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二刷1活物 它是柔软而鲜活的
而昙雅几个人已经开始分发工具装备,装备立马开始挖掘工作。
这些工具和装备也很简单,人手一顶带有探照灯的头盔,一把铲子,一把别在腰间的小锹,最后还每个人在脖子上贴了一个图安不认识的敷片。
“那是什么?”
图安问。
大胡子逗他:“你看着像什么?”
图安:“膏药。”
昙雅噗嗤笑了一声:“哦,差不多,很接近了。”
她一本正经地指着脖子上的敷片,解释道:“晕虫贴。”
图安觉得昙雅在玩弄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单向共振导体,”法布里是场上唯一一个好心人,对图安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抑制不必要共鸣的辅助工具。”
“行了行了,你跟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昙雅不耐烦地打断法布里的话,道,“下一次挖掘现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而且保证比你用嘴巴告诉他的要记得牢。”
法布里显然也很认同昙雅的这种说法,拆了一个敷片递给图安。
图安接过来。
这个敷片之所以被图安看做是膏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它的构成主要是两部分,方形的粘贴织布中间嵌着圆形的芯片,芯片下还有两层,图安捻起一角,发现是一层很细的砂石和一层类似木屑的东西。
这种层叠的结构让人想起过滤器。
图安微微低下头,打算把敷片贴在自己的后颈上——大胡子抱着手臂看着他做出这个动作。
昙雅则直接上手制止:“喂喂,不是这么用的。”
图安有些困惑:“你们不是就这么用的吗?”
“种类不一样,位置也不一样啊,”昙雅说,“你闭上嘴,然后试着憋气,然后感受一下气从哪里走。”
气还能从哪里走?
图安摸不着头脑,却依然照做——实际上,他很兴奋,所以十分配合。
他觉得这一切都很有意思。
昙雅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按在他的侧颈上缓慢移动。
昙雅的手指最后在图安左耳后下方的一片肌肤停住。
那块皮肤平平无奇,但是在昙雅的按压下确实又有些发痛,好像里面有什么很突出又敏感的东西似的。
“这是什么?”
图安问。
天色渐沉,光线暗淡,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反而被夜色衬得发亮,像是水洗过的礁石在反射海面的月光。
“腺体基质。”
昙雅移开和图安对视的视线,道:“是长在一起的两个器官,前者是散发和接受信息素的腺体,后者是制造虫鸣的基质。”
她不确定图安有没有听懂,只是突然地心烦起来,顺手拍了图安脖子一巴掌,道:“就贴这,动作快点儿。”
图安也没太在意这一下,抬手把敷片贴在了耳后。
法布里凑过来,小声跟他解释:“你就理解成香水瓶的头和尾,香水喷头可以喷香水,散发出香气,香水瓶低可以敲击骨骼发出声音。”
图安的指腹划过那一小片肌肤,自己往下按了按,确实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么小?”
这么小的结构能做到这么多的事情?真是神奇。
“我要是告诉你基质里的成分决定了你的外骨骼的成分,你是不是惊到下巴碰到膝盖的程度?”
昙雅说??。
说完也不等回答,自顾自地往前。
她已经走向两个垃圾堆中的小路,就像是在山谷中行走似的。
很快,昙雅身子一矮,跳进了垃圾堆中间的缝隙里。
她动作太快,让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她是自己跳进去的还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这时候,图安也顾不得感叹大自然多奇妙了,有些紧张地跟过去。
然后放下心来。
原来那两个垃圾堆的小山丘中间原来是有一条倾斜的通道,洞口被人用木架子支撑起来。
往里一望,一片漆黑。
这应该是工作人员为了回收垃圾而专门预留的通道。
洞口的脚步规律平整——昙雅是自己顺着入口走进去的。只不过入口处倾斜度大,从外面看,进入洞口就像是掉进去似的。
昙雅进了垃圾洞之后就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偶尔能窥见她头顶的探照灯左右晃动时投射出的灯柱。
图安半蹲身体,单手撑着洞口,轻巧地跃进洞穴。
法布里紧跟在他身后爬了下来。
洞穴很深,高不过两米,宽不过五十公分,吞光很严重,即使头顶着探照灯,也只不过能看清身前一两米左右的范围。
洞口的倾斜度很大,但是稍微往前一些,地势就变得平缓。
图安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法布里已经原地坐了下来。
她个子高大,想在这并不宽敞的通道里找个舒服的姿势不容易。
法布里坐定了,叹一口气,然后抬头,迎上图安略呆的脸,解释道:“这种洞口容易坍塌,我得在这里守着,这是规矩。”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指了指斜上方的洞口,道:“大胡子会给你们提供「共振」。”
图安回过头,属于昙雅的那束白色灯光已经很暗淡,几乎就要消失了。
他扭身跟了上去。
很快,在几分钟后,他追上了昙雅。
这倒不是图安跑得快,而是昙雅自己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在原地开始挖掘着什么。
洞穴狭窄,那把铲子没什么用武之地,只是被她随手放在一边靠着洞壁,用来挂探照灯。
探照灯被她调整好位置之后直直对着一处地面,而昙雅就蹲在那处地面跟前用小锹挖土。
感觉到图安过来之后,昙雅移了移位置,让图安可以靠过来。
图安有些狼狈地也学着她蹲下身子,但是地势不平,有些掌握不好平衡,摇摇晃晃好几次,索性一屁股坐下来。
身体一接触到结实的地面,那种不平衡的悬浮感立马消失了。
“是不是有些头重脚轻?觉得自己像棵大头萝卜?”昙雅一边刨土一边还有闲工夫嘲笑他,“正常的,古文明里人就是容易感官失调。”
图安的注意力本来都集中在昙雅挖的东西上 ,听到这话也没有多想,只说了一句哦是吗。
他前倾身子,从腰间卸下小锹,学着昙雅的样子帮她一起挖土。
但是他不敢太靠近,只在昙雅挖过的地方小心地挖去一些浅层土块。
昙雅看不下去,道:“你是没吃饭还是这么着?这地还能给你挖坏了啊这么小心翼翼的?”
话音刚落,图安抬头看她。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这一声饥饿的信号在狭窄的通道里四处碰壁,回音悠长。
昙雅反应过来,这小子确实有可能没吃饭。
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图安从公司出来之后回到家是傍晚,施未希来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期间那枚茧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把他变到这个世界来,总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又过了七个小时,又是新的一天。
然后是在服务站和那人分别、救助工作人员A37、回到学校注射稳定剂,最后又驱车来到这个垃圾场。
算下来,图安确实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在服务站的时候,那个人倒是给了他一杯水,可惜全撒了。
昙雅有些尴尬,拧着眉,瞪一眼图安,道:“你是不知道饿还是不会说话?不知道问我要点吃的?”
图安回答:“没想起来这回事。”
昙雅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扔给图安。
图安结过来,发现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双不知道是蜻蜓还是什么昆虫的翅膀的图样。
“这是什么?”他嘴上问着饼干的成分,但其实手上已经用力,掰下饼干一角扔进嘴里。
味道还行,嘎嘣脆,鸡肉味,糖油含量应该很高,吃过之后上下牙膛都附着着那股黏腻的香味儿。
昙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小虫子烤熟之后碾碎、混合糖油面粉烤出来的赋能饼干。”
图安哦了一声。
把剩下的饼干连渣一起吃了。
通道里回荡着清脆的咀嚼声。
昙雅:“……对于吃虫子这件事你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是吗?”
图安:“我现在自己都是虫子了,还管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又有点没道理。
昙雅:“你的接受能力太好了,让我有点害怕。”
说着,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加快手里的速度。
图安三两口吃完饼干,也来帮忙。
很快,他意识到昙雅为什么嫌弃他动作小心了。
因为那下面的东西并非是他以为的脆弱的“古文明遗物”,而是一块黑褐色的树皮。
说树皮也不准确,因为他们并没有把它完全挖出来,这块树皮只是下面埋着的东西的“一部分”。
昙雅收了锹,问图安:“知道这是什么吗?”
图安伸手摸了一下,感觉不对劲。
他手下加重力道,指腹斜入树皮缝隙之间,加大和树皮下内容物的接触面积。
昙雅撑着脸,饶有性质地看着图安。
图安抬眼,语气平和:
“它是活的。”
第82章 二刷·奔跑 总之不能停下
湿润的,柔韧的,鲜活的。
“当然是活的,”昙雅抬手,从一旁倚在墙壁上的铲子上取下了自己的探照灯,然后拎着探照灯,将这块黑色的树皮照亮,道,“不然我们挖它做什么?”
这盏探照灯联合图安头顶的探照灯,两盏灯的亮度加在一起,将眼前的脸盆大的小坑照亮。
也照亮了土坑里露出了一部分躯体的巨大树根。
这是一段树根。
一颗活着的树的根。
图安缩回手,看着指腹的湿润痕迹,闻了闻,有淡淡的树胶气味。
这是一颗很鲜活的树。
这时候,图安突然有些明白之前昙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在古文明「里」,人容易感官失调。
这句话的重点从不在后半段,而是在那个「里」字上。
“我们到底挖掘的是什么?”
图安问昙雅。
昙雅则已经单手提灯,一手在树皮上比划着什么。
图安刚开口,昙雅就把手上的探照灯扔给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笔和尺子。
她用嘴咬开笔盖,附身到坑边,距离近到几乎把脸贴到上去。
但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有所动作,而是不满地瞥了图安一眼,含混道:
“窝窖泥记者邓!”
我叫你举着灯!
图安按住在灯框里摇晃的小灯,将灯光对准了昙雅和那块树皮。
昙雅的动作很快,她讯速地在树皮上画了几笔,然后用尺子确认,在树皮上画出一个方形。
接着,笔尖猛然插入树皮中,硬生生将树皮翘起了一个角,与此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用尺子切入树皮的缺口,沿着原来画的那个方形切割。
嘶咔两声,利落地切割完成。
此时灯光摇晃。
昙雅抬头看向图安。
图安安静地看着她,他举着灯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点晃动。
他头顶上的探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可能是因为设备没有充电的缘故。
冗长的隧道里,两侧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图安手上那一盏探照灯在发光。
光源又是一晃。
但图安依旧是没有动的。
“它生气了。”
图安轻声说。
昙雅抓着那一块树皮跳起来,一把捡起铲子,然后轻松一跃,跳过图安头顶:“快跑!”
