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仪此时确实很惶恐,她在学校里只学过声台形表基础课程。这场戏是她的杀青戏,剧本上写的是反派走火入魔误杀赶来劝阻的师妹,清醒后悲痛不已。
但是刚才在现场,导演临时把师妹的动机改为准备大义灭亲,亲手杀掉反派,于是二人之间多了一段很复杂的空中打戏。
高度低一些的威亚戏对于姜令仪说还不算太难,但第一次吊这种高度的威亚,恐高的她此时腿已经软了起来。但她又不想因为自己拖慢剧组进度,只能硬着头皮上场。
威亚慢慢升空,到达离地十几米的地方停下。姜令仪脸色发白,呼吸也急促起来,连简单的转体动作都僵硬扭曲。
导演看着监视器,眉头皱了起来,“有替身吗?”
副导演面色为难:“因为是临时改戏,只有给陆峰老师准备的男替身演员,身高体型都和令仪相差太大,衔接不上。”
监视器里,姜令仪已经因恐惧,干呕了起来。
导演和姜家关系不错,况且她还只是个大二学生,自然不能过分苛责,“先让令仪下来缓缓。”
姜令仪一落地,捂着嘴着道:“麻烦给我个塑料袋。”
拿到塑料袋的一瞬间,她背过身,直接吐了出来。导演看到这一幕,心里暗自焦急,再等一会儿就没有天光了,电影拍摄每一秒都在烧钱,容不得半点拖延。
姜令仪吐完后面露愧疚,咬着牙说:“李叔,我还能再坚持一下,没准这次就能适应了。”
她这幅样子,明显再多来几次都适应不了。导演也是病急乱投医,拿过副导演的喇叭,喊到:“在场的,有没有身型差不多能演威亚替身戏的。”
好歹是次机会,不管能不能行,一堆群演争先恐后的举起手来,其中自然也包括冉棠。
冉棠这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不愿当那人替代品的小心思,现在只想拿到镜头更多的角色。
导演、副导演结伴走过来,目光扫视过一圈灰头土脸的群演,两人在看到冉棠的脸时,双目放光。
副导演示意道:“给她换身妆造,在她刚才躺尸的地方随便找个人顶上。”
冉棠心中雀跃不已,连声道谢,跟着服装组的人换了身衣服。
再回来时,姜令仪已经从威亚上退了下来。
导演还在一旁安慰:“后期你在绿幕里面补拍几个特写镜头就没问题了,谁都有不擅长的东西,叔叔理解。”
姜令仪垂着眼眸,低声道歉。接着她略带好奇地转脸看已经换好妆造的冉棠。虽然时间仓促,那人只是略施粉黛,便已足够明艳动人。
副导演拉来武术指导给冉棠示范动作,陆峰老师为了演出效果也凑了上来,给冉棠分享经验。
导演盯着冉棠的扮相,恍然大悟,“令仪,她侧脸有个角度有点像你,这个替身找的不错啊。”
姜令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心道:不像,这人比她好看一点。
开拍前,冉棠握着剑缓缓升空,钢索收紧的刹那,脚底传来悬空的虚浮感。低头时,人群在她视野里不断缩小。寒风吹动她耳畔的发丝,钢索在高空发出微微震颤。但她心里没有害怕,虽然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但她还是为自己成了所有目光聚焦的中央而窃喜。
不过过了一会儿冉棠就开心不起来了,导演要求严格,况且她也是第一次拍如此重要的戏份。即便对表演没有要求,只需要摆动作,游刃有余也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可她胆子大,学东西快,并且核心力量强,这都是威亚戏份必不可少的优势。虽然过程中不断NG,最后还是可以勉强通过。
结束拍摄时,随着被放大的世界将逐渐缩回原位,冉棠忽然有点怅然若失。还没等她哀伤几秒,连接她右腿的威亚钢丝突然崩断,金属断裂的刺耳声音响彻片场。
冉棠来不及反应,只能凭本能双手抓住仅剩的一根钢丝,她的身体依旧在下坠。
导演猛然从监视器后站起,惊呼道:“安全员呢,安全员!”
