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印姜感慨。
还有视线追踪,不愧是联邦“正黄旗”的贵族。
她咂巴了下嘴,一低头,就看到以撒红着脸跑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闪躲着什么。
“耶耶。”她警告性地叫了声自家逆子的名字。跟在后面的小狗乖乖坐下,一脸“我很乖”的表情。
她再次看向画,女人的眼神此刻落到了耶耶身上。
“这是你母亲?”
“嗯……嗯。”以撒点头,他快速瞟了眼画,又低下头。
感受到腰上环抱自己的力量紧了紧,印姜若有所思:“你怕她?”
“母亲很厉害,我很尊敬她……”
“这幅画呢?”
“……有一点点怕。”
女人又将眼神收了回来,与印姜对视,但与此同时,她似乎也对耶耶的存在感到忌惮。
“你可以一只眼睛看我,一只眼睛看它。”印姜提出了建议。
“欸?”以撒猛地抬起头,他柔软的头发随着动作上下弹了弹。
在所有生物的注视下,女人的左眼向左,看着印姜,右眼向右,死死盯着小狗。虽然确实做到了两只眼睛一起站岗,但是……
“呜哇,竟然真的采纳了。”印姜自己都没想到。
“母亲……”以撒满脸的幻灭,他的嘴巴开开合合,最后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印姜下了结论:“有点笨笨的。这就是你精神深处的自我保护机制?”
以撒满脸莫名其妙。
印姜将他抱了起来,凑到油画前:“要将她遮住么?看不到也就不会怕了吧。”
以撒手足无措地看看她,又看向油画,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的双颊又变得通红。
在印姜眼里,油画上飘着一行字。
【以撒的母亲,可以试试在她的面前对以撒做些什么。掐掐小脸,揪揪头发,啊,他哭了……多可爱。】
印姜就当没看到了。
以撒沉默着,女人的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印姜听到以撒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没关系,不用遮。”
于是她抱着以撒离开。
女人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她又是一个人了。
……
女人注视着她抱着以撒折返回来。
“要我说,就是光太暗了你才怕,都什么时代了还在用传统蜡烛,现在是电力时代。”
印姜的精神力框框变出几条led灯,她拿灯带圈住油画,在两人的注视下按下了开关。
“啊……”以撒的声音。
“中嘞,带劲。”
“呜……”小狗的哼唧声。
小小的门厅被照的大红大紫,大江南北,大运摩托……总之,印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精神力能发出这么多颜色的光。
这下她能看清这里的布局了。
原本高雅古朴的建筑融合了现代led灯带花花绿绿的光,让进来的人可以在门厅就开始蹦迪,消除了赶路的疲惫。在灯光闪烁之下,画中女人的脸清晰可见,她注视着眼前人,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无奈。
“怎么样?”印姜手中托起迪斯科灯球,“不够我这里还有。”
以撒“嗯……”了片刻,终于,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声音响起:“试试?”
现在,门厅又融合了一种后现代赛博朋克的感觉,印姜掏出一个墨镜给自己戴上,只觉得自己是最闪亮的一颗星。
以撒巴巴地看着她。
印姜又变出一副墨镜。
最闪亮的两颗星!
她嘴里哼着前世知名的摇滚乐,将多余的灯带像哈达一样在脖子上围了几圈,一边律动一边走进了黑暗。
小狗汪的一声冲了过去。
雅阁用头顶了下自己的主人,跟在了她们身后。
以撒看着光渐渐远去,他局促地看向自己曾经不知为何深感恐惧的油画,画框边,花花绿绿的光投射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女人的脸上,而她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以撒!”呼唤自己的声音传来。
“再见,母亲。”他咬了咬唇,不知要不要规规矩矩行礼,但最后,他只是挥了挥手:“一会儿见。”
然后,他转身:“来啦。”
女人注视着她们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她看向头上悬挂的迪斯科球,翻了个白眼。
【以撒的母亲,她对你没有给她一副墨镜这件事有点意见。】
……
“贵族啊……”印姜打量着那些她完全不知来历,只感觉很有钱的物件。
以撒的双手托着那副对他来说有点过大的墨镜:“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印姜从一件栩栩如生,雕刻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的石膏像上收回目光:“确实。”这些玩意儿小孩子会喜欢才有鬼了,而且这里几乎没有光,也不怪以撒会害怕了。
“我刚刚看到,你母亲是劳伦斯家族的,你也是么?”