图安慢她一步、其实也不算慢,但是无奈昙雅跑得实在太快,显得她身后的图安动作有些迟缓笨拙。
图安抓着探照灯跟上去。
整个地道都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土渣簌簌落下,扑了人满头满脸,只能闭着眼埋头往前冲,好在这个通道也没有岔口,心无旁骛地一路向前,反倒节省时间。
跌跌撞撞一路向前,眼前终于有了些别的光亮。
洞口近在咫尺。
昙雅伸手就想要爬上去,却被人拽住了腰带,一把拉了回来。
“你……”
昙雅有些生气,还没说什么,就又被图安推了一下,她身子一歪,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她突然愣住了。
如果这里就是洞口的话,为什么前面还有路?
进来的时候,这个位置应该是一面斜坡才对啊,她应该撞上倾斜的坡道,而不是还向前走了几步。
为什么,自己的前方还会有这么一条蔓延向前方的路呢?
如果前面还有路的话,说明还没有到洞口,那么自己斜上方头顶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圆的,发光的,吸引人靠近的……
一只手猛然搭在昙雅肩膀上。
昙雅一个哆嗦,身后传来图安的低语:“它在看我们。”
图安扔了探照灯到身后。
头顶的那朦胧的光线的方向一下子变了,调整角度,追随那盏探照灯而去,最后倾斜到一个夸张的,几乎光线与隧道上壁平行的角度。
这绝对不是自然的光线。
探照灯随着倾斜的地面滚落到一处凹陷,咕噜噜打了个滚,然后将自己的灯光面向了后方。
那正是图安和昙雅一开始挖掘树根的所在。
探照灯的射程有限,只能照亮一截隧道,光线在弯折处被折射,映出另一侧的土壁的影子。
土壁崎岖,凸起处的影子就像是一截从阴影中伸出来的手。
看上去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尝试从隧道深处爬出来似的。
很快,这个探照灯不知道是摔坏了还是没电了,闪烁几下之后,彻底没了光亮。
隧道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个发光的洞口也消失了。
原来“它”并不会发光,它只是在反射探照灯的光亮,然后折射探照灯的光线,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发亮。
什么东西是圆的、会转动的、不能发光却能折射光线——还能寻找目标的?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感官似乎也被这浓稠的黑暗所吞噬。
但是莫名地,昙雅感觉到了一道阴恻恻的视线,如芒在背。
图安说得对,它在看他们。
昙雅镇定下来,反手拽住图安的手腕,快速地往前走。
那是一只只能“看”的眼睛。
在黑暗中,没有光,眼睛不能发亮,他们看不到那只眼睛,相应地,那只眼睛也看不到他们。
当眼睛看见某物的时候,那么也意味着,眼睛也被某物所看见。
图安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挺过、又是听谁所说。
而手腕上,和昙雅挨着的那块皮肤已经完全被汗水覆盖。
昙雅很紧张。
为什么?
因为那只眼睛?
因为他们挖到的东西?
图安不太明白,但是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而兴奋地跳动。
因为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鸣叫」。
在那种「鸣叫」里,他苦苦追寻的「李途安」出现了。
虽然只是声音,但是他百分百确定,那就是「李途安」
「他」说,不要光,直往前走。
于是图安扔掉了探照灯,发现了那”洞口“其实是一只眼。
于是图安仍由昙雅拉着自己疯了一样地向前狂奔。
隧道仍然在剧烈地摇晃,大块的土石落下,砸在肩膀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两个人谁也没有叫痛,只是闷头向前。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剧烈跳动,不断地收缩心房心室泵出血液,支撑着强度一次胜过一次的血液循环。
流淌过口鼻通道的空气也变得凌厉起来,带着湿软的土腥气不管不顾地灌入喉腔——
奇怪,这个通道就在垃圾山之下,却没有垃圾的味道。
按理来说,堆积成山的垃圾没有及时清理,是一定会有液体渗出没入土壤之中的。
但是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食物腐败的气味、金属锈蚀的味道、蛋白质燃烧的味道或者只是酒精挥发的残臭——什么都没有。
图安记忆中的那些垃圾的味道,他一个都没有闻到。
只有土壤和植物根系的味道,不难闻,带着一些木质的清香,淡淡地萦绕在鼻尖,随着跑动时凌厉的风一起灌入肺里,再焦灼地吐出口鼻。
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土壤味道。
什么土壤中不会有腐败的味道呢?腐朽的根系、长眠的昆虫、肥化的植物……这些东西都会腐败分解,然后化为养分,让土壤更加肥沃。
正常的土壤的味道就应该是这样微妙而复杂的、
而为什么他现在只能闻到一股让人心情愉悦的“印象中的土壤”的味道呢?简直就好像是被人催眠,于是大脑简单地模拟出了一种味道让他以为那是土壤而已。
但其实,从没有人说过,他是在地下,是在泥土里。
图安低声质问昙雅:“我们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这么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昙雅喘着粗气,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还能在哪里?我们当然在「古文明」里,不然我们怎么挖它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正在某个生物的肠子里狂奔,同时要注意躲避这个生物的眼睛?
“别那么多问题了!”
昙雅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急促道:“先出去再说吧,我们不能长时间呆在这里!”
昙雅咽了咽口水,黑暗中,图安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果此时有灯光,他会诧异地发现,昙雅那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恐——
“……否则、否则会被同化!”
即使那仅仅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这个后果也足够让她感到恐慌。
两个人加速狂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段地下通道有如此长,长到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似的。
图安在奔跑中歪了一下身体。
他早有预料地太气了手肘,格挡住了可能的撞击——
手肘上的触感真实,身侧还是坚实的土壁,被蹭掉的土屑还黏在手肘周围的皮肤上,皮肤被蹭刮到的部分也在隐隐作痛。
没有改变,还是原来的那个单一的通道。
那怎么会一直跑不到尽头?
昙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你在做什么?”
“我们已经跑了很久了。”
图安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那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快,”昙雅咬着牙道,“我们必须要更快……快到……总之不能停下。”
第83章 二刷·袭击 尖!叫!声!
昙雅话音刚落,脚下传来土块开裂的声音,像是膨胀的根系撑破了大地。
图安脑子里莫名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它来了」
下一秒,地面像是被一把锤子重击猛烈向上,本就不是很宽敞的通道顷刻间闭合上下泥土衔接,重新化为一体。
图安和昙雅躲闪不及,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起来,图安的尾椎甚至已经被挤压到了和通道上壁亲密接触的程度——
咔嚓一声。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了。
万幸不是图安的骨头。
地面的上升并非整体上升,而是追逐着他们展开的,图安往前一扑,逃开了上升的那部分地面,球一样在还没有上升的地面滚动一番,然后被昙雅一把拽起来,灰头土脸地继续向前狂奔。
两个人甚至没有相互关心的闲情,满嘴的泥土,无暇他顾,只有拉着手向前、
而他们前脚踩过的地面后脚就会猛然隆起、直至上下都被泥土填满才会停止。
轰隆声就连坠在耳侧,不绝于耳,让人不敢松懈。因为一旦松懈就会被夹在泥土中被压实,成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图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通道的猜想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垃圾场的工作人员为了清理垃圾而预留的通道。
这条通道虽然身处垃圾堆之下,却和那些垃圾没有任何关系。
它干净、整洁,空无一物,并非为人所准备,而是为了更下面的东西预留的“伸展空间”。
现在,它来了,这条通道才终于被使用。
就是因为有这个通道,所以地面上的垃圾山才会安然无恙吧?
看来设置这个通道的人,是打算让那个东西不被人发觉地「苏醒」的。
然后呢?
苏醒之后呢?
图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语——
「引蛇出洞」
一瞬间,他自己的思考和那个脑海中虚无的声音重合。
图安干净自己的头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样痛起来。
“闭嘴!”
他忍不住怒喝那个声音。
这声怒喝被掩盖在隧道闭合的轰隆声中,顷刻间被烟尘吞没。
而图安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是短暂死机之后疯狂响应的程序软件一样开始不断发出警告弹窗,上一个声音还没有消失,下一个声音紧跟着覆盖上来。
机械的、刻板的、重复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
「诱饵」
「打搅」
「沉睡」
「捕获」
「猎人」
「破坏」
「醒来」
几乎是在一秒种之类,这七个词语纷至沓来,覆盖了所有的思绪。
这个声音十分强势地凌驾于所有思绪和情感之上。
高高在上,不容置喙,让人感到厌烦。
黑暗中,图安无端地露出了暴怒的神情。
黑色羽睫下,浅灰色瞳孔微微颤动,像是背光面的月海掀起波澜。
浪潮无声无息,却又遮天蔽日,吞噬一切。
“停止。”
他无声地朝着不知道谁下达了这个命令。
瞬间,脑海中的声音被掐断了。
耳后汹涌的轰隆声也在顷刻间停止。
图安头上的那个电量耗尽的探照灯在此时也滋滋作响,重新恢复了微弱的光亮。
探照灯亮起的瞬间,昙雅身子一歪,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嘞个老蝶蛄蛹的,原来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们脚下的地面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原地狂奔而被踢飞了很多泥土,呈现出一个类似浅盆的地形。
“这个古文明可真恶心,怎么喜欢让人白费功夫消耗能量怎么不去健身房当跑步机?”
昙雅骂骂咧咧地拽了一把图安,图安木然地跟着她往前走。
这会没用多久,他们就走到了洞口,法布里正坐在原地打磨一根木条。
那大概是她从垃圾堆里随手捡到然后带下来的,本来只是一个木框子的某部分,截面是方正的四面形,但是在法布里的细心打磨下,这根木条逐渐有了尖锐的顶端,看上去更像是一把原始的“矛”或“枪”。
“哦,你们出来了,”法布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自制木矛,道,“我还想带着武器进去救你们呢。”
昙雅脸色不太好看:“得了吧,就你,真进去了不知道是谁救谁呢。”
法布里没有在意昙雅话里的嘲讽,只是看向昙雅身后,问:“他怎么了?”
昙雅:“什么怎么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灰头土脸点了吗,怎么,脸上脏点你就认不出来了?”
说着,她回头,刚想说人也没有变啊,突然手上力量一重,图安摇晃两步,踉跄着走到从洞口外投射出的光亮里,然后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似的,重重地跌倒在地。
昙雅和法布里吃了一惊,走近一看,发现图安紧闭双眼,整张脸冷汗涔涔,皮肤下没有一点血色,像是一片覆了蜡油的白烛,透亮,却又是惨白,手一贴近脸颊触摸,却又滚烫灼热。
“他受伤了?”法布里仔细查看,却没有看到伤口。
昙雅摇头,有些迟疑道:“也许是「晕场」了?”
