价跌停,收盘的时候直接跌出21块,市值一天之内蒸发了2个亿。陆家对外宣称正在和金融机构进行“密切沟通”,但是接下来一个星期没有任何沟通结果。直到星期二,白石才又发布消息,确认撤销后续两轮的融资计划,双方互不追究违约责任。
这个过程怎么谈的萧砚平不清楚,他只知道对于众联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谈判结果。即使如此,他如果是陆建材,搞不好又得进一次医院。白石的4个亿到不了账,众联的资金豁口就从8个亿增加到了12个亿,这个时候再来变卖地产,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个好价钱。
最重要的是,股价连续跌停,投资者的利益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在明明知道盈利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出现了股价短时间内的疯狂涨高和跌落,投资者是可以直接告陆家欺诈的。
意味着,这个从世纪初一直稳立在科技产业顶端的老牌能源集团,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路口。陆家面临着无比沉重的负债,以及投资者的法律告诉。
蔺斯年比萧砚修更早得到消息。
他坐在程家的走廊上看新闻。程思域和网球教练小男朋友在游泳池里戏水,程思域压根不会游泳,他在水深只有一米五的池子里刨,刨两爪子就咿咿呀呀地叫唤,要不是呛水了要不是脚抽筋了,小男朋友过去把他抱起来教他怎么换气,换着换着就变人工呼吸了。
蔺斯年看不下去了,丢下两个人回屋。
网球教练有点担心:“让他一个人不好吧?”
程思域说:“不用理他,没了老公跟丢了魂儿似的。”
程思域现在明白蔺斯年为什么找了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他很喜欢这个网球教练,有活力又有乐趣,他觉得自己回到二十来岁,还有无数可能。他甚至打起了同居的算盘。
但是他的小男朋友不太乐意。两人在泳池边上又因为这件事斗嘴,小男朋友不高兴了,甩下他就走。程思域很委屈,从来只有人家顺着他的心意哄他开心的,哪有别人给他脸色看过?他一个气急,脚底没踩稳,噗通又摔回池子里。
这下脚真的抽筋了,他喝了两口水,抬起手往水面挣扎,好不容易脸露出去透个气,还没喊出声,脚底一疼他半边身子往下歪又栽回了水里。这下吓得没神智了,越是挣扎脚底传来的疼痛越是剧烈,大量的水猛地往嘴里灌,胸口窒息,他徒劳地吐出一串泡泡,身体开始下沉。
网球教练以为他又在假装撒娇让人抱,走到一半还没听到程思域的声音,他不放心回头看,池子里哪里还有人影?把他吓得冲回池边想都没想直接跳了进去,程思域在水底半昏迷地抽搐,一只手还掐着脚底板。教练迅速把人捞起来,放在池子边上开始挤压肺部做急救。
蔺斯年哭笑不得听清洁阿姨把来龙去脉描述一遍。他就是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程大鳏夫就把自己在一米五的泳池里折腾溺水了。他的第一反应是程思域福气挺好,就这么个智商竟然也活到了三十几岁,还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不错,也许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溺水时间很短,急救措施又做得及时,程思域醒过来的时候蔺斯年的烟都还没有抽完。
“少抽点。”程思域被呛得咳嗽:“真的想他就打电话。”
脚边是遍地烟头。蔺斯年很不耐烦,把烟碾灭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程思域也不拆穿:“你早跟他说不就完了,纪念日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把事情说全。”
蔺斯年斜看他,暗带威严:“我还要你来教?”
程思域不怕他:“行,你继续抽吧,我不管了。你也别三天两头来我这儿凑热闹,自己把老公玩丢了,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他让网球教练给他煮海鲜粥,你一口我一口地嘴对嘴喂食。
蔺斯年被恶心得够呛,报纸也看不下去,扔给他:“众联今天的股价只有20块7了。”
程思域扫了一眼:“噢,这么快就跌成这样了。”他好像完全不意外。
这是当然。他是白石基金的合伙人,他早死的老公是白石基金的创办人、合伙人。白石和陆家谈融资的事情程思域必定知道,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是有话语权的。
但蔺斯年没想明白,程思域为什么会同意这个融资计划。
7个亿的投资项目,对于白石来说不算小。按照正常的融资过程来说,第一批3个亿的资金到位后,众联应该迅速开工,拿出有说服力的投资回报率,白石对自己的投进去的钱有了信心,才能进行第二阶段的融资计划。毕竟这7个亿不是白给的,白石也是要拿分红的,如果众联不能盈利,继续巨额亏损,白石肯定不会继续投钱。这个道理程思域至少明白。
实际情况是众联在拿到3个亿后是开不了工的,因为没有环保资质。这3个亿很显然是要打水漂的,即使银行总部批准了贷款计划,只要众联拿不到资质,无论多少个亿砸进去都会石沉大海。除非,众联承诺放弃风力发电项目,从这个烧钱的巨坑里爬出来。
但众联至今没有表现出这个意图。也就是说,白石在同意融资计划的时候,就知道第一期的3个亿是白花的。即使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至少程思域是明白的,那他干什么要同意这个融资计划?程思域还在陆竞尧身上栽了个跟头,他就是再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这么多钱撒出去。
蔺斯年也不想拐弯抹角:“你是不是想报复陆家?”