“不是。”直截了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是私生子。”
印姜看向他,以撒的脸上面无表情:“我只是承蒙关照,可以在劳伦斯家长大而已。”
此时此刻,他很像外面沉默的大绵羊哨兵。
“劳伦斯,真的很耳熟。”印姜没有说什么,默默转移了话题。她的古代历史很好,但是近现代的就不太熟了。是以,她总是想不到这个名字代表什么。
“咩。”雅阁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嘴里叼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是份报纸。
印姜又“呜哇”了一下:“这样轻易获取信息真的好么?就像作者不知道该怎么发展剧情于是硬生生让某个角色开挂一样。”边说,她边展开报纸
只见上面血淋淋写着三个大字。
看背后。
她愣了一下。
【回头看看吧,他就在你身后哦,虎视眈眈呢,嘻嘻。】
“怎么了?”以撒问道。他抬头看向那副展开的报纸,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战争啊……会与我们有关嘛?”
印姜眨了下眼睛,血字连带漂浮的那行充满暗示意味的“提醒”全部消失了,她再看向报纸,上面加粗的标题映入眼帘。
“联邦政府申明‘哨兵症’并非精神疾病,未来将建立专门机构收纳此类人才”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不真切。
她翻过报纸,露出以撒看到的那一面。
“联邦政府已于6月24日出兵西部地区”
下面的字如同密密麻麻的火柴棍。
她极力辨认,总算从报纸的一角找到一点信息。
“劳伦斯家族宣布退出抵抗军,此举是否会对西部反抗联盟造成影响还尚不可知。据传,新上任的家主莉莉丝不顾家族其他人的反对一意孤行下达了退出抵抗军的命令,此举将被其他贵族视为背叛。有小道消息称,莉莉丝的私生子疑患‘哨兵症’……这似乎是导致一切发生的诱因,家族内部对莉莉丝颇具怨言……”
那些字不断抽离,大量的信息涌入印姜的脑中,即便她不愿意,脑海中也还是突然多了段记忆。
“女人怎么能掌权呢?都怪那个野种……”
“都有精神病了,患‘哨兵症’的能不能全部枪毙了,要我看,如果我们输了,就全是那个杂种的错。”
“女的就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劳伦斯迟早败在她手上!”
印姜甩了甩头,她的眼前不断闪现出灰暗的画面。男人们酒气熏天,醉醺醺地说着些污言秽语,这一切都逃不过五感灵敏的哨兵。
就该,就该把他们都……
“汪汪!”耶耶吠叫了几声,让印姜从迷幻的梦中惊醒。她狠狠拍拍自己的脸,将报纸塞进口袋里。
她开始被同化……时间不多了。
好消息是,她现在想起来劳伦斯这个姓氏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联邦现任的十三个秘书长有一个就姓劳伦斯。在联邦收复西部地区前,作为抵抗军中流砥柱的劳伦斯家族忽然投降使得抵抗军的力量大减,联邦没费什么力气也没有闹出太多人命就收复了西部,那之后,劳伦斯家族很快就与政界搭上关系,现在也是如日中天的存在。
在这之前,她既没听过“以撒”也没听过“莉莉丝”的名字。
但是,现在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了。
她尽力忽视眼前不断出现的血字,问以撒:“这里有你觉得安全的地方么?”