刚刚在隧道里,她看图安挺灵活的,还以为他不会晕场呢……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昙雅觉得很有可能,但是又不便和法布里明说,于是只含糊道:“可能是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吧。”
法布里将信将疑。
昙雅当做没看见她脸上的怀疑,把图安扶起来靠在肩上,说:“我们先把他带出去……”
法布里也过来帮手。
只是地势原因,隧道里又实在狭窄,两个人有些不太方便行动,最后决定先让法布里把有些乏力的昙雅给托举出去,然后昙雅把在外留守的大胡子叫过来。
昙雅身量小,很容易就被托举出去。
洞口外,此时已经是夜色沉沉。
垃圾场边的太阳能灯已经亮了起来,配合着云影遮掩下的月光,整个垃圾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月白色,朦胧夜色里垃圾堆的剪影迢迢,看上去也像是真的山影一样宁静和谐。
昙雅趴在洞口旁边的平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撑着身子爬起来,大喊:
“乔利亚!”
“大胡子?”
“乔利亚……大胡子?大胡子的乔利亚!”
但是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乔利亚的身影。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声以及浅浅的虫鸣。
虫鸣?
不,古文明的领域周围怎么会有除了「虫族」之外的虫子?
那是乔利亚的声音!
昙雅也顾不上自己满身的疲惫了,朝着洞口里的法布里说了一句不对劲之后就急匆匆地循着那微弱的虫鸣跑去。
法布里有些懵,看了一眼倚在洞口处的斜坡上的图安,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洞口,视线里只有满天的繁星。
图安看上去情况不太妙,满脸的汗水珠子连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天繁星”。
法布里嘀咕道:“其实……我一个人也行?”
从身形上来看,图安还是清瘦的少年体型,没有长出坚硬的骨骼,看上去不会超过六十千克,法布里则本来就是高大的体型,身长一米九,肩宽臂粗,想要托举一个小孩儿不算难事。
要说困难的地方,也就是这个通道的形状限制,让她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但是行不行,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法布里说干就干,可惜她个子太高,自己都要低头弓背才能爬出洞口,带着图安更是使不上劲儿往外爬。
图安脸开始发红发烫,法布里有些着急,心想干脆我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把他拉出来?
在外面,她的力气可就大了。
法布里并不知道,几分钟后,她会万分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而这时候,在垃圾场的另一侧,昙雅顺着那微弱的虫鸣声,终于找到了被一堆垃圾掩埋的乔利亚。
他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呼吸,大胡子成了完美的伪装,让他和那些垃圾完美地融为一体。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伪装还是巧合。
昙雅一看那把大胡子被呼吸的空气轻巧吹动、微微发颤,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有气儿就好。
然后憋着笑,把大胡子从垃圾堆里挖了出来。
大胡子一看是她,翻了个白眼,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还没开口,嘴角溢出一丝血。
昙雅有些狐疑地抓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你能不能轻点儿?”
大胡子含混不清地抱怨。
他不是吐血,是被人打碎了牙齿,牙齿碎片划破了口腔黏膜。
在昙雅预料到的所有伤口里,这属于小伤。
她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叫揍你的人轻点儿?”
大胡子脸色不太好看:“没人揍我……”
“啊?”
那没人揍你,是你到换牙的年纪了?
昙雅刚想说你发什么颠,突然听到远处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尖叫传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是法布里!”
这个时候按照昙雅来时候的路往回走肯定是来不及的,两个人当机立断地顺着最高的那座垃圾山往上爬,打算直接翻过这个坡——
乔利亚甚至已经做好了腿不够快的话直接团成球滚下去的准备。
结果两个人刚翻过山,就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呆了。
第84章 二刷·树皮 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就在两座小的垃圾山的中间、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法布里惨白着脸“站”在原地。
而山顶风声呼啸,有什么东西簌地一声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迅速地缩回了地下通道内。
那东西的动作之快,只在他们眼前划过一道黑色的残影。
“那是什么鬼?”
大胡子盯着那个洞口,低声咒骂。
而昙雅则是脸色难看地盯着法布里。
两个人滑下山坡,跑到法布里跟前。
法布里仍旧“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
近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短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昙雅沉着脸,走近了,飞起一脚踹向法布里,骂道:“谁叫你在这里「原虫化」的?”
在这里「原虫化」就像是当着鬣狗的面露出伤口一样,只会引得本来偃旗息鼓的“那个东西”再度兴奋起来。
法布里不为所动,只是嘴唇发颤,嗫嚅道:“有、有手伸出来,把他、小师弟、把他从我手上抢走了……”
那个东西的目标十分明确,“它”想要图安。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昙雅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去黑市。”
想和她抢人,这个古文明是该被开采一下了。
与此同时,在一处主要由工业垃圾组成的垃圾堆后方,奥德里奇正拿着一个探测仪上蹿下跳。
“有非同伴的普通生命物体在附近徘徊。”
语毕,他从一个垃圾堆上跳下来,瘦长的身体如同一根长矛一样干脆利落地扎下来,稳稳定在地面。
在他附近有一个小队正在工作,他们身着统一服饰、佩戴有专门设备,且训练有素,很快就在一个垃圾塌陷处挖掘出了一个可供人进入的通道。
其中一个人在搭建好洞口的防塌框架之后,询问奥德里奇是否要开始作业。
“作业?不不,我们的工作只是在这里接应那个人而已。”
奥德里奇摇头。
“我们这么多人?接应一个人?”
新来的队员有些不解。他的同事拉了他一下,凑近他低声耳语,这个新人脸上惊讶的神情于是变了又变,最后升级成兴奋。
队员之间传来低声细语、议论纷纷——“哦,是那位。”
而奥德里奇则是在眼睁睁看着探测仪上那几个绿色的小光点渐渐朝着探测器范围边缘靠近之后,开始低声道数:“3、2……”
1字还没有出口,队员们刚刚挖出的洞口方向就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紧接着,一只手从洞口伸出来。
在洞口的一个小队员被这猛然伸出来的一只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爬出来了。
但是定睛一看,是只人手,且手指修长,戴着半截款式的黑色防滑手套。
那副手套正是他们的作业装备之一,采用防火防水的特种虫丝制成,柔韧结实,在保护手部皮肤的同时能增大攀爬时候的摩擦。
这只手牢牢地攀住洞口边缘,然后单手用力,把整个人撑起来,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上来,两只手肘分开,利用上肢把自己的身体“卡”在洞口。
霍尔维斯晃了晃头,把头发上的碎屑抖落。
月光辉映下,那头浅金色的头发更接近纯白,使得他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奥德里奇捧着探测仪走过去。
霍尔维斯闻声抬眸,那双荡漾着碎金的绿色瞳孔里似乎有一瞬间,像是红鲤游弋碧池,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藏匿在更深处。
奥德里奇心中划过一丝怪异。他竟然觉得霍尔维斯看上去有些陌生。
“里面太黑了,那东西被惊动,我只能摸黑出来。”
霍尔维斯吐掉嘴角粘黏的一截草根,道。
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霍尔维斯看上去会显得有些奇怪了——奥德里奇想。
“你的身体自适应到夜视状态了是不是?”
夜视状态下,身体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可能是眼球凹凸变得更加聚光、或者是探测器官变形以增强感受范围,这些变化都会体现在外形上。
霍尔维斯没有否认,只是含混嗯了一声,然后手肘发力,撑着自己从洞里爬了出来。
这时候,旁边的那些队员才反应过来应该拉他一把。
只是霍尔维斯的气场过于强大,没人能反应过来他刚刚在洞口的短暂停留是由于体力不支。
不过只是短短一句话的功夫,他就恢复了力气,自己一个人爬出了洞口——
也怪不得只有他一个人进去了。
奥德里奇把自己刚刚观测到的情况像霍尔维斯报告。
“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拾荒者误入了探测范围,发射了驱散信号之后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刚刚,我发现他们的行动路线和你的前进路线即将在某一点重合。”
霍尔维斯一边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消毒喷雾擦拭双手,一边道:“中段通道塌陷,他们应该是在另一头,我没有碰到他们。”
奥德里奇点点头:“是的,在即将重合之前,他们突然折返,并且长时间在某点停留,最后离开了。”
霍尔维斯若有所思。
他从背上拆下一个东西——如果图安在这里的话,他会觉得这个东西十分眼熟。
那是图安和昙雅挖了老半天、昙雅小心翼翼撬取下来的巴掌大的那块“树皮”的同类。
不过如果说他们得到的那块树皮是巴掌大的话,霍尔维斯这一块是两条并起来的人类大腿那么大,且除了树皮部分,甚至还连带有更里层的维管组织。
想要截取到这么大的部分,那么霍尔维斯的动作就不可能像是昙雅一样小心翼翼。
他的工具也不会是一根笔或者一把尺子。
从那整齐的横截面来看,他无疑是使用了非常锋利且坚实的工具来切割挖取。
只是不知道他把那个工具放在哪里。
他身穿一身黑的防护服,和在石林中的那套不同,这又是新的一套。
比起那一身把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设计理念不同,这身服装没有了遮住几乎半个脸的面罩,而且材质上更加轻便贴身。
腰带似乎只是为了固定服装或者凸显腰身而存在,装东西的口袋数量大幅减少,连那块大树皮都是被绑带固定在背上背出来的。
乍一看,并不能在他身上找到足以切割那么大树皮的工具。
但是奥德里奇看上去见怪不怪,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就是能够徒手做出一些别人依靠武器或者工具才能做出的事且轻轻松松、毫发未伤。
把那块大树皮交给队员收纳处理之后,霍尔维斯回头,问奥德里奇:“你该不是就只捧着你的微型电脑在那里看吧?”
奥德里奇耸耸肩。并不否认,甚至理直气壮道:“我当然得一直严密监视他们的动向,不然要是看丢了,怎么向你交差?”
