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陆竞尧自己打电话给蔺斯年,约他见面。蔺斯年不记得自己和陆家有过什么过节,他看着陆竞尧的目光冷峻严酷,面色森寒,逼得这个小他八岁的晚辈差点拿不住手机。
陆竞尧道行浅,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蔺斯年面前气势不足,他梗着脖子硬挺腰杆迎上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背上渐渐汗湿,差点吓得落荒而逃。他想,万一要是这位副检察长抄起茶碗砸他,他也只能吃这个闷亏。毕竟人家是当官的。
蔺斯年说:“把备份和储存设备给我,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竞尧悄悄地做了个吞咽动作:“一向清廉正直的副检察长曾经睡过资助的女大学生,还留下香艳床照。难不成不陪睡就拿不到助学金?”
蔺斯年笑:“试试看,是我这点风流事人们感兴趣的时间长,还是陆家能耗的时间长。”
陆家出此下策,无疑是到了绝望的地步。想想也知道,滨海发电是多大一个项目,动辄数十亿的资金。只要环保局一天不发资质,陆家一天不能动工,一天就要往里面浪费钱。贷款银行利息每天上千万,就是金山银山都耗不动。他蔺斯年有时间陪陆家玩,但是陆家耗得起吗?
陆竞尧摇头:“陆家不用蔺先生担心,您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好。”
说完他把照片放在蔺斯年手里,推门走了出去。
程思域匆匆忙忙地赶到,发现气氛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蔺斯年把照片摔到他面前,冷笑:“怎么回事?你揽过来的好事!我告诉你程思域,这件事要是捅出去了,咱们俩以后没有交情可以说。”
程思域瞠目结舌地对着那张艳照。这回他是真的被冤枉了,谁哪里想得到姓陆的会搞一出先礼后兵。陆竞尧在他面前装得和大尾巴狼似的,他以为只是来攀关系的。蔺斯年这些事情统共知道的人不出十个,东西当年也都被销毁了,怎么还会流出去呢?这要是让萧砚修知道了,那还不翻天去?
程思域扁着嘴巴很委屈:“我不知道嘛,我以为……”
陆家就是看他好忽悠才让他来请自己,蔺斯年知道,现在拿程思域撒气已经没用了。
萧砚修这次出差的时间延长了。他们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缎面光亮的天,碧浪逶迤,风里带着甜味。车子跑了两百公里,草场也跟着跑似的,总跑不到尽头。萧砚修喜欢这样广阔的自然风光,他想以后休假可以带蔺斯年来玩,他们可以在碧波中央建一栋房子,从远处看像失了风帆的船,他们在海上漂,直到岁月悠悠,天长地久。
晚上他接到丈夫的电话,蔺斯年的语气像是有点累了。
“又是临时加班?”萧砚修察觉出他不高兴。
蔺斯年想见到他:“你能不能早一点回来?”
这不像蔺斯年会说的话,萧砚修很纳闷:“家里出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
“怎么了,斯年?”
“我想你。”
“我也想你,我爱你。”
蔺斯年躺在床上,把自己埋在丈夫的气味里。萧砚修像是无处不在,在他耳朵边上、在肺管里、在脑袋里、心里、在现实里、梦里,他是有丈夫的人了啊,他有家庭,有等待的人,他愿意就这么呆在家里,一直等萧砚修,一直等他回来。只要他还有一个人能让他等,他就觉得幸福。
他的手指抚摸到自己的喉咙,顺着锁骨一直向下。萧砚修正准备挂电话,就听见另一边传来暧昧低压的喘息。他心跳一滞,没有错过接下来蔺斯年隐晦的呻吟声。这简直就是做梦,他和蔺斯年恋爱五年,结婚三年,就是热恋期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过蔺斯年这么主动。
发什么疯?吃了春药了?
“阿修……严哥哥……”副检察长难耐地啜泣。
萧砚修气息渐渐沉重:“斯年,你要什么,说出来,要什么?”
蔺斯年哭出来:“要你……你给我,给我……”
萧砚修狼狈地做了龌龊的事,咬牙切齿地把电话挂上,让秘书改机票。
……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尽兴,恋爱加结婚八年,蔺斯年忙得脚不沾地,萧砚修也是热爱工作的人,他们平均一个星期见两次,典型的上流社会的爱侣,聚少离多。
刚开始的时候蔺斯年觉得很满意,萧砚修体贴温和,不贪□□,在□□方面他不会觉得有压力和负担。
但后几年蔺斯年慢慢地觉得不够了,尤其是结婚之后,有时候萧砚修整个星期地出差,世界各地转悠,他就睡在检察院办公室,他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他想让他的丈夫每晚抱着他睡觉。
是不是激素水平出了问题?
