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诵几经发烧、发冷、又昏迷过几回之后,那颗贵逾万两金的解药,终于被阎奇生炮制出来了。
药炉掀开,是小半炉咕嘟咕嘟的淡金色浓稠液体;阎奇生毫不怕烫,面不改色伸手去捞,将这小半炉液体手搓成条,又在掌心之中揉成团,揉成一颗滚烫的药丸。
这颗药丸一吃下去,便一了百了,一切都干净了。
拈起这枚药丸,王得意心中涌起一种古怪的感受。
如果他现在把这枚药丸丢出窗外,或者丢在地上踩个粉碎,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疯了。
尤其是阿诵。
若是没有阿诵不辞辛劳,请来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阎王大夫,又冒着风险以身试药,也不会有这枚解药。
所以,一旦他说“我不吃”,就不仅仅是“疯了”,还是没良心。非常地没良心。
回忆自己的一生,上一次,他“没良心”的时候,还是为了一本练不通的剑谱,和师父大吵一架;又或者,是自己偷偷吃了一整只烧鸭子,而没有带上阿诵的份。但是这些事情,全都不能同他现在所感到的愧疚相比。
瞬息之间,他的脑子里居然闪过了这么多念头。
在他终于想要张口说话时,一张嘴,反而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么一大早的。饭后再吃吧。”阿诵道。
如果阿诵的眼神在此刻对上王得意的眼神,他便一定能够看得到他眼中的感激。只是现在他是对着阎奇生说的。
阎奇生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哂笑一声,道:“随你们。”说罢,他将药丸一抛,又抛回到药炉之中,仿佛是丢一颗小石子那么样的随意。
那颗金色的药丸在药炉之中“骨碌碌”地一滚,定住不动了。
王得意痴痴看着,忽然手上一暖,是阿诵拉起了他的手——那只残废的右手。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只手还存留有一些知觉;很快他又想到,这只手曾被那么样地撕裂过,又千辛万苦地长好,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不灵便,总是不分场合地阵痛、颤抖,甚至感知不到冷热——那么,如果他真的吃下了解药,连那颗丹药给他带来的最后一点小恩小惠都就此消失的话……此刻的他,连阿诵的手是怎么样的温暖,都感知不到了。
他心中一紧,却已被阿诵拉着,一路走出了药房,到房中去吃饭。
早饭已经备好了,全是他喜欢的菜色——甚至还有一只烧鸭子!
两个人在桌边坐下,王得意心事重重,阿诵却面色如常,只是用那双小玉箸为他布菜,动作无比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共同生活了很久很久。王得意鼻子发酸,于是阿诵为他布什么菜,他便匆匆忙忙往嘴里填什么菜;阿诵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但阿诵的表情是那么样的平静,平静到仿佛不论他说些什么,阿诵都会接受,哪怕是……
他吃着吃着饭,忽而感到眼眶发热,只好匆匆眨了两下眼。
“王得意。”阿诵终于开始说话,说得却是,“你是不是背着我,吃过一次烧鸭子?在我们分开的时候?”
王得意被一口蘑菇呛到,咳嗽起来,一面掩口,一面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阿诵脸上终于现出得色来:“我还不知道你?你最喜欢老麦的烧鸭子。后来你回去地宫,顺天更乱了,在老麦跑掉之前,你是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巴的。”
王得意转了转眼珠,嘟囔道:“可不是?他要是走了,那就是我一生中最后一只烧鸭子了!”
“所以,我特意叫锦书买了这只烧鸭子。”阿诵道,为他夹了一只鸭腿在碗里,“你尝尝怎么样?”
他夹什么,王得意就吃什么,这一次,他认认真真地吃掉了整个鸭腿,把骨头都啃得干干净净,才说:“很好吃。虽然不是老麦的烧腊味道,可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阿诵闻言,粲然一笑:“所以,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的烧鸭子,为什么要将老麦的那只,当作人生中的最后一只呢?”
王得意愣愣地望着那只烧鸭子,心头忽然万般滋味,却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心里有不舍。”阿诵静静道,“其实,我并不急。不管你此刻想与不想,那枚解药始终就在那里。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至少,我能为你增加一个。”
王得意口中的米饭都快变咸了。
“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去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你,简直要讨厌死你了。”
“什、什么?”
“是啊,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你存心要讨我的厌,就是要我讨厌你。只是,我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阿诵顿了一下,仿佛有些脸红似的,很快又正色道,“你有考虑的权利,没有任何人催你。只是你的考虑,必然要在本次发作之前……”
说着说着,阿诵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因为,阎大夫说,再发作一次,你便彻底听不见了。”
*
彻底听不见又怎样?
听不见,他还可以看;看不见,他还可以摸——他的右手还能用,还能握住一根剑柄。
可是,心里的酸楚,又是为着什么呢?
王得意放下手中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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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中有很多只烧鸭子在等候着他——那么剑呢?
尽管他心里并不乐意承认,但是……正如陆之寒所说,连武林都已经不复存在,他的剑,提与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剑,同吊炉里油光锃亮的鸭子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的,烧鸭子至少可以果腹,他的剑毫无用处。
可是,他又不是为了所谓“用处”才学剑的!
他是为着什么学剑的?他是为着师父的泪水、为着一块又一块的高粱饴、为着关外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
他静静闭上眼睛。
一瞬间,他又回到泪泉的小屋,那时候,他甚至没有一把像样的童子剑,只有孙百输从那棵梨树上折下的一杆树枝。
不是剑需要他,也不是武林需要他。
是他需要剑。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再睁开眼时,他见到阿诵还来不及遮掩的担忧目光,宽他心一般,微微一笑,放下筷子。
“吃饱了。我去吃解药。”
上一次他吃的药丸子,通体赤红,吃到胃里,仿佛吞下一整块烧红的烙铁,顺着喉咙食道,一路烧穿他的胃袋。这一次他要吃的药丸子,由内而外散着金灿灿的色泽,他拈着那枚小药丸,口中道:“不知道的看了我要吃,还以为我终于想不开,要吞金自尽……”话音未落,他后腰就挨了一巴掌,是阿诵不乐意听晦气话。
其实于他来说,吞下这样一枚药丸,与吞金自尽,又有什么分别呢?
阿诵的眼睛盯着他,阎奇生的眼睛也盯着他。
我又不会跑……他心中长叹一声,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这微笑他早已习惯,八年来,当他想要对程雪时表露“我没事,我好得很”的时候,便露出这样一种微笑。于是阿诵的眼中也依稀闪动着什么,他本心并不希望阿诵露出这样的神情。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他终于把心一横,闭眼仰头张口,将那枚小药丸丢进了嘴巴里!
他嚼也没有嚼,那药丸子便“咕噜”一声被他吞进肚子,奇特的是,和恢复功力的红丸子相反,这枚药丸冰冰凉凉的,一路沁凉到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那本是极为清新的一种感受。
他静静站着,其他两个人也静静看着他。他不说话,他的右手仍被阿诵握着。他等着,等着,等到丹田之中的内力稍稍翻涌,尔后渐渐消散,如同雨收云霁,露出赤裸的天空;等到他的右手再一次微微颤抖起来,却只感受到阿诵的温度,感受不到他皮肤的纹路。
“……结束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