“看来他们的动向你一清二楚。”
“他们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奥德里奇笑嘻嘻地收纳了被自己当做探测仪器的微型电脑,道,“从古文明里出来的人、我不说全部,但是百分之九十九——他们都会去那个地方。”
他们这一次出来一共开了三辆车,其中一辆护送着大树皮离开了,剩下两辆车。
在叮嘱其中一辆车的去向之后,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两个人独自上了一辆车。
去那个地方人越少越好,人多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一个叫做亚当的队员从第二辆车上跳下来,跑到还没有发动的车边,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奥德里奇咬着一截能量棒,按下车窗。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
亚当是一个褐色卷发的青年,脸很圆,眼睛和鼻头都是圆的,看上去像是少儿节目的主持人。
亚当紧张地朝他敬礼,语速飞快地自报家门:“长、长官,我是新入编的特遣队队员亚当,今年二十岁,我非常仰慕队长,希望、希望能够跟在您们身边学习……”
这种场面话是常听的,但是能说得这么真诚、紧张得仿佛头顶一盆摇摇晃晃的滚烫开水一样的人不常见。
亚当接下来说的话,奥德里奇一句都没听,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只是摘了手套,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神情恍惚,仿佛在研究自己的掌纹。
想到这儿,奥德里奇不禁摇头自嘲,想什么呢,奥德里奇,霍尔维斯会研究手纹?你倒不如说他试图用肉眼观测表皮细菌菌落成熟情况,这听上去比较像是他会干的事情。
奥德里奇被自己逗笑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因此看霍尔维斯没有反对的意思,奥德里奇也没有为难这个新人。
“说不定我们真的需要一个打下手的苦力。”
奥德里奇说。
亚当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
奥德里奇忍住笑:“我的意思是,可以,来吧,年轻人,上车,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咔哒一声,车后门打开了。
亚当欣喜异常,同手同脚地爬上车。
上了车,他不忘结结巴巴地表忠心:“我会非常听、听话的,而且请放心,我在山区长大,很有力气,什么东西都可以叫我拿!”
第85章 二刷·森林 小帅哥第一次哦
一直没有开口的霍尔维斯道:“我们要去拿的东西不会很重,比起力气,我们更需要你展示出别的品质。”
亚当有些困惑,不知道这个“别的品质”指的是什么,但是奥德里奇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不解,开口宽慰道:“别担心,这个品质在你身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你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听了这话,亚当反而有些拘谨了,低着头小声回答:“好、好的……”
奥德里奇微微一笑,又瞥了一眼副驾驶位置的霍尔维斯,开玩笑道:“怎么,不研究自己的掌纹了?”
“掌纹有什么好研究的?“霍尔维斯显然不懂他的幽默,道,“想知道自己的种族特性的话,去医院做个溯源检查不就好了?”
“……啊,你说得很有道理,”奥德里奇叹息,“所以,你刚刚看自己的手是在想起了什么?某些回忆?”
霍尔维斯条件反射地反驳:“谁说我在回忆……”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了,紧急刹车。
这反倒是勾起了奥德里奇的的好奇心。
“天啊,我还以为你在发呆,结果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回忆?是什么!快告诉我!”
奥德里奇激动极了,哦,天,霍尔维斯竟然会陷入回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奇,那会是这样的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霍尔维斯为什么会想起对方?他是为了什么想起那件事的?是什么触动了他?
奥德里奇好奇得不得了。
然而霍尔维斯只是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好半天,才冷冷地吐出一句:“好好开你的车,你没有几分可以扣了。”
奥德里奇有些失望,但并非没有预料。
如果哪一天霍尔维斯变成一个坦诚的、会跟人分享心事的人,那才叫人惊讶呢。
总之,直到很多年后,奥德里奇始终未能得知那一天,霍尔维斯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到底是在回忆什么。
但是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奥德里奇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黑市到了。
如果说有这样一条街道,几乎是由金属管道和铁皮罐头一样的小房子组成,且比屋连甍,拥挤不堪,它会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是会觉得规划上草率儿戏、还是会觉得色调上阴冷灰暗?
或者只是从视觉上感到杂乱无章?
非要说的话,那么只有一个词是可以比较合适地描述进入这个街的第一感受的:
亢奋。
金属外墙本来应该是冰冷单调的,但是却被覆上了鲜艳的彩漆,款式各异的门窗和招牌门脸更是在本就繁杂的色彩上又涂抹上浓重的一笔。
那些本来笨重突兀的管道也加入其中,像是灵活的蛇一样穿行在房屋之间,被因地制宜物尽其用地当做晾衣杆、花盘低或者悬挂彩旗的吊杆。
道路两旁是五颜六色的铁皮罐头,拥挤到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显狭窄。
而这样狭窄的道路又是七弯八拐,不知道在何处就会转弯消失踪迹,然后在不远处的某个房子后面又绕回来,出其不意地蜿蜒向远方。
就像是穿插在金属森林中间的一条静默的溪流。
而悬挂在各家商铺门口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艳光四射,更是将这些鲜艳浓烈的风格放大,让一切“喧哗”起来,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吵闹。
但亢奋二字绝不等同于吵闹。
甚至与之相反,这条街道是静谧的,偶有人声,也是轻言细语、点到为止,没有扯着嗓子的叫卖声、也没有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
有的商铺用钻石和报纸碎片制作门帘,门帘被进出客人带起,发出清脆响声。
一些店家门口的地砖镶嵌有森森白骨,而白骨之上随意地堆积称重售卖的金银首饰,这些首饰随意地被厚重的防水布遮住大部分面容,只露出金光闪闪的一角——
若是以为那是为了隐藏金银的光辉、为了防盗那就大错特错了。
询问店家,他只会随意地撩起一角,让金光盈满眼眶、刺激得泪腺湿润之后,告诉你是因为这些迷人的金子会造成过量的光污染,为了不被投诉,才象征性地拿布遮一遮。
图安如果看到这一幕大概会觉得熟悉,他们小区楼下的老奶奶卖自己种的菜的时候也是这样随意,在门口摊一块布,就相当于开门营业了。
金银并非此地唯一被贱卖的物品——
珍珠、宝石、景致的工艺品或者华美的绸缎。
以及被装在黑色的铁笼子里,有着似人特征的巨大虫子。
最受欢迎的一家店铺的门前,两米长款的黑灰色方笼里,被羽毛和珍珠装饰后的赤躯少女跪坐在地、双手抓着笼子栏杆,双眸垂泪,眼波含情。
“它”咬着唇,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深情像是在求救,却又像是一种宽恕——
就好像是在说,请救救我,我很痛苦,但是如果这对你来说有些困难,甚至会给你带来苦难,那么希望你不要这么做,如果我的获救建立在你的受伤之上,我宁愿终日受苦。
但是来往的行人,至多好奇地看一眼,或者稍微地驻足停留,打量一番,然后就摇着头笑着走开,看来他们并不把这个东西当做是多么罕见的“宝物”。
大部分人甚至是目不斜视地经过铁笼,对笼中娇艳少女没有一丝兴趣或者多余的怜悯。
亚当跟着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往街道深处走去。
因为道路狭窄,车辆禁止通行,所以他们早就把车停在了某处,停车的车费高得让亚当咋舌——
他紧跟着两位长官,生怕被落下。
甫一进入街道,他莫名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就好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可是街道整洁,并没有什么脏污。
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烟草燃烧之后的余味残留,让人觉得喉腔发痒。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膨胀的气体一样从腹部盘旋往上,充盈亚当的身体四肢。
亚当亢奋起来。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但是感官却异常灵敏。
三个人经过那家门开摆放着笼中少女的店铺。
霍尔维斯目不斜视地经过,奥德里奇则是蜻蜓掠水一样地瞥了一样,很快又收回目光。
唯有亚当,控制不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笼中的少女。
少女泪光盈盈地望着他,身体微微颤抖,圆润肩头上粘连的羽毛轻颤,其中一片掉落,划过奶油般滑润肌肤,落在娇小腰窝。
亚当感觉喉咙像是吞了一块烧红的铁。
他双目猩红地盯着那笼子里的尤物,神情呆滞,不再像是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儿节目主持人”了。
察觉到身后异样,奥德里奇用手肘碰了一下霍尔维斯。
“诶,那小子好像被人面虫’抓住’了。”
霍尔维斯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手上的地图——
这是在停车场的时候,给了泊车员额外小费之后得到的。
如果一个人第一次来,他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地图,因为他不会知道要怎么寻找买地图的人。
霍尔维斯却知道。
这说明他是此地的常客。
“今天开放的回收站只有这三个,”霍尔维斯低声道,“其中一个在街道尽头,很远,剩下的两个在街道中段,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就在前面那所红色房子后面。”
奥德里奇:“……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亚当都快被人面虫“抓住”了啊!
虽然是亚当自己要跟上来的,但是作为领导或者说前辈,他们总有义务保障新人的生命安全吧?
霍尔维斯收起了地图,回头看了一眼,道:“那不是正好吗?”
亚当已经踉跄几步、跪倒在了笼子跟前。
他神色颓然,眼神混沌,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就像是要掰开一颗水果一样地抓住自己的颌骨往外扯——
笼中少女圣洁的神情有一瞬的浑浊。
就好像是面对满桌美食时控制不住地舔舐嘴角一样。
吸溜一声。
一个穿着吊带裤的小胖子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拎起一截水管,朝着亚当就是一个喷射。
哗啦啦水声下,亚当像是大梦初醒,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他张张嘴,朝着他们的方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神色委屈,像是被欺负的小孩子寻求家长的帮助。
奥德里奇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欣赏亚当的动作。
亚当还没走近,那小胖子加大水量,朝着亚当的背就是一顿射。
强劲的水柱冲击之下,亚当膝盖一弯,就地倒下在水泊之中。
而那些流经他皮肤的水,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桃红色。
小胖子又吸溜一下鼻涕,关闭了水流,抱怨道:“对着都快入土了的人面虫都能发那个情,真下贱。”
小孩子的声音,说起话来却直截了当。
奥德里奇笑了:“别这样,小胖,他第一次来。”
“新来的人那么多,中招的没几个。”
小胖子说完,面带厌恶地看了一眼笼中的那个“它”。
第86章 二刷·罕见 全都不是人啊不是人……
它身上的羽毛也被溅起的清水打湿,但是它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只是看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亚当,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把那张纯洁的面孔对向大街上别的人。
只是已经没有像亚当这样无知的“新人”来受它哄骗了。
奥德里奇走到亚当身边,蹲下,查看一番之后,道:“可能是因为体质原因,他收到的影响不小,可能得晕好一会儿。”
“所以我说正好,”霍尔维斯说,“我们有一个非常合适的借口去医馆了。”
奥德里奇叹了一口气:“啊,同伴因为人面虫昏倒……真丢人啊。”
“人面虫,完全的虫子,没有一点人的部分,哦,你说它那副美丽少女的样子,只是它的拟态罢了,它嘴里长着一盏灯,这盏灯会拟态它见过的人的样子、配合荷尔蒙吸引人靠近,越是快要死了的虫子,拟态就会越真,不过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那人形的下半截藏着它的本体,就是一摊巨型的鼻涕虫的样子,丑得让人发笑。”
乔利亚说完,回身看了一眼图安:“好些了吗?”
