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姜揉了揉脖子,从办公椅上坐起。
她浑身酸痛。
大概是爬楼爬的。
在对面,领导看着她,打工人的直觉告诉印姜,他似乎心情不错。
印姜花费了一段时间回过神来,当视线凝聚在阿莱耶身上时,她忽然战栗。
“那没事我先走啦。”她打着哈哈,扶着桌子起身,费了点劲才说服自己向大门走去——会经过阿莱耶。
擦肩而过时,阿莱耶低沉的声音响起:“等等。”
印姜不自觉抖了抖。
“你忘了拿终端。”他递过来熟悉的物件。
印姜的眼神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当然,印姜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没有戴手套。
但也很正常吧,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为什么还要戴手套呢?
印姜笑了笑:“谢谢阿莱……”她犹豫了下,改口道,“谢谢阿sir,这么晚还在工作,太辛苦了,简直我辈楷模。”
高阶的哨兵不太需要睡眠,但偶尔还是要休息的。她本想劝说他注意身体,但看着他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哪里不对……
印姜浑身难受,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可这是阿莱耶的办公室,和她待在一起的是联邦之星,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几乎所有哨兵的楷模,被印姜吐槽为“老干部”的道德标兵,这儿能有什么危险呢?
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阿莱耶眼皮子底下动手。
当握住门把时,印姜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将那份怎样也无法减轻的恐惧藏了起来。
“印姜。”阿莱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印姜眼睫毛颤了颤,她不敢应声,一用力将门推开。
等走出去后她才假装刚听到般转过身:“咋了阿sir,不会又要赶我回去吧?”
阿莱耶就在门里,与她不过一步距离。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印姜咽了口口水。
阿莱耶歪歪头,他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的双眼一如蔚蓝澄澈的大海。
而那里现在只映照着印姜的影子。
他说:“你的方案记得给我。”
印姜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早上的提案,她连连应是。
阿莱耶向她点点头,似乎意识到她状态不对,他非常体贴地主动关上门。
印姜站在原地。
她后背湿了一大块。
那股被注视,被吞咽,被咀嚼的不适感总算消失了。
印姜呆了一小会儿。
她要干什么来着?大脑像久未润滑的齿轮,嘎吱嘎吱作响。
哦,要一边赏月吹凉风一边喝冰啤酒来着。
她向天台走去。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
印姜不紧不慢,面色如常。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大堆问题,但都被另一个声音解释清楚。
清楚么……?
真的没问题么?
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精神深潜,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印姜精神图景里的安全屋是一座坐落在大海边悬崖上的小木屋。每日,她都可以躺在柔软的床上聆听大海拍打礁石的声音。
天空下着绵绵小雨。
印姜站到自己的木屋前,这里还是老样子,木门不设防的开着,风铃叮叮当当,摇椅轻晃。
她走了进去。
熟悉的安全感裹满全身,那种如跗骨之疽般的恐惧消散了不少。
她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森绿色的小清新桌布上摆满了洗净的水果。窗户大开,斜风细雨,时不时还有雷声轰鸣,可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到印姜与她安适的小屋。
印姜没感觉到不对。
她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想到阿莱耶提到的方案,转念走向二楼的卧室——她要将这件事记录在床上挂着的小告示板上。
印姜脱鞋,柔软的床铺发出吱呀声,她膝行几步,却猛地停下。
膝盖与小腿下的床铺粘腻湿滑。
印姜动作僵硬地拉开被子,没了遮盖,一切映入眼帘。
她柔软的床垫连带被子里里外外都被粘液浸了个透,好似成为了什么外星生物的苗床。小告示板正面如常,印姜将它翻了过来。
反面只写了一段话。
“当你发现我时,我就也发现了你。”
她又颤抖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似崩塌的幻景般消失。
她记忆中整齐有序的卧室天翻地覆,不止床上,天花板,地板,梳妆台,所有东西都黏糊糊的。角落里,小熊玩偶被撕成碎片,棉花掉了一地。她的浴缸被不知名生物的卵和粘液填满,印姜的睡衣盖在上面。
她的精神图景里最为安全,最为隐秘的地方——她的小木屋,被一个不知道的人进来过。
而她没有丝毫察觉。
她被催眠了。
印姜双腿发软,走回了一楼。
没了催眠,真实的图景在眼前显现。这里被标记的更为明显,天花板被肉红色的组织和纤维覆盖,像是生物在呼吸般,规律地收缩。餐桌上,血红色的囊泡取代了刚刚的水果,她的桌布淅淅沥沥滴着血。咸湿阴冷的味道充斥鼻尖。不臭,但太浓郁了。
印姜有点恶心。
她面朝大海的最喜欢的沙发上有一团干涸的外壳,与印姜在卧室里见到的卵相似,只是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要不然就是死了,要不然就是……孵出来了。
印姜的情感趋向于前者,理智则告诉她:是后者。
她扶着额头,竭力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好不立马崩溃。
现实世界里,她的身体还在爬着楼梯。
她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那个做了这些的人是谁,ta会在现实里看着自己么?