程思域很无辜:“什么报复?”
“那白石撤资是不是预谋好的?”
“预谋什么呀?生意上的事情我能懂多少?”
蔺斯年把报纸戳德啪啪响,严厉呵斥:“当年我怎么帮你守住白石的股份,你他妈也忘了是不是?程思域,我告诉你,这事情漏出去了你就是操纵股价!万一证监会介入呢?你就不怕吗?就因为陆竞尧忽悠了你一次,你要他全家的命?”
刚刚溺完水的程思域病恹恹的:“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歹毒嘛?”
蔺斯年也觉得不像,为了陆竞尧的一次忽悠砸进去3个亿,程思域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但是众联一个星期股价跌了将近三十个点是事实。被套牢的股民已经爆发了,投诉惊动了证监会。甚至有认识的老同事打电话来问蔺斯年,你知不知道最近众联是什么情况?蔺斯年只能说他和陆家不熟悉,也管不着白石干什么。
经验直觉告诉他,白石基金在这件事上绝不无辜。也许股民都认为白石是受害者,众联忽悠他们投钱,白石也相信了老牌能源集团的口碑。幸好银行没批准贷款计划,白石才及时止损。但有没有可能白石是故意的?故意先投3个亿,让众联放出消息拉高股价,然后跟着银行撤资,一下子让众联股价跌停,反手就是一个“操纵股价、欺诈投资者”的罪名。
陆建材未必不贪婪,为了众联石化的未来在资产负债率极其高的情况下,他仍然选择冒险融资。但如果没有白石基金的推波助澜,陆家也不会一下子跌得这样惨烈。
网球教练觉得蔺斯年逼得太狠了,忍不住说:“他才刚醒,你别问他了。”
蔺斯年的眼神恨不能把这对情侣就地处决。
“那你老实说,为什么白石要和陆家谈融资?”蔺斯年问。
程思域支支吾吾:“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我还能吃了你吗?”
“你不能吃了我,你老公能吃了我。”
蔺斯年大骇,他没想到萧砚修还在这趟浑水里面。
程思域没想着能瞒住他。蔺斯年搞了将近二十年的经济案件,鼻子比狗灵敏,卷宗拿到他跟前晃一晃他就能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这些小伎俩骗不过他。程思域说:“你老公找到我,跟我说,陆竞尧这畜生干的不是人事,他愿意花点钱来给陆竞尧长长记性。”
萧砚修当初来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很惊讶,因为萧砚修一向是不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萧砚修知道陆家缺钱在谈融资,但是好几家金融机构都拒绝了。倒不是因为环保问题,而是陆竞尧不会谈融资,提出来的条件很过分,没法谈。那家伙估计连基础的金融知识都不完全懂,投资部的人更是背地里疯狂地倒苦水。白石本来是不打算和他们谈的,因为我和他们说陆竞尧人品有问题。但是后来众联换人了,换成了陆建材的女儿陆令仪。”
“陆建材还有个女儿?”
程思域解释:“那女的我没有打过交道,据说比她哥靠谱多了,会计出身,对数字很敏感,头脑清醒敏锐,人也相当聪明。白石犹豫不决,刚好萧砚修找到我,问我能不能让白石和陆家谈谈,第一期的钱他可以出。我就让人去谈,陆令仪开口本来是4个亿,萧砚修说不行,最多2个。后来各退一步谈下来是3个亿。我觉得他疯了,萧氏一年净利润才35个亿左右。”
萧砚修的原话是“那就花点钱吧。”程思域没想到他要花3个亿。
后面的事情不用程思域解释,蔺斯年自己也能想明白。白石基金在明知道钱会打水漂的情况下,带着目的去和陆家谈融资,陆令仪很高兴,她没有想到背后是萧砚修设下的陷阱。第一批资金到位后,陆令仪赶紧把融资成功的消息放了出去,众联的股票连续涨停,最高的时候将近22块。这时候,银行说贷款计划不批了,当然是不可能批的,原来的贷款就没有还,连利息都还不上,银行批贷款的几率本来就很小。这时候白石顺水推舟说要撤资,股民也觉得可以理解。
于是,白石基金从这出戏里顺利退出了。它一个子儿都没有花,3个亿是从萧氏出去的,它反而赚了一波名声,让人以为是众联的受害者。撤资后,白石的股票明显有涨。
众联在波折后跌到了谷底。如果当初没有融资计划,陆建材不报幻想,以董事会的决策,很可能提早放弃了风力发电项目,然后先卖掉砍掉利润率低的子公司填补银行贷款,再以其他收益好的项目来争取融资。众联做石油发家,又不是只有风力发电这一个项目,老牌的石油产业还是经营得很好的,只要现金慢慢地回流,再爬起来不是难题。
但现在不仅是钱的问题了,因为投资者要告众联操控股价。如果被证监会处罚甚至上升为刑事责任,陆家要做好准备从行业内退出。
程思域看着蔺斯年,叹气:“不是我要他全家的命,是萧砚修要他全家的命。”
就因为一张床照,这位新晋科技巨头掌舵人连消带打要让整个陆家为蔺斯年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