他也去检查身体,但是一切正常。蔺斯年不敢说,他甚至有段时间刻意疏远了萧砚修。萧砚修以为他太累,偶尔开玩笑让他转个闲职,让他养他,蔺斯年就想,那干脆辞职算了。他想到自己每天在家里给萧砚修做饭洗衣,每天等着萧砚修回家,那画面竟然更加刺激**。
一切都是萧砚修的错,是他编织了这个幸福家庭的美梦。从求婚开始,他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喃,说些冠冕堂皇的许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共享天伦白头偕老,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他又不是没谈过恋爱的人,他还不知道男人求爱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吗?他把戒指给萧砚修蔺上,他们到南半球度蜜月,萧砚修时时刻刻地在他身边,没完没了的亲吻,永无止境地抚摸,他把蔺斯年当小孩子对待,洗澡穿衣喂饭甚至上厕所。
如果没有萧砚修,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就不会害怕,不会这么恐惧。害怕他在身边,也害怕他不在;害怕和他在一起,也害怕不在一起;害怕他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也害怕他不知道。
渐渐地,草木皆兵,战战兢兢,害怕一切,害怕往窗户缝里吹的风,害怕车子的喇叭声,害怕太阳光照在皮肤上的热度,要照出他的真面目来。如果没有萧砚修,他就连害怕的滋味都不知道,他就不明白什么是珍惜。
两个人汗津津的裹在被子里,床单上落着大大小小的潮湿的印记,像下过一场小雨。
蔺斯年把头放在丈夫的肩窝上,无意识地吮吸着那根突出的骨头。萧砚修察觉到他的异样,他从来没有这么放纵,他是副检察长,是出了名的克制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斯年,你在想什么?”萧砚修不想逼迫他。
蔺斯年还没平复呼吸:“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有点乱。”
萧砚修摸着他微湿的额发,亲吻他的额头。他猜测,不会是离职前的迷茫期吧?从前每天都上班,前呼后拥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的,突然不用上班了,热闹也散了,心里当然空落。
蔺斯年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睡过去,他睡觉的模样像个无辜的稚子,明明他才是年纪大的那一个。萧砚修有时候觉得他太缺乏安全感,性格又压抑,多半是受职业影响,检察院的工作能有多大趣味?强度大压力也大,长期处在高压状态下的蔺斯年,难免过度克己。他想,也许辞职之后调整一段时间会好一点。
既然蔺斯年不愿意和他说,他下了床,把管家找来问话。
“他这几天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
管家实话实说:“去了程思域先生那儿两次,司机说出来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他的倒是正常。”
“这几天都是程思域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
“是,程先生嘴巴快大家都知道,说不定只是拌嘴,过两天又好了。”
萧砚修知道程思域这个人,他不太喜欢和这位傻气的鳏夫打交道。但是蔺斯年和程思域是旧交,这两个人认识的时候还没有萧砚修什么事,再说,他也不至于干涉蔺斯年交朋友。
管家又想起一件事:“噢,说是半道上车子坏了,让一位路过的陆先生接了送去程家。从没见过这位少爷,还递了名片,本来以为是碰巧遇到个好心人,结果两个人一块儿进了程家,出来也是前脚后脚出来的,应该是程先生拉的局。”
萧砚修问:“姓陆的叫什么名字?”
“陆竞尧。竞争的竞,尧舜禹的尧。”
这个名字萧砚修觉得熟悉,但不好说在哪里听过。程思域的狐朋狗友很多,他也懒得去打听,或许只是凑牌局,没必要大惊小怪。
萧砚修觉得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结婚纪念日的家宴上,他抽空陪蔺斯年去订花。他们打算在草坪上搭一个花亭,把自助餐挪到院子里去,这比萧砚修原计划的“简单温馨”要复杂很多,但他改变主意是有原因的,到时候有媒体会来——科技周刊的采编预约了周六采访,这是一个月前就约好的,萧砚修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昨天秘书提醒他。他是不介意让记者看到蔺斯年和他的恩爱场面,家庭和睦这个宣传点现在很吃得开。
“我觉得翠雀比蝴蝶兰好像更好,我们要蓝的、紫的、粉的各两万支,差不多了吧?白海棠和粉色海棠再各要一万支,我想想,飞燕草要不要?”
“我想要一点白色的蝴蝶兰。”
“那就翠雀不要紫的,换白的蝴蝶兰。”
这时候订花已经有点晚了,翠雀的数量不够,要从外头空运过来。备选方案是用飞燕草代替数量不足的翠雀。蔺斯年把决定权抛给了丈夫,自己往花房深处走,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仓库,熙熙攘攘全都是浓艳的、昳丽的颜色,黄的粉的白的蓝的紫的,这一面是明亮的,那一面忽然又暗了下去。他以为自己掉进了脂粉堆,甜腻腻的香味往鼻子里冲,气管里,血液里突然都流淌着糖份,刹那间就体会到了幸福感。
他想摸一摸这些花,或者冲上去抱它们,把自己完全淹没在里面。但是越往里面走越冷,仓库里面的冷气太大了,为了能延长鲜花的保质期,这里的温度只能压得很低。蔺斯年打了个哆嗦,身后立刻有人给他披上外套,熟悉的气味环绕上来。
“都好了,”萧砚修笑道:“还有喜欢的吗?带回去放卧室里,插着也好看。”
蔺斯年摇头:“阿姨每个星期都会买新的,不用了。”
他接手了家里的账单,每一笔支出他都清清楚楚,像案件证词条条确凿。
萧砚修接过他微凉的手亲吻。蔺斯年有瞬间的恍惚,血管里头的甜蜜香气让他以为回到求婚的时候。萧砚修抱着他的腰,说:“我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斯年。还有,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做,不用你一个人来面对。家宴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你不要有负担。”
蔺斯年不知道他是否有暗示,他点头装懂。
萧砚修满意了:“我表现这么好,没有点奖励?”
蔺斯年莞尔,他在花墙前主动亲吻萧砚修。
检察长助理赵晓彤的电话打进来,蔺斯年接了。
“检察长,众联石化的东西整理好了,我让司机给您送到家里,估计一个小时之后就能到。电子档发了一份在您的邮箱里,包括几个大的资本运作项目、现成的财报、交税记录和滨海发电项目的进展,还需要什么您就告诉我。”赵晓彤说。
她为蔺斯年做了九年的助理,是副检察长手下一号秘书。
蔺斯年眼角的余光瞥向萧砚修,他的丈夫正在欣赏冷冻库里那些花朵,他背过身去,低声应了一句,说:“让司机把东西拿回来,我晚点回办公室看,家里人多手杂。”
赵晓彤一声“是”后,利落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