图安靠在床头,腰部以下盖着一床花色绚丽的被子。
他捧着一袋营养液,正试图用吸管扎穿袋口。
图安捏着吸管,眼睛一眨不眨,神色认真得仿佛在参加什么扔镖比赛。
乔利亚忍不住小声嘀咕:“刚成年又不是未成年,喝营养液还要吸管……”
他忍不住走过去,一把抢过营养液,仰头做了葛一饮而尽的姿势,道:“看到没!就应该这样一口闷!手一捏!一整袋就挤到嘴巴里去了!”
图安哦了一声,伸手:“还给我。”
乔利亚气得翻了个白眼。
图安最后还是用吸管喝了营养液。
他咬着吸管,看向窗外——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医馆的三楼,侧前方刚好有一个红色房子,红色房子对面的店铺门口有一个铁黑色的笼子。
图安一醒过来,就和那笼子里的东西对视。
乔利亚一进来看到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图安被人面虫“捕获”了,吓得干净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并向他解释人面虫的特性。
“捕获,就是被人面虫蛊惑的意思,当你看它看入了神,就很容易受到它的荷尔蒙的影响,忍不住向它献上自己的身体作为食物,”乔利亚说,“不过它的捕获能力很差,一般要满足靠得特别近、意志力比较薄弱、然后它的拟态又特别符合你的审美标准且身边没有人帮助你这几个条件,所以很少有人真的会被它抓到。”
乔利亚说完,又忍不住问:“你刚吓死我了,一直盯着那玩意儿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边说,一边拉上了窗帘,把那个该死的人面虫隔绝在视线之外。
图安回过神来,看着乔利亚,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乔利亚嗤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哦,你是不是在想,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乔利亚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声音悲愤:“都怪你要晕倒,不然我也不会来医馆,也不会被医生捉住剃胡子。”
图安说:“可是我还是想叫你大胡子。”
乔利亚摆摆手:“随便你,反正我的胡子在心中,不在脸上。”
“师姐和法布里呢?”
“医生在给法布里做推拿,帮助她尽快地回收外骨骼。”乔利亚,或者说,大胡子,他耸了耸肩,道,“昙雅在监督那个医生,以免他额外收费。”
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
确实,按照法布里的性格,确实很容易受人煽动,接受一些不必要的项目,然后多花不必要的钱。
这样看来,这个医馆实在是十分综合,竟然还有推拿师傅。
“这里看上去完全不像医馆。”
图安环视一圈,评价道。
他们所在的这个阁楼位于三层,十分狭窄,除了一张充当病床的单人床之外堆满了一堆杂物,生活气息浓郁,比起病房,看上去更像是某人的卧室。
而且这个房间的主人大概是极繁风格的狂热爱好者。
地上铺了砖红色带深蓝色碎花的地毯,墙纸是另一个色系,土黄色搭配深绿,但是同样布满了“枝繁叶茂”的花纹。
红色的墙柜是导致房内空间进一步压缩的罪魁祸首,三面墙各紧贴着一面顶天立地的墙柜,柜子上摆满了厚重的书籍和杂物。
房间内随处可见一些彩色的项链。项链由打磨过后的骨头染色制成,像是装饰品一样地挂满房间。
阁楼面对床的那一面是一扇占据半面墙的大窗户,窗帘是厚重的带流苏坠子的款式,花色同样是砖红色的低、遍布蓝色和黄色的花纹。
这是一个接近三棱锥形状的阁楼,为了视野开阔,没有吊顶,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最尖锐的房顶。房顶尖端没有缝合,而是留做气孔,气孔之上,又额外设计了伞形的遮雨顶。
气孔边缘嵌合了彩色的石头做装饰,石头呈现放射性排布,连接墙面上的花纹彩画。
这种圈圈层层、像是涟漪一样散开的彩画看久了容易让人有一种被吸进去的眩晕感觉。
图安莫名想起了某些教堂的穹顶图画。
这个房间也确实隐隐带有一种说不清的宗教色彩。
也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个房间的色彩繁杂,可能自己只是不太习惯这种风格,所以待久了有些头晕?
不过说起头晕,“我是怎么了?”
失去了自己胡子的大胡子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表情严肃地问图安:“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图安看着那张没了胡子之后竟然还是像三十多岁的、有些显老的脸,回答道:“你应该问我还记得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我没有忘记任何我应该记得的事。”
按照大胡子的说法,当时法布里发动了外骨骼,惊动了地下的那个东西,让它莫名兴奋起来、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想要夺走当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图安。
“夺走我?”图安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听你的语气你很确定那东西的目标只有我。”
“是的,夺走你,它完全没有想要攻击法布里的想法,它的目标只有你。”
“我以为……它不是对法布里没有想法,而是没办法有什么想法。”
图安回答。
当时他虽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五感仍在,他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疾驰如风袭来,而下一秒,世界暗了下来。
法布里保护了他。
法布里一开始只动用了部分外骨骼,想要把图安从洞里拉出来,但是在意识到一场之后,法布里启用了完全体的外骨骼。
从背脊处呼啸着张开的背甲牢牢地嵌合在地面,将法布里和图安稳稳地保护在一个类似圆形的结构之中。
那东西的突袭在这层坚固的堡垒之下不值一提,因为巨大的加速度,它几乎是不可控地撞在了法布里的外甲上,并且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反而自己受到了损伤,不得已退回地下。
之后昙雅和大胡子赶来,确认了法布里和图安的安全之后,决定带着他们驱车前往“黑市”。
“只有黑市才有这种医馆,知道如何医治从古文明里出来的人。”
大胡子闭口不提他们此行的其它目的,就好像他们完全只是为了图安在考虑似的。
不过图安也不在意大胡子的隐瞒。
如果是他该知道的事情,他总会知道的。
他总能自己找到想要的答案。
“法布里不能自己回收外骨骼吗?”
图安比较在意这件事。
“平常是可以的,”大胡子说,“只是,有时候,特殊情况,就比较困难。”
法布里也是第一次直面那种东西的威力,惊魂未定,又因为外骨骼受到巨大冲击,整个人魂不守舍。
但是她没有忘记轻柔地放下怀里的图安,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图安记得很清楚。
“她很自责,对你很愧疚,整个人有点失魂落魄的,”大胡子比划了一下,含糊道,“反正,就是情绪不太好。”
“她保护了我,”图安说,“我应该感谢她才对。”
图安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她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嘿嘿,你才刚醒呢……”大胡子阻止未果,从床边的藤椅上拿起一件外套扔过去,妥协道,“你至少批件外套,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气温很低。”
阁楼并没有地方设置楼梯,而是直接在地板上开了个洞,掀起挡板,下方架设有一架折叠梯。
图安很疑惑大胡子是怎么把自己弄上来休息的。
把他带上去的目的是休息吧?但是带着病人爬这种梯子,真的不会让病人本就虚弱的身体更虚弱吗?
怪不得自己刚刚头晕呢,估计是大胡子把他扛上来的时候把他头朝下拎了。
二层的空间明显更加明亮宽阔,整齐地摆放着好几架病床,并由帘布隔开。这样看上去也更像是一个医馆了。
图安顺势撩开面前的帘布,听到了昙雅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在撩开第三面帘布之后,终于找到了昙雅和法布里。
以及一位长得有些罕见的推拿师傅。
昙雅看他那样不禁嗤笑一声:“难得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第87章 二刷·孙子 大姐头在此
此时,推拿疗程似乎也到了尾声,推拿师傅晃了晃自己的咀嚼式口器,上下颚刮擦发出呲呲的声响,好像是在说话,法布里嗯嗯地点着头。
昙雅起身把医生送下楼:“好了,医生,我们会谨遵医嘱的。”
感情刚才真的是在说话。
昙雅这一走,治疗室里就只剩下法布里和图安。
法布里趴在理疗床上,手臂上的外骨骼还没有完全收回体内,这导致她的一侧手臂十分庞大,只能垂在床边、放在地板上。
“你好些了。”
法布里有些尴尬地开口。
图安不觉得尴尬,只是点点头:“嗯。”
法布里想要翻身坐起来,但是因为手臂的原因,这个动作做起来十分笨拙。
图安走过去帮她调整了床位,然后扫了一眼法布里那只巨大的手臂。
他表情犹豫,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法布里。
法布里意识到他想要帮自己抬起那只手臂。
她迟疑了一瞬,轻声道:“谢谢。”
于是图安帮她抬起手臂,让她顺利翻过身坐了起来。
坐正了身体的法布里神情放松了些,但是很快表情又变得正式起来。
“抱……”
歉意的话还没出口,刚吐出一个音节,图安像是没听到,打断她道:“法布里,谢谢你保护了我。”
法布里愣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谢谢我?”
法布里不解,短暂地困惑之后,她舒展眉头,认真道:“你不太清楚吧?古文明的边界是非常清晰又绝对的,它们绝对不会踏出边界之外,并且在靠近边界的地方力量减弱……但是我抱着侥幸心理,在边界边缘启用了外骨骼,招致了那东西的袭击……”
虽然法布里的目的只是想要把图安更快地拉出洞穴,但是她确实不够谨慎,差点让那东西抢走图安。
而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是我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法布里低声道。
“可是你确实保护了我。”
“你也说了,那个位置是边界边缘,不是在边界之外,那么地下的东西发不发动袭击都是有可能的,不一定是你的错,”图安说,“但是你保护了我,这是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
图安说着,视线转向法布里的手臂,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轻声道:“我能凑近点看吗?”
