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光合公司里年轻人颇多，能进光合的人基本是在行业上取得成就的，或是在专业和学校上有过人之处，都是行业内的佼佼者。
进入开阔的宴会厅，冯缘扫视里面走动的人才，像见到金子两眼发光，抑制不住兴奋道：“到我施展功夫的时候了。”
冯缘喜欢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见到对他未来的工作能提供便利的人，像捡到宝贝似的。
清荷笑了笑，“你去吧，我找个座位在那等你。”
“那我先过去了。”冯缘上下打量她，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有事给我拨电话。”
“放心吧。”
冯缘融入人群里，清荷只身一人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座位，捕捉到没有人坐的圆桌，正要往那边走，倏然走过来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男服务生。
“请问您是李清荷小姐吗？”他恭敬问。
清荷点头，“我是。”
“您的位置安排在第一排，我引您过去。”他伸出手指示。
循着他手势望过去，本想坐在不显眼的位置蒙混过关，却意外被安排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她微微笑，“好，麻烦你了。”
走近些才发现坐在这里的正是其他几位宣传片演员，加上她总共八位，另外两位行程冲突无法到场，清荷一一和他们打声招呼，坐下来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未等她回头，宋云旗出现在她旁侧。
“刚才在门口没见到你，可算找到你了。”他坐下来，眼睛亮着光。
“我也是刚上来。”
倏而，后面有人小跑过来拍了下宋云旗的肩膀，小声说：“林总让你去旁边的桌子。”
“干什么啊，我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宋云旗虽有不满，但还是顺从地站起来，和清荷说了声待会见，便跟着同事离开。
明亮的宴会厅里，衣装正式的女人和男人都面带微笑谈论着，她心生奇怪，有这么多人遮挡着，林津廷是怎么发现宋云旗在这的。
她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宋云旗离开的背影上，转而缓缓移动，锁定到那对讳莫如深的双眼。
林津廷站在中间，周边围绕着一群人，兴许是“道归”宣传片的火热让大家心情激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而他作为公司的主心骨，却心不在焉地朝她这边望。
眼神对视的一刹那，清荷慌不择路地移开视线，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不是在看她。
终于捱到开场时间，脑海里循环闪动他的双眸，如冬季幽深的湖水，她定了定心，正视宽大的大荧幕，宣传片已经停下来，定格成结尾的巨幅海报。
主持人高昂热情地说出一大段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最后郑重提及林津廷的名字，才从海报上移开眼。
按照惯例，大型公司的商业聚餐，都有老板上台发言这一环节，好在林津廷说话如沐春风，姿态谦逊，没有把发言作为个人的独角戏，不至于那么枯燥乏味。
“我们全公司的人都对‘道归’的发布翘首以盼，‘道归’尚未发布就提前火热，得益于各位同事的努力和付出，当然还有这次宣传片的十位主力演员，把游戏人物的精神面貌演绎的淋漓尽致，今天十位演员来了八位，另外两位因为公事走不开没能来现场，非常可惜，但他们二位带来了祝福和贺词……”
话毕，他看向大屏幕，出现一则VCR。
台下昏暗，只有杯盏闪烁着莹莹光泽，台上林津廷长身玉立，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他。毋庸置疑，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清荷目不转睛盯着他，忽然察觉这是她第一次坐在台下看他。
心里油然升起复杂的情绪，为他历尽艰难险阻终于得见光明而感到高兴，又为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徒增伤感。
忽而，VCR戛然而止，偌大的厅里掌声雷动，清荷像从很远的地方回过神，机械地拍着手掌。
“好了，话不多说，剩余的时间交给诸位，请大家尽情享用美妙的晚餐时间。”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林津廷的身影从她视线里逐渐消失。
中式圆桌上，铺着白色丝绒布，冯缘不知从哪钻出来，整理着衣襟坐下，他嗳一声，轻声问：“你那礼物什么时候送给人家？”
清荷咀嚼着复杂的心情，低敛眼睫，“看情况吧，送不出去就算了。”
“那怎么成，你大老远从法国带回来的。”冯缘察觉她有股泄气的意味，劝解道：“再说了，林先生帮了你那么多次，你送个礼物也是应该的，对吧。”
周围人举杯庆祝，打断清荷的思路，她喝了一大口红酒，没接话。
不一会儿，林津廷和另外几位部门领导走过来，他擎着高脚杯，轻晃红色液体，扫视一圈人说：“感谢各位的付出，给我们呈现了这么好的剧情效果。”
其他几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说了几句客气话，清荷瞥过去一眼，沉默不语，跟随他们的节奏一口喝掉剩下的红酒。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始终打量着她，脸颊的肉快堆到下巴上，笑着打趣道：“李小姐还挺能喝的。”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愣了下，抱以微笑。