谁可能在阿莱耶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呢?
而且她自己也是个a级的向导啊,凭什么就能被轻而易举地催眠呢……
她想要解决这些东西,把这些如活物般寄生在精神图景里的东西全部绞碎,扔得越远越好。什么打草惊蛇,什么徐徐图之,她脑子里根本想不到这些,领地被占领的恐惧感不断袭来……
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印姜是百分百的辅助性向导,这是依据她的精神力倾向得出的结论。这就代表了她的精神力不具备一点攻击性。
所以,即便是在自己的图景里,她都不能用精神力对自己发起攻击。
真该死。
印姜厌恶这些东西至极,要是没有给自己加的暗示,她可能会直接呕吐出来。这种被羞辱,被寄生的感觉牢牢占据了她的心神。
她冷笑。
大不了不要这个屋子了,一把火全烧了。
印姜大步走出门外,却被钉在原地。
绝望感如潮水般袭来。
她的所有暗示,所有努力全部破碎。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印姜干呕不已,她浑身颤抖,蜷缩起来。
在那一望无际的天空上,一只几乎没有眼白的黑色巨眼盯着她。
它似乎取代了天空。
而印姜最喜欢的草坪呢,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草坪了,如毛细血管般细密的触手覆盖其上,活动间发出窸窸窣窣声。
印姜一边干呕一边冷静,近乎有点残酷的想:是了,她的木屋都被寄生成那样,外面怎么可能会比那更好。
现实世界里,她的身体维持着机械的爬楼梯的动作,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滑落。
印姜蹲了一小会儿,反而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管是谁做的,ta都可以算是将自己的图景牢牢掌控,不论是想杀她还是想做什么,能干的肯定早就干了,不能干的也不缺现在这点时间。
当然,也可能是新施加的暗示稳定住了情绪。
印姜直起身,正想先回现实控制下身体给自己擦个眼泪,却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刚刚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牢固的暗示,在看到摇椅上爬下来,如同一团黏糊糊肉块般爬来的怪物喊着她“妈妈”时还是受到了重创。
印姜抬头,与那只大的看不到边际的眼睛对视:“你生的?”
“你怎么生的?”
“谁生了谁养啊,我可不管。”
出乎印姜所料,那只大眼睛在质问下缓缓合上。它竟然选择了逃避问题。
印姜一脚踢开肉团。
那块肉团滚出去老远,好似不知疼痛般继续蛄蛹来。
不论干这些缺德事的是谁,但在看到ta生下的这个肉团时,印姜还是不自觉生起了些怜悯之心——对那人的智商和三观。
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下才会生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在印姜犹豫时,肉团又靠过来了,她随脚踢开。
这次踢得狠了,肉团滚下悬崖。
刚踢开印姜就后悔了,这玩意儿明显有理智,留着盘问多好。
可惜它掉下悬崖了。
悬崖下深邃的大海是印姜专门造出来放置坏情绪的。那里刚开始还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后面积攒的垃圾情绪越来越多,海平面上升,森林就没了。
印姜不觉得那玩意儿能活,她耸耸肩,决定什么都不做先回现实世界找好友求助。
那位可是百分百攻击性向导,还是s级,肯定有办法。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呼唤声不期而至。
印姜愣了愣,往悬崖边走去。
肉团伸出几条纤细的触手,颤颤巍巍扒拉在崖壁上,印姜很怀疑那些触手是否能支撑起它。
在她的注视下,肉团向下滑落。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它好似浑不在意,细声细气地继续呼喊。
印姜露出一个冷笑。
“你很喜欢我么?”她问。
“妈妈妈妈妈,喜欢,妈妈妈妈,喜欢!”小肉团现在开始来回重复妈妈和喜欢。
印姜蹲下来,她温柔道:“是嘛,那你可以证明给我看么?”
肉团看着她。
它没有眼睛,可是印姜就是觉得它在注视她。
它说:“证明,证明给妈妈看。”
印姜笑了笑,她慢慢道:“那麻烦你把触手收回去,我就相信。”
几乎是话音刚落地,肉团就同步掉了下去。
它的触手收得没有丝毫犹豫。
印姜冷淡地看了眼涟漪都没泛起一丝的海平面,淡定抬头。
那只诡异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她哄骗它辛苦诞下的孩子去死。
“你不生气么?”印姜笑意盈盈地问。
雨势不知何时变大了。
但眼睛毫无作为。
它只是与印姜对视。
“切。”
印姜退出了精神图景。
怎么能少的了经典阴湿男呢?正常的感情固然吸引人,但畸形的感情更具冲击力。
吸溜。
好可怜的眼睛啊,单身带娃,妈妈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哄骗自己的孩子去死,我的天呐,丧偶式婚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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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