以撒看向她的双眼,点头:“跟我来。”
一路上,本应是提醒的黑字显现的内容愈加可怖。
【你会像她一样,被吊起来,肚子剖开,内脏流下,被秃鹫啄食。】
【当当当,你的声音太大了,他醒咯。】
【你真的相信这孩子么?如果他是故意拖着你呢,等你失去抵抗能力,他就可以随便对你干什么了。别忘了,他的异化程度那么高。】
印姜迷迷糊糊地跟着以撒,她的脑海中全是破碎的记忆。
【你才是猎物。】
【羊可是恶魔的象征。】
印姜顶着这满眼的黑字,嗤笑了一声,引得她身前的以撒看向她,在她未发觉时,他的双眼如黑曜石般暗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怎么了?”他嘴里却还是天真的声音。
“还有多远?”
“不远。”
“我撑不住了,以撒,过来一点。”
孩童迟疑了一会儿,但在印姜跌坐在地板上后,他缓慢靠近:“你还好么?”
印姜轻笑,她摸了摸以撒的头,如她想象的那么柔软。脑子里的杂音越来越重,她直接抓住以撒的手臂,强硬地将他拉到身边,把他抱入怀中。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僵住,她毫不在意地将下巴搁到他的头顶,慢慢道:“怎么说呢……怪不了别人,是我自己没防备。”
印姜将全身的重量卸了下来,仿佛无知无觉般靠在孩童身上:“对不起哦,以撒,本来想多帮帮你的,但现在估计来不及了。”说话时,她的气息不断扑倒他的脖颈旁,令人心里痒痒的。
以撒沉默着。
“不要讳疾忌医,该治病就治,我不知道你都遭遇了什么,但这都不是你放任自己异化的理由,明白么?伤害自己这件事从来只能威胁到爱你的人。”她语重心长地劝诫,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
“你是乖孩子,不是你的错哦。”
“……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如果没有劳伦斯家族的投降,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战争。西部地区无论如何都只会回归联邦,即便负隅顽抗,也只是垂死挣扎。”
“你母亲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
“即便在那个当下被愚昧的人错怪,也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羔羊是无知的,正因如此,它们才需要牧羊人。”
“你还记得我刚来时你问我什么嘛?”
孩童迟疑地抬起头。
“你问我‘你是神明么?’虽然我不是,但我代替神明宣判你无罪。听懂了么?别干傻事,很蠢。”
印姜的意识慢慢抽离,从刚刚的某一个瞬间以撒的精神图景就开始侵蚀她,为了自保,她只能选择离开。
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她也不是很喜欢干出力不讨好的事。
在她与他相连的精神触须快要断开时,印姜忽地听到怀里的孩子慌乱的声音:“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别留我一个人……拜托。”
印姜撇撇嘴,她在内心安慰自己:主线还没打呢,回去打个主线再说。
慢慢地,意识回潮。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以撒惨白的脸颊,他正抓住她的胳膊往房间里拉。耶耶站在一旁,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它的耳朵高高竖起,坐在离雅阁好远的地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以撒的动作,仿佛只要他有轻举妄动,就会冲上去给它一口。
雅阁好几次想靠近,却都被它轻巧地躲开。
“停一停,停一停,我自己来。”印姜抽出手臂挣扎着起身,敏锐地发现以撒的脸上划过庆幸。
臭小鬼。
姐姐想走就能走,是你能困得住的?
那一瞬间,她很想说自己治过的哨兵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新兵蛋子。但最后,她也只是温柔的微笑,摸了摸男孩的头道谢:“谢谢你,以撒。那一瞬间我真的很难受,我以为自己要永远陷入黑暗了。”
在这间卧室里,她感受不到一点侵袭。很好!开装。
印姜叹息,将额前的长发捋向耳后,她注视着木桌上的台灯,双目无声,仿佛一阵后怕:“我其实很怕被同化,只是作为向导,不能表现出来。现在……”她欲言又止,撇开脸,打量起身处的房间。
以撒巴巴地看着她,向导站在房间中央,失魂落魄,身体轻颤,似乎还对什么感到恐惧。她本来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始终挂在嘴边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她与他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连她的精神体也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
她感受到了他的恶意,毫无疑问。可即便如此,在快要离开时,她也在安慰着他。
也许她是不同的呢,也许是他错了呢?
他身后,绵羊沮丧地卧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咩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