那男人得寸进尺，提议道：“李小姐舞姿卓越，不如现场表演一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不大的眼睛里透着轻视和戏谑。
当场的人全都变了脸，清荷淡淡的笑容落下来，站在一旁的冯缘也倒吸一口气，抿唇瞪男人一眼。
“李小姐是舞团首席演员，不是随随便便就演出的。”林津廷脸色沉重，侧眸斥责。
游戏部门经理敏锐捕捉到林老板情绪不对，立即圆起场面：“是啊，李小姐是专业舞蹈演员，哪是你一句话就能支使的，想看演出还是要去剧院。”
说完他用手戳了下男人的后背，暗示他给人道歉。
男人意会到话里的意思，点头哈腰：“是，是我酒喝多了言语不当，李小姐别见怪。”
清荷轻笑，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讽，她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杯子大大方方说：“不妨事，能跟光合合作是我的荣幸。”
一句话很快揭过，待人走远，冯缘在她耳边怒骂：“你别放在心上，这种人思想没开化，迟早完蛋。”
对付这种拿人取乐的人，她早已习以为常，“他只不过说了一句跟我无关的话，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生气。”
“方才林先生帮你说话了，瞧他那脸色，就差当场把人给开了。”冯缘有意无意地说。
她用叉子戳中盘子里的西兰花，吃了一口。
只不过是维护公司形象罢了，怎么会是为了她。
酒精的作用让清荷脑袋犯晕，她和冯缘说要出去走走，提着包提前离席。
而坐在中间的男人，双手交叉支在桌面，深邃的目光追随她的淡黄色身影，想到刚才令人尴尬的场面，想必惹她不开心了。
林津廷站起来，把手机拿在手里，借着出去打电话的缘由离开。
京辉酒店以花园而闻名，每一层宽大的露台上摆放着一排排大朵的粉色玫瑰，一年四季不重样，一楼前院和后院植被茂密，这时候有一些人在悠闲散步。
晚风带有一丝暖意，扑扑的吹落在她脸上，一股股花香钻入鼻息，倒是吹散了心底的郁气。
清荷坐在中间的乌木亭阁里，对面一圈盈盈池水，黯淡如月光的白炽灯落下来，有几条红色鲤鱼游过。
她琢磨着该怎么把礼物送给林津廷，找什么借口呢。
感谢他在巴黎送的裙子？
还是感谢他给予参演游戏宣传片的机会？
欠他的太多，她已经数不清了。
寂静的夜色，身后响起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登登声，清荷转过身，那身熟悉的雾霾色衬衫映入眼帘。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清荷啊。”林津廷信步踏上台阶，像是不小心路过这里。
脸上的表情是熟悉的，眼角上扬，笑容温雅斯文，语调客气，是他平时对合作方说话的语气。
清荷把包提了提，镇定自若地说：“林先生也是出来透透气？”
一个月不见，他俩又生分了不少，林津廷走到她旁边，望向一汪波光粼粼的池水，笑着岔开话题：“这里景色不错，赏心悦目。”
清荷本是背对着他，闻言转过身去，落寞的目光落在涟涟水纹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乍然间，两人没了话题，耳边唯有树叶错杂的声响，银白的光疏疏朗朗落在林木之间，来回晃荡的树影朦胧可见。
清荷指尖碰到包里的小礼盒，她低头拿出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柔声说：“林先生，这是我从巴黎带回来的礼物，一直想寻个机会送给您，想当面感谢您。”
林津廷挑起眉，侧目看过来，垂在两边的手将抬未抬，没有立即接下，“感谢我什么？这是你睡了我之后的亏欠吗？”
拿着礼盒的双手颤抖一瞬，方才还装作不熟，这会子却如此直白，像一把锋利尖锐的刀刺入两人选择性忽视的记忆。
她的手往回收了收，看着他栗色头发解释：“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主要是想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照顾？我可没法照顾你，你大概是遇到了比我更好的，想用礼物打发了我。”林津廷没看她，酸溜溜的语气溢出来，像泡在缸里的杏子，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明知他说的是气话，清荷听了还是难受得很，她细长的眉毛拧成一团，眉心拱起弧度，她瞟过去一眼，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您还在生气吗？”
陡然间，周遭树叶的哗哗声更大了，像有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晃动树干。
林津廷冷笑一声，“我这个大活人你想抛弃就抛弃，我还不能生气吗？”
清荷登时窘红脸，指甲不自觉扣着硬邦邦的盒身，“公司重新起步，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气坏了身体。”
话一出她察觉到自己声音颤抖，留意着他有没有听见。
她下意识打量林津廷的神色，他正目光凛凛盯着自己，浓深的夜色里，他的神色更加深沉可怖。
林津廷倏然间嗤笑，多了一份戏谑和冷意，他扭头看向前方说：“李小姐说的对，有些人确实无关紧要。”
手指一用力顿时从盒子上滑下来，精心养护的指甲猛地崩断，她忍着痛，把礼盒放在朱漆宽椅上，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礼物我就放这，林先生若是愿意收下，可以拿走，如果不愿意，那就扔掉好了。”