“当然,”法布里听了他的话,神情动容,因此对于这个小小的请求可以说是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并且告诉他,“你不用担心时间,想看多久都可以,这条手臂因为直接碰触到了那个东西,所以没办法马上收回到身体里,会保持这个状态很久,最早也要明天才能收回去。”
这听上去像是一种排异反应。
图安微微前倾身体,观察法布里手臂上的那层外甲。
那是一层黑白色的外甲,厚度惊人,妥帖地包裹手臂外侧,呈流线型,甲面上反射着油润的光亮,看上去坚固异常。
铁定甲虫。
图安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名词。
这是他所知道的外骨骼最为强壮的昆虫,被车碾过都能毫发无伤。在学校的时候,图安的某个同学做昆虫标本的时候遇到了铁定甲虫,甚至需要拜托图安帮忙——
才能用钻头和钉子把它固定在纸板上。
铁定甲虫坚硬的外骨骼让它们能够承受等于自身体重三十九万倍的力。
如果把法布里代入这个换算公式的话……
“对了,大胡子还好吗?他不是陪着你的吗?”法布里的声音将图安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他还好吧?你别看他表面如常,其实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图安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你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
法布里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扣了一下下巴,讪讪道:“哦,他也是这么说我的……不过,他不是擅长认错的性格,你既然宽恕了我,那么也请主动宽??恕他吧。”
法布里的语气很庄重。
图安被“宽恕”这个词给震惊到了:“这么严重吗?”
法布里严肃道:“那当然,他没能及时给你们提供「共鸣」,害得你们差点被古文明引诱同化,这是古文明挖掘作业时的大忌!简直属于挖掘事故!”
“「共鸣」……”
图安细细琢磨这个词语。
就像是两段电线拧紧后电流流通的瞬间,小火花跳跃,他莫名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共鸣」是一种无形的救生绳,一段在古文明之外的人手里,另一端在进入古文明的人手里。
就像是放风筝的人手上握着的线,只要线在,就不用担心风筝飞不回来。
不,用风筝来比喻不够恰当,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更像是钓鱼。
这是经验老到的吝啬渔夫和穷凶极恶的大鱼之间的博弈。
渔夫吝惜饵食,而大鱼绝不会让饵食存活。
要在大鱼咬钩之前收回饵食,否则就会人财两空。
昙雅和图安就像是怀抱饵食的铁钩。如果稍不注意,就会和饵食一起被所谓“大鱼”吞吃入腹。
那么,他们想要从中得到的那个东西,是否也是古文明用来引诱外人进入的一种“饵食”呢?
“幸好这个古文明觉醒程度很低,「呓语」的能力不强,你们才可以靠着自己就闯出来,不过你身体不太好,强行突破让自己也收到了影响,才会一出来就晕倒发烧。”
法布里说。
但是关于大胡子为什么没能按照他们计划的在外留守、随时准备提供「共鸣」,法布里只字未提。
她和大胡子,以及昙雅,都对图安有所隐瞒。
图安无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侧颈——那是黏贴敷片的位置。
敷片早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现在那块皮肤光滑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是图安记得,在那个地下洞穴里,有人帮他摘下了那枚敷片。
在黑暗中,他清晰听到了敷片被折断捏碎的声音。
大胡子可能是中途离开、没有完整地给他们提供「共鸣」,但是大胡子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提供「共鸣」的。
大胡子提供了一部分,但是图安没有“听”到。
因为有另一个「共鸣」、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给了他「指引」。
而有人为了确保图安只听到这个未知的「共鸣」或者说听得更清晰仔细,还故意揭掉了图安脖子上的敷片、让大胡子的「共鸣」没办法传递过来造成打扰。
当时的黑暗中,只有自己和昙雅。
会是昙雅做的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陌生的「共鸣」又来自何方?
不对,等等,好像有什么被他忽略了的部分……
图安猛然抬头,询问法布里:“我师姐是耳朵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你才是聋子呢。”
身后的布帘被人撩起,昙雅的声音不太友善地传来,紧接着露出一张表情不太好看的脸。
图安:“……我说的是不方便。”
昙雅皱着眉,抱着手臂:“你这和说我是聋子有什么区别?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法布里生怕他们俩吵起来,赶忙解释道:“昙雅小时候因为一场爆炸耳石受损,能听到声音,但是感知不到「共鸣」。”
图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然后他对着昙雅微微一笑:“半聋子。”
昙雅:“……?”
她觉得这小屁孩儿在挑衅她,这个欠揍的脸就是证据!
就在昙雅准备撸袖子动手、法布里已经在跳起来劝架边缘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铃铛声。
非常规律齐整的铃铛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紧凑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昙雅回过神:“啊,通过了。”
还没等图安问什么通过了,昙雅就拽了一把图安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一起下楼。
“快,我们的货上架了。”
货?用来买的,还是用来卖的?
图安一头雾水,稀里糊涂但依旧紧紧跟着昙雅下了楼。
一层就完全是一个杂货铺的样子,一进门,玄关处就是狭长的方形柜台,摆满了玲琅的货品,而另一侧的墙壁上则是挂满了商品,连地上都堆满了贴有价签的货品,只留了一条紧挨着柜台的狭窄的过道供人行走。
那些货物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的,从锅碗瓢盆到水管五金、从项链衣裙到风干特产应有尽有,像是个百货商店,但是每样东西又几乎只有一两件。
柜台里空无一人,图安凑近了,才注意到里面有个小孩子坐在被放倒的小板凳上写作业。
这小孩子长得很可爱,圆滚滚肉嘟嘟,脸颊肥肥的,穿一身毛茸茸的帽衫,露出短短的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皮肤泛着果冻一样的绿光,图安会觉得自己回到了老家。
小孩子身侧就是一扇暗门,暗门上垂着一只铃铛。
这并不是店里唯一的铃铛,入门处的地方也悬着这样一只铃铛。
铃铛上的系线绷得很紧,尾端没入暗门之后的昏暗之中,刚刚,就是有人在暗门里拉响了这颗铃铛,所以昙雅才会那么急匆匆地往下赶。
昙雅趴在柜台上,朝那个小孩喊话:“喂,你孙子呢?”
第88章 二刷·买卖 这可是友情价
那小孩咬着笔头,慢吞吞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站起来,迈开小短腿跑进了暗门。
很快,就听得一声哎哟,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从椅子上起来了?”
紧接着,就有人从暗门里走出来,还牵着那小孩一只短短胖胖的手。
小孩板着脸,很严肃地走出来,然后自己又坐下来在小板凳上,拿起笔——
图安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纸上画苹果。
哦,看来这个世界也有苹果。
图安有些失望。
这苹果看着好普通,红的圆的,带一个把,两片绿叶,也没有长嘴长腿的,竟然那么正常,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那个苍老的声音则是讨好道:“哇,祖宗,你画的这个果果,好圆!”
图安盯着那张脸。
这个地方的人的年纪真不好猜。
听声音一把年纪,看脸,却又是个青年模样——而这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又是那看上去只有幼儿园文凭的小孩子的孙子。
那老青年对着小孩子声音甜得出水,但是一直起腰,就像是变脸似的,立马换了个表情。
他对着昙雅就没有对他祖宗那样亲切的语气了,埋怨道:“昙雅,你说说你,干嘛劳烦我祖宗?要是摔了磕了碰了、你叫我们全家可怎么办?”
他穿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中长发,脸颊苍白,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看着很腼腆。
是个青年人的长相,站姿说不上挺拔,却也绝对和佝偻不沾边,可声音却如同风烛残年的的老人,让人总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就双眼一翻背过气去。
而即使面对老人,昙雅也依然是那个脾气。
昙雅翻个白眼:“谁叫你动作那么慢?铃铛倒是拉得挺急的,结果半天不见人!”
“真是!每天那么多客人!就你等不得!”
那青年说着,直摇头,苍老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
他注意到图安的视线。
那视线灼热,让人难以忽视。
昙雅也转过脸,看着图??安。
谭雅有些幸灾乐祸:“哦,我师弟瞧上你了。”
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无意识地锁紧肩膀,似乎真的有些害怕似的,道:“我、我马上就十八岁了……”
图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可以从成熟体逆转到幼年期阶段?”
不然实在是很难解释,这一大把年纪的声音和年轻的脸的适配关系以及一个成年人把幼童称之为祖宗的这个行为。
老板点了点头。
但是仍然不敢松懈——他似乎很害怕图安会对他做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往柜台里面缩,还忍不住地抬手想要遮挡自己的躯干。
但事实上,图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甚至没有怎么靠近柜台。
图安在思考这个人和灯塔水母之间是个什么亲缘关系,而青灯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昙雅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两个人。
“喂,青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师弟?”昙雅曲起食指敲了敲柜台平面,揶揄道,“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回忆吗?”
她话音刚落,被她称作青灯的老板就狠狠剜了她一眼,显然,这是被戳中心事了。
昙雅明显不想放过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是来办正事的,”昙雅正色道,“对吧,图安?”
图安回过神,从青灯身上移开视线,应了一声:“啊。”
就是这个瞬间,他移开眼,遗漏了青灯在听到昙雅嘴里吐出那两个音节时候眼里一晃而过的惶恐。
昙雅很满意青灯的这个反应。
“说说,你给我们这次的战利品估了个什么价?”
青灯瞥了图安一眼——他正低着头,专注地审视着透明柜台里展示的那些商品。
其中有梳子、发夹、骷髅以及华丽的银酒杯。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青灯整个人的状态有所提升,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连那苍老的声音都年轻了不少,听上去不会马上就一命呜呼了。
“……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胜在鲜活,可以给你十个点。”
“十个点?打发叫花子呢?”
“天啊,昙雅,你自己不是也清楚吗?这不过是一个很低级的古文明遗物,而且你给我的样本这样少,都没有多少回收的价值!”
青灯絮絮叨叨道,“要不是你是我的老主顾,我甚至不愿意给你十个点!”
昙雅掏了掏耳朵:“……你话真多。”
青灯:“……”
昙雅又拍了拍图安的肩膀,问:“你有没有什么看中的?就当是见面礼物。”
“你买单吗?”
图安很认真地问。
昙雅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青灯。
青灯这时候在推销的本能以及对图安天然的恐惧之中纠结,站在柜台后面、一副想要开口搭话又不敢的模样,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昙雅不怀好意的表情。
当听到昙雅那句“我没钱,让老板送你”的时候,青灯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话里的老板指的是自己。
等他反应过来,图安已经在昙雅的怂恿下将视线锁定在了一只银色的边夹上。
这只边夹由扁而细的银色金属制作而成,设计非常简单,类似一枚回形针,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花纹。
昙雅撇了撇嘴:“这么这么小家子气?那么多金银珠宝,就看上这个?”
“别说金银珠宝了!连这个我都不能给啊!”