姜令仪看着那道急速落下的身影,也瞪大了眼睛,心纠在一起。
安全员立刻指挥工作人员移动气垫位置,下一秒“砰”一声,冉棠掉了下来,重重摔在气垫上。
剧组乱成了一锅粥,副导演拿着扩音喇叭高喊着:“医务组,快过来检查伤情。”
落地的冲击力如同无数钢针扎进后背,火辣辣的钝痛从落地接触点炸开,冉棠那两只抓钢索的手掌早已鲜血淋漓。她闷哼着,接受医生检查。
“人还保持清醒,左臂肿胀,疑似骨折。”随组医生汗流浃背地固定伤处,顺带给冉棠的手掌止血。
很快,救护车鸣笛驶进片场,冉棠被抬上担架。此刻她终于支撑不住,昏迷前一刻她想的是,完蛋了,下个月拍不了戏,怎么给奶奶寄生活费。
剧组怕出现舆情,特意把她安排在单人病房。
冉棠在医院醒来时,龙套服已经换成了病号服。石膏绷带层层缠绕,将她受伤的左臂牢牢禁锢,两只手掌也被包扎治疗过。窗外天色已经被黑暗吞噬,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回忆起之前从威亚上掉了下来事情。
戴鸭舌帽的场务见她悠悠转醒,在她发问前语气热络地宽慰道:“你别担心啊,轻度肱骨骨折,只要保守治疗就行,康复后没什么影响。另外你的手掌也已经缝合,一周就能出院。”
拍戏前群演的手机都被没收,带冉棠接戏的领队这时接话到:“小冉,手机在这,你可以给家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这段你好好休养,行动不便的话,也可以让他们来看护你。”
冉棠不语,奶奶年事已高,她没有能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照顾自己的家人。
这时,有一中年人从病房外进门,场务见此,赶忙站起身介绍:“这是我们执行制片人——张老师。”
“醒了就好。”对方虽然衣着款式简单,但是面料的细腻质感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不凡,显然他是冉棠这种群演平常接触不到的那一类人。
他和颜悦色的微笑,语气温和道:“你在拍摄过程中受伤,这是我们的责任。请你放心,医药费我们全额报销,我们再给你赔偿一万的营养费,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联系我们。”
果然是只笑面虎。
冉棠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包子,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臂撑着坐起身,哑着嗓子说:“一万?现在才十二月,至少三月份我才能正常拍戏,按群演日结行情,误工费都不止这些。”
空气因为她的话突然凝滞,执行制片与场务对视一眼,最后执行制片缓和气氛道:“我们并没有说一定会严格按照某个固定的数额来赔付,事情都是商量出来的嘛。群演什么价格,我比你清楚。况且我们的设备都有检修记录,这次事故是完全意外。不如你说说,你觉得赔偿多少合适?”
冉棠心里默默算了笔账,最后开口:“三万五。”
她提出的数额,几乎已经触碰到了执行制片愿意赔付的极限。但执行制片又清楚的看出冉棠并不好糊弄,并且看着一脸执拗的样子,像是会把事情搞大的那种类型。
经过一番权衡,执行制片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数字。谁都不希望电影尚未拍摄完成之际,便登上社会新闻的头条。
执行制片皮笑肉不笑点头:“好吧,毕竟现在年轻人也不容易,我们会负责到底。你之后记得保留发票顺便去办一个工伤认定,交给我们的场务,五个工作日内钱会打到你的卡里。那这事可就算翻篇了,你说也没必要再到网上乱发一些有的没的,对吧?”
冉棠点头,“对,只要钱打过来。”
谈好赔偿金额,群头将冉棠的手机放到床边,“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三个人退出房间。
手机恰好放在冉棠受伤左臂那一侧,冉棠皱了皱眉,试图调整姿势把手机拿过来。但轻轻一动,全身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略过她眼前,将手机拿起,递了过来。
冉棠顺势抬头看过去,只见与她三分相似的那人提着保温桶站在床边。
姜令仪裹着卡其色风衣,垂坠的衣摆漫过膝盖,脚下是一双英伦短靴。她面容清秀,眼尾微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柔沉静且略带文艺的气质。
冉棠想起之前那人的描述。
更端庄一点,更有故事感……
她虽然不服气,但事实其实确实如此。
冉棠语气不善开口:“帮我放在床右边就可以,谢谢。顺带一问,你来也是商量赔偿金额的吗?”
姜令仪探过身,并没有理会冉棠尖锐的语气,她将手机放到冉棠够得到的位置,“不是,你是替我拍戏受的伤,我当然要来看看你的情况。你应该还没有吃晚饭,我给你带了点汤。”
说着,姜令仪将保温桶放到了床头柜上。她余光瞥到冉棠包扎过的双手,补充道:“你的家人赶过来了吗?可以让他们喂你喝。”
说实话,冉棠不喜欢被人问到家庭,更不喜欢被这种一看就没受过任何委屈,天生下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问到。
冉棠没理她,却发现那双有故事感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似乎只要她不回答,就不会移开视线。于是她闷声道:“我的家人不会来的。”
姜令仪一愣,她实在想象不到,一个人伤成这样,父母却不在身边。
“那你需要帮助吗?我是说,实在不行的话,今天晚上我可以先喂你吃一点东西。”
一般人可能会下意识拒绝这种陌生人间过于亲密的互动。但冉棠自己知道,她连中午都没有吃饭,虽然现在身体疼到根本毫无食欲,但想不想吃和该不该吃完全是两回事。
即使没有胃口,也必须强迫自己进食。
况且自己确实是因为替她拍戏才受的伤,冉棠才不会不好意思。
“那你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