不给对方有片刻开口说话的机会，她迅速转身离开，走进寂寥又苍茫的黑夜里。
林津廷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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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向前踏出一步，等人影完全消失不见，他才慌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伤人，来这里本想安慰安慰她，不承想一见到她，怒意像洪水泛滥，一股脑往她身上泼。
他拿起长条礼盒，打开看一眼，一条暗蓝色领带，像傍晚时分天际线透着的深色蓝调。
懊恼后知后觉涌入心头，小姑娘特意带着礼物参加聚餐，想必是要抽出机会送给他，她只是好心想送份礼物，而他自己送上门来，却借着怒意把人吼了一顿。
这下好了，人不仅没安慰，还让小荷离他更远了，瞧她方才诀别的架势，肯定是决定今后理都不想理他。
林津廷颤抖着双手合上盖子，三步并两步离开花园。
*
那天之后，清荷猜度着林津廷会不会收下礼物，直到某天在网上看到他参加了一项具有全国影响的会议，视频里他就戴着那条领带，气质儒雅又矜贵，像世家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巨大的落差感横亘在心头，任恒跃的话无数次在脑海里盘桓，清荷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把手机扔在沙发边缘。
转而，电话铃声响起，她看都没看一眼接通，没好气地喊了声“谁啊”。
对面停了半秒，用沉闷的嗓音说：“清荷，给我备注个名字就这么困难？”
她重又看了眼屏幕，依旧是一串陌生号码，她扯着嘴角说了声抱歉，又问道：“沈先生有事吗？”
“我前段时日一直在外地开大会，最近刚回来，这才有空联系你。”他不紧不慢地解释。
清荷眉头升起疑云，不明白他说这么一串话的原因，但她没多问，语调平淡道：“嗯，我这些天也挺忙的。”
“我知道，那部游戏的宣传片我看了，在网上声势浩大。”沈正则说。
“嗯，舞团近期也有排练。”
沈正则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借着工作忙，躲着不想见我？”
一句话顿时让清荷哑口无言，幸而是隔着手机，她瞬时冷着脸翻个白眼，“您多虑了。”
电话那头似乎笑出声，沈正则止住玩笑话，正儿八经说：“周末有场舞剧，陪我一同去看看怎么样？”
清荷绞尽脑汁想法子拒绝，却听见他说：“那条翡翠玉坠对你很重要吧，我帮你找到如此重要的物品，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她话锋一转，“那是自然的，我也正想趁哪天有空请您吃顿饭来着。”
“那就周末吧，吃完饭我们去看舞剧。”沈正则接下话茬。
清荷艰难地答应下来，“好的，那我订好吃饭的地点，一会儿给您发过去。”
“好，周日见。”
*
清荷找到一家淮扬菜食府，以前她和林津廷来过。
食府的位置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四周的樟树茂密高大，几乎把高大的红色门牌给遮住，而这隐蔽的位置却更受上层人欢迎。
下车后，沈正则朝门口眺望，“地方倒是找的不错。”
清荷轻抿嘴巴，不发一言，心里除了尽快还掉人情，提不起任何兴趣。
两人双双到了门口，一个体型微胖的男人快步迎过来，腆着笑脸说：“沈先生，好久没见您人影了，今天可终于把您盼来了。”
“方老板言重，今天没什么事，只是过来吃个便饭。”沈正则轻轻一笑。
方老板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李清荷，她站得距离较远，乍一看让人以为他俩不是一伙的。
注意到方老板的眼神，沈正则轻描淡写地介绍：“一个朋友。”
方老板常年做这些人的生意，心里有一杆秤，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都算计的清清楚楚，他憨笑一声，“您这位朋友看起来面生，怕是第一次来我们店。”
清荷瞟他一眼，客气说：“我姓李，是第二次来你家，我看今天生意蛮好，方老板怕是忙糊涂了。”
她学着方老板说话的腔调，环视一圈院落，二楼方向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话音一落，沈正则忍不住看她一眼，小姑娘话说的漂亮却暗含利剑，倒是小瞧她了。
“好了，还是常去的包厢。”沈正则打断方老板接下来要说的话。
两人位的小包厢在一楼，落座后，沈正则喝了口茶，问她：“第一次是和谁来的？”
“林津廷。”她的右眉动了动，毫不掩饰地说。
沈正则沉下脸，“你们现在还联系？”
“偶尔。”清荷不露声色，端起白瓷茶壶给他的杯盏倒上茶水。
沈正则打量她的动作，尽显周到疏离，眉眼始终是收敛的，鲜少抬起眼皮来看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身边的小助理。
他望向窗外，不经意提及：“听说林先生要和许家姑娘联姻了。”
清荷顿了顿，拿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晃动出波纹，飞溅到她手面上，她面无表情说：“沈先生也会信这种听说言论？”
“具体听谁说我忘记了，只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笑了笑，话说的模棱两可。
清荷尽量表现出不在意，她轻笑一声说：“我请沈先生吃饭，还是不要提旁人，扰了您的兴致。”
“是我的问题，人总要朝前看，我确实不应该总是拘泥于从前的事。”沈正则露出一个缓解气氛的笑，自顾自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