青灯都快跳起来,指着昙雅,手指颤抖:“你你你你——”
昙雅不为所动。
而图安此时抬起了头——
他只是看向青灯。
青灯整个人慌了。
图安也意识到了这点。这个青灯似乎很怕他。
说不清楚是恐惧或者是厌恶,总之,青灯是不愿意和图安有太多接触或者交流的。
他极力忍耐着,最后动作飞快地打开柜台内侧的推门,用一个桃木的架子把边夹从柜台里的展示台上夹下来,然后动作飞快地把它打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子里。
这一系列动作耗时不过几秒钟。
紧接着,这个塑料袋从柜台里飞出来,带着主人的嫌弃和不舍,精准地落入了图安怀里。
“拿走拿走!”青灯别过头去,一边摆手一边避恐不及道,“别盯着我!”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图安心情很好。
他把边夹塞进口袋。
然后好心提醒老板:“老板,你最好给我师姐卖的东西提提价。”
青灯面露厌恶:“你们两个真是……打着配合……占我便宜上瘾了是吧?!”
昙雅叹一口气,搂过图安的肩膀,转身要走:“哎呀,算了,小图安,老板不相信我们,觉得我们在耍他呢!既然别人不相信我们,我们也不用多费口舌……”
青灯犹豫了一下,叫住两人:“诶!”
“说真的,十个点,你卖不卖?”
昙雅头也不回:“别逼我骂你。”
青灯不大高兴:“你这人真是!我给的已经是友情价,换别人你连一个点都……”
话没说我那,青灯突然脸色一变:“等等。”
他有些结巴起来:“你、你该不会是……”
昙雅这时候终于舍得回过头来。
她的表情有些无奈:“老板,你这么迟钝,连到手的钱都不要,还开什么回收点啊?”
回收点,就是回收古文明产物的站点。
回收点通常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的——具有回收资质的商家每个月拥有一定限额的回收份额,在规定的日期可以放回收。
一般,古文明挖掘出来的样本的回收价格根据古文明的等级高低或者完整度来定价,价格在一点和五百点不等。
但是有的东西,却不在这个价格范围内。
比如说,一个古文明的开采权。
这个东西就昂贵到可以以万计数。
昙雅来寄卖的就是这个东西。
图安以为这个东西类似矿石开采,是一张证书什么的,但是昙雅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所谓古文明开采权的出售,更像是一种替身行为。
“古文明是会认得气味的,「它」会记得最开始冒犯自己的人的信息素的味道,而只要带有那个人的气味,不管多少次进入古文明,都能够惊醒「它」,而对于想要开采新鲜的古文明遗物的人来说,这个第一个开垦者的气味就是古文明开采权。”
“那么代价是什么?”
图安觉得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只要发现古文明后让古文明记住自己的气味就可以出售自己的气味、也就是古文明开采权,这简直是躺着挣钱,而且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
图安坚信这种意外之财一般都会附有沉重的代价。
果不其然,昙雅眨眨眼:“哎呀,也就是随着不断有人使用古文明开采权进入,古文明对这个人的气味就会越来越敏感,然后古文明之间具有通感,其它古文明如果发现这个人的气味,就会通知这个古文明,然后「它」也许就会顺藤摸瓜来找你,不把你折磨致死不罢休呢。”
感情这个「古文明」还能移动?
图安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你在出售古文明开采权?”
“是啊。”
“这个古文明开采权是你的?”
“哎哟,师弟你真会开玩笑,是我的话,我怎么会拿来卖呢?”
“……所以是我。”
“哈哈,真聪明啊我的宝贝疙瘩,当然就是你咯!”
兴许是看图安脸色不太好看,昙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啊,又不是让你一次卖一辈子的,你少卖一点,卖的量就只够让别人进去个一两次,不碍事的。”
第89章 二刷·共有 你天生适合干这行
青灯抱着胳膊,单手撑着脸,在柜台后面饶有兴致地旁观。
本来被昙雅耍了之后挺不高兴的,但是现在看到这两个人没谈拢、昙雅费尽口舌、而图安完全不买账的样子,他又有点高兴。
现在轮到他幸灾乐祸了:“哎呀,是啊,昙雅没告诉你吗?一般出售古文明开采权的人,要卖个两三次才会被玩死呢~你少卖点说不定就只是残疾,不会死的啦~”
他特意加重了“玩死”这个词的咬字发音。
昙雅脸上笑容一滞,转过头来看了青灯一眼。
青灯脸上笑容更明显了。
只是这笑容很快就维持不住了。因为不管昙雅怎么巧舌如簧,图安就是不同意出售自己的「古文明开采权」。
“你知道的,我很脆弱,”图安眨眨眼,对昙雅道,“我没办法保护自己。”
他的语气有些可怜,只是明显没有用心,可怜的成分占比极低,在昙雅听来,这句话更像是一个警告。
图安在警告昙雅,他的来历和目的。
他说完这句话,昙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让青灯大吃一惊的是昙雅并没有继续死缠烂打,也没有暴跳如雷或者恼羞成怒,而是少见地露出了理解的神情。
昙雅善解人意地摸了摸图安的小狗头,点头道:“哎呀,是呢,我们图安很脆弱,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护自己呢。”
青灯傻了。
昙雅叹一口气:“所以我们还是不拿命换钱啦,这个古文明开采权,就不卖了吧。”
青灯忙不迭地从柜台后绕出来,想要留住两个人:“等等!”
但是昙雅对着他摇摇头,然后抓着图安往外走——
“不不不,我们还可以再聊聊!你们要是担心自身安全的话,就只卖一次、一次、一次就好啊!一次也能有很多点数呢,这可是好多钱,你们能请很好的安保公司保护的……”
青灯急了。
“算了,比起点数,当然还是我的小师弟自己的意愿更加重要啦……”?昙雅态度坚决。
图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低声道:“……我不会还给他的。”
那个边夹,他不会还的。
昙雅从嘴角挤出几个字:“……不用还……你信不信,他现在恨不得再给你一脸盆那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那个开采权那么值钱?”
“我们只能寄卖,他们回收之后还可以再转手,利润是我们获利的好几倍,你说值钱不值钱?”
语速飞快地说完,昙雅表情真挚地谢绝了青灯再谈谈的恳求,毅然决然地踏出了大门——
差一点。
因为门打不开了。
图安和昙雅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齐刷刷地转头。
那个写作业的小孩子踩在自己的椅子爬上了柜台,很得意地给他们展示自己本子上的图画。
那是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有两只哭泣的小虫子,而在笼子外面,是写着一万点数的支票。
青灯走到小孩子身边,那张仿佛睁不开眼的脸上泛起一层讨好的笑容。
他一边动作温柔地把那小孩子、哦、对他来说应该是自己的祖辈给抱了下来,一边抬起脸,对昙雅和图安道:“再商量商量。”
亲切的、市侩的语气。
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昙雅眯起眼,盯着青灯半天,最后才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奸商。”
青灯脸上的笑容更甚:“过奖过奖。”
因为还有客人上门,为了不影响生意,青灯把昙雅和图安请到了二楼。
法布里的手臂变小了一些,正在空旷处做单手俯卧撑,看到两个人像是战败的小公鸡样垂头丧气地,嘿嘿一笑:“没谈拢?”
昙雅脸很臭:“奸商。”
图安举起双手:“商谈失败。”
“不过也不是完全无功而返,”图安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色边夹,道,“老板送了我一个这个。”
法布里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哟,那个守财奴青灯?你竟然能从那个吝啬鬼手里讨到好处?”
“他可聪明了,”昙雅神色恹恹道,“还知道跟我打配合抬价呢。”
只是他们配合打得太好,让青灯信以为真,意味着单生意真的做不成、于是干脆直接把人扣留了下来。
图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没有给你打配合。”
昙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图安郑重地摇头:“我不卖。”
昙雅刚想发作,眉毛一竖、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不知道想到什么,气竟然消了,有气无力地躺在理疗床上,死气沉沉道:“呵呵,也是,我在想什么呢,你个一落地就被人扒了裤子玩钩子的小屁孩儿,能有什么脑子?”
法布里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昙雅,小声道:“喂,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瞄图安的神色。
雄虫都很玻璃心而且爱面子,并且大部分都把自己的第一次看得很重要,她怕昙雅这张嘴引起小师弟不好的回忆、让他一时间承受不住濒临崩溃。
但是图安只是举起那枚边夹,让灯光把它照亮。
研究半天后,图安说:“不是银的。”
昙雅呵呵一笑:“不然呢,银色的就是银的吗?那厕所里不是遍地黄金咕叽呜呜#¥%法布里你捂我嘴巴干什么!”
法布里一边面带微笑地用枕头捂住了昙雅的嘴,一边对图安道:“你别理你师姐这张破嘴,她说话没什么营养的,没必要都听。”
图安点点头:“嗯,我知道。”
正在奋力和枕头作斗争的昙雅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口齿不清道:“……你什么意思?臭小子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咕咕呜呜法布里我快不能呼吸了!”
法布里于心不忍,松了手,昙雅趁此机终于挣脱了法布里的枕头刑具。
她面色如常,没有一点缺氧的痕迹。
法布里见怪不怪,昙雅这是对她做了个鬼脸,然后鄙夷地看着图安手里的边夹,问:“那么多好东西你不要,拿个不值钱的夹子做什么?”
法布里不喜欢昙雅这样的语气,纠正道:“别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小雄虫爱美是很正常的。”
“他那头短毛有什么爱美的必要吗?连眼睛都遮不住,还黑乎乎的!”
眼看着两人要因为自己的发型问题吵起来,图安赶快澄清:“我没想用它夹头发。”
昙雅摇头,对法布里道:“你瞧,我说吧,这孩子是傻的,怎么会打扮自己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法布里也面露不解:“那你是……”
她的表情复杂,也许是脑补了什么悲伤的剧情。
图安耸耸肩:“我有一种感觉。”
他定定地看向昙雅:“师姐,我看到这个夹子的时候,有一种感觉。”
昙雅懒散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理疗床上,敷衍地回应道:“哦,是吗。”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潜台词。
法布里好奇:“什么感觉?”
“和我在那个地下通道里……”图安说到一半改口道,“和我在古文明里的感觉差不多。”
昙雅嘲讽道:“哦,又听到什么了不起的声音了?还是感觉到这东西上面残留的余颤、又让你产生「共鸣」了?”
图安确定了,果然,在古文明里摘掉他脖子上敷片的人就是昙雅。
“是你揭下了我的单向共振导体。”
图安语气笃定。
法布里有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记住那装置的名字了!真聪明!”
昙雅则是大方承认:“是啊,就是我揭的。”
她一个翻身,从理疗床上坐起来,道:“乔利亚的「共鸣」对我不起作用,对你影响也很微弱,而你又有强烈的「共鸣」表现,那不就说明有另一个共鸣在对你起作用吗?我当然得想办法物尽其用,让你接受到那个我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共鸣」,否则你很有可能被同化。”
昙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那么严肃的神情:“……你能辨别出那个「共鸣」的来源吗?”
图安愣了一下。
昙雅又加重语气,重新问了一次:“你知道那是谁的「共鸣」吗?途安。”
最后两个字的语调是很奇怪的。
她在提醒图安。
也许那个「共鸣」就是来自图安心心念念的「李途安」。
但是图安其实并不能确定。
他确实感觉到那个「共鸣」是和「李途安」有关的,但是,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并不觉得这个「共鸣」的直接制造者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对于图安来说十分陌生的声音,也是他从未感知过的「共振」、从未听到过的「共鸣」。
“我不清楚……”图安迟疑了一瞬,然后询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某处,某人和我同频共振,阴差阳错地让我接受到了这个陌生人的「共鸣」?”
“陌生人?”昙雅不死心地追问,“你确定你不认识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确定这个人对我来说是否陌生,”图安盯着昙雅的眼睛,确定地回答,“但是我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你跟我想的那个人。”
昙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图安,最后在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面前败下阵来——
这仿佛是一双天生不会撒谎的眼睛。
最冷硬的颜色,却又流淌最澄澈的光。
图安不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昙雅相信他没有隐瞒。
法布里一头雾水,但还是试图加入讨论:
“说不定是你自己脑海中的回响,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总是会被自己的本能所救,让隐藏的本我成为自我的救世主。”
法布里语气真挚:“是你坚定的心庇护你不受杂音的蛊惑,虫母在上,你天生适合干这行。”
第90章 二刷·家长 青春期孩子让人头疼……
图安被这个起承转本专业的夸奖给逗笑了:“哦是吗,谢谢你法布里,我会好好考虑在本专业深耕的。”
“深耕!”昙雅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连古文明开采权都不愿意卖一次,你深耕个屁!”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天花板上的门板被人掀开,已经没有胡子的大胡子探出头来,语气有些惊奇:“昙雅,你怎么又开始打古文明开采权的主意?”
昙雅沉默了一瞬,然后别过脸装死。
大胡子语重心长:“在校生未经审批擅自寄售古文明开采权可是要记大过的。”
昙雅不吭声:“……”
大胡子给出致命一击:“你要是再被记过扣分,可又要留级了。”
昙雅恼羞成怒,一个枕头砸过去:“……闭嘴!”
枕头软绵绵地砸在大胡子的手臂上,又无力地落下,图安接住了枕头,也抓住了大胡子话里的关键词:“……再?又?”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法布里眼疾手快,在昙雅一记眼刀飞过来之前赶快捂住了图安的小嘴。
“哎呀,乔利亚,你在上面呆了那么久,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大胡子点头。
从阁楼上顺着折叠梯爬下来。
他手上抱着好几份文件袋,图安有些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份的封面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
“体检报告。”
“……这地方竟然还能开出体检报告?”
“嘿,别这么说我家,”大胡子举起文件袋,用文件袋的一角象征性地敲了一下图安的头,笑着说,“好歹也是正经医疗机构。”
说着,大胡子从文件里抽出一份递给图安:“喏,你的。”
图安比较在意这件事:“这医馆是你家开的?”
“算不上,但是这个地方确实是我家。”
大胡子语焉不详,图安还有些好奇,但是楼下传来顾客推门进入的铃铛声——
大胡子在嘴前竖起食指示意他们噤声:“青灯一忙起来就会把我们忘了的,等会儿我去吸引他的注意,你们悄悄离开。”
“那你呢?”
“到时候你们几个都走了,青灯留我有什么用?他巴不得我早点滚回学校去呢。”
大胡子语气轻松地转身下了楼。
三个人则挤在楼梯边的帘布后,伺机而动。
图安抱着自己的体检报告,想掏出来看一眼,却被昙雅打了手。
昙雅:“你不能等会儿?有什么得要现在看的?”
图安乖乖地缩回了手,小声道:“……我好奇嘛。”
就在一天前,那个人还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结果今天竟然就成真了。
图安觉得有些……怎么说呢?他觉得有些、哎说不清楚。
总之,他实在是有些好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体素质到底如何。
“反正应该是有些问题的吧……”
他无意识地低声嘟囔。
那个金毛不就是那么说的?他的健康情况好像是有些问题的。
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严不严重,会不不会影响到他后续寻找「李途安」。
“你这不废话吗?”昙雅翻了个白眼,“现在这年头谁没点小毛病?身体有点问题不是正常现象?”
昙雅话还没说完,一楼,青灯莫名其妙和大胡子吵了起来。
听到吵架声的瞬间,三科脑袋立马同一时间从栏杆上探了出去,像是一串糖葫芦似的叠在一起看热闹。
青灯情绪激动,声音听起来都没有老人味儿了,中气十足:“你爸妈年纪也大了,你怎么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跟你有关系吗你这么唠叨?我爸妈是在为你工作不是卖给你当奴隶了,你能不能少管我们家的事?”
图安听得起劲,法布里拽了一他一把,他回过神来,昙雅已经撩开一面布帘往外走。
哦,现在就是他们可以溜出去的那个时机。
大胡子为了吸引青灯的注意也是牺牲自我了——图安觉得大胡子不像是演的,他对青灯的那种厌烦特别真情实感。
只是青灯脸长得年轻,大胡子这个人又小小年纪长得一把年纪,块头又大,两个人站在一起吵架特别像是大胡子在欺负青灯。
而只听对话内容,又会觉得青灯像是个高高在上的长辈,大胡子虽然语气不好但是隐隐又能听出几分小辈无能为力的委屈和嘴硬。
啧啧,真混乱,真有趣。
图安搂着自己的体检报告,加快脚步跟上了昙雅和法布里的步伐。
在他们三人的行动路线上,浅蓝色的帘布不蹲被人撩起又落下,像是水面上的一列波纹。
刚巧这时候有人上了二楼,掀开布帘的方向和他们相反,于是就像是两行反向的波纹相遇撞击,几片水蓝色无声地搅在一起,搅动着,荡漾开一圈涟漪。
布帘翻飞间,似乎有两片肩膀相擦而过。
布料摩擦声很快被凌乱的脚步遮掩。
霍尔维斯无意识地侧过脸,视线落在自己肩头。
奥德里奇问他:“怎么了?”
那丝特别的、熟悉又陌生、冷淡而清甜的味道转瞬即逝,更多的是陌生的信息素的味道。
是陌生的雄虫信息素味道,就像是气味主人一样霸道而粗鲁地扑面袭来,不由分说地沾染到皮肤上。
霍尔维斯面露厌恶,下意识地竟然想要竖起衣领阻隔那股味道。
但是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并非是下水道的滔天臭气或者是工业废水的刺鼻气味,光靠捂住鼻子是没有用的。
奥德里奇还在追问:“怎么了?”
竟然恍惚间以为又遇到了那孩子……霍尔维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皱着眉屏蔽了感官,语气平淡如常:“没什么。”
紧接着,他快步走开,远离了那片被弄脏的空气。
那股本来就如丝似缕、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味道被甩在身后。
让人厌恶的雄虫气息也逐渐被空气稀释,再惹不起更多情绪上的涟漪。
另一头,长相奇特的“医生”从另一边走过来,那双大而奇特的眼睛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床上的亚当,就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不同于和法布里交流时候发出的类似虫鸣的声音,医生开口,是谁都能听懂的标准通用语:“啊,是人面虫啊……”
奥德里奇凑到霍尔维斯耳边,和他咬耳朵:“我感觉医生在心里嘲笑我们呢……”
“别多想。”
霍尔维斯不耐烦地把奥德里奇的脸推开。
奥德里奇瘪了瘪嘴,但是也习惯了霍尔维斯不喜和人接触这一点。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像是躲垃圾一样躲你亲爱的副官呢?
奥德里奇委屈:“我身上又没有病毒!”
霍尔维斯冷冷道:“白痴也是一种会传染的病毒。”
奥德里奇:“……”
他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行行行,你就这样生人熟人都不要近身,打一辈子光棍好啦!”
霍尔维斯看了他一眼。
医生这时候也从亚当身上抬起头来,关切地看了一眼霍尔维斯:“需要做个身体检查吗?”
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孤僻,说不定是生理上有什么缺陷导致的心理问题呢!
霍尔维斯:“……”
奥德里奇坏笑道:“哦,是的,亲爱的医生,我觉得是有这个必要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霍尔维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一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刚忙闭上了嘴。
嘲笑霍尔维斯一时爽,职场立变火葬场。
奥德里奇懂霍尔维斯,但是医生不懂。
医生把这当作了霍尔维斯的讳病忌医,很亲切地走过来,举起了自己的其中一只前肢——
从这个前肢端末坚硬、尖锐又中空的造型设计来看,估计是想要提取一些霍尔维斯的血液做体检。
“没关系的,”医生笑了,上下颚摩擦发出呲呲呲的笑声,“就当被蚂蚁扎一下,不太痛的。”
霍尔维斯后退一步,冷声拒绝:“……身高一米六六的蚂蚁也能叫蚂蚁吗?”
医生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前肢,狡辩道:“……那我确实有一点蚂蚁血统嘛。”
所以才会长得像是一只大蚂蚁。
霍尔维斯看了一眼床上的亚当,问:“他怎么样。”?“因为是类虫种,所以收到人面虫的影响比较大,但是好在清洗及时,等身体里残存的人面虫荷尔蒙代谢完毕,就能恢复正常了。”
医生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建议吊个水。”
奥德里奇有些怀疑:“你不说等他自己代谢就好了嘛……”
他怀疑这家伙就是想要多收费。
医生的眼珠子开始左转右转:“嘿嘿,这个吊水,好得快嘛~”
奥德里奇还想说什么,被霍尔维斯打断。
“那就吊水。”
霍尔维斯果断道。
奥德里奇瘪了瘪嘴,没说什么。
算了,就算超过经费,霍尔维斯大少爷会自己补上的。
“奥德里奇,你守着他。”霍尔维斯说完,自己下了楼。
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出大门,门上的铃铛被他粗鲁的动作撞击得咣当作响。
而青灯就像是所有和青春期的孩子吵完架的父母一样精疲力尽,靠在柜台上长吁短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