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九年孟秋,星槎台的青铜浑天仪昼夜转动,朱宜苏望着刻度盘上跳跃的光影,忽然发现代表京城的方位出现异常波动。李惟煦的手指按在他肩头,玄色袖中露出半截西洋怀表——那是从陈廷敬尸体上搜出的遗物,表盘内侧刻着“凤凰酉时三刻”。
“酉时三刻,是景仁宫每日关宫门的时辰。”李惟煦的拇指摩挲着表盖边缘,“陈廷敬临死前紧握怀表,说明‘凤凰巢内鬼’的行动时间,就在今日。”
朱宜苏的指尖划过浑天仪上的“景仁宫”刻度,忽然想起先太子遗诏里的“凤凰巢有内鬼”。他取出母亲的银哨,哨音未落,商扶砚已抱着药箱闯入:“李殿下的旧伤又发作了?我新制的‘海螵蛸膏’……”
“不必。”李惟煦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朱宜苏腰间的玉璜,“宜苏,你带船队回京城,我留在星槎台镇守浑天仪。”
“一起走。”朱宜苏的声音不容置疑,“上次你替我挡箭,这次换我护着你。”他忽然握住对方的手,掌心的血契疤痕微微发烫,“商医官说,血契共鸣能增强五感,或许能帮我们识破内鬼。”
“玄甲号”抵达京城港口时,暮色已浓。朱宜苏站在船头,看见景仁宫的琉璃瓦上笼罩着淡淡雾气——那是南洋特有的**香,与当年父亲遇刺时的气味相同。李惟煦按住剑柄,忽然低笑:“看来我们的对手,等不及了。”
景仁宫的宫门准时在酉时三刻关闭。朱宜苏与李惟煦潜入宫墙时,听见暖阁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太后的怒骂混着咳嗽:“你以为哀家不知道?当年玄武门之变,你就在暗处看着!”
“老祖宗息怒。”是苏容与的声音?朱宜苏怔住,握紧李惟煦的手腕——这位市舶司主簿向来温润如玉,此刻的语气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息怒?”太后的声音突然变调,“你父亲当年替哀家办事,你却暗中投靠朱宜苏!现在又想借蓝海盟之手毁掉星槎台,你当哀家是傻子?”
朱宜苏与李惟煦对视一眼,同时想起苏容与曾在户部旧档里“巧合”地发现造船清单。李惟煦忽然拽着他跃上房顶,透过瓦缝看见暖阁内景象:苏容与手持匕首抵住太后咽喉,袖口露出三佛齐的刺青。
“老祖宗,”苏容与的匕首划破太后衣襟,露出里面穿着的海鸥纹寝衣,“二十年前你包庇先太子遗孤,现在又想扶持朱宜苏上位,可曾想过我父亲的血海深仇?”
朱宜苏的瞳孔骤缩。太后的寝衣是母亲的陪嫁之物,当年先太子妃难产而死,太后曾抱着襁褓中的他痛哭整夜。李惟煦的指尖按在瓦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苏容与的父亲,正是当年玄武门之变中倒戈的禁军统领。
“所以你勾结蓝海盟,用潮汐之钟引火山爆发,又在占城刺杀皇兄?”李惟煦的声音低得可怕,“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替你父亲翻案?”
苏容与猛地抬头,目光透过瓦缝与朱宜苏相撞。他忽然冷笑,匕首转向太后心口:“摄政王果然聪明。不过现在,你们只能看着老祖宗死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朱宜苏甩出袖剑缠住苏容与手腕。李惟煦趁机破窗而入,剑刃抵住对方咽喉,却在触到苏容与颈间玉佩时愣住——那是半枚刻着“苏”字的玉璜,与朱宜苏的那枚形制相同。
“你是……”朱宜苏的声音发颤,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苏家遗孤”。
“我是你表哥。”苏容与的嘴角渗血,“当年我父亲替先太子挡箭而死,却被太后说成叛党。朱宜苏,你以为自己是唯一的遗孤?”
太后忽然咳嗽着起身,从密格里取出半卷血书:“苏将军的忠烈,哀家从未忘记。当年替他背负叛党之名,是为了保护他的妻儿……”她将血书递给朱宜苏,“这是先太子的手书,能还苏家清白。”
朱宜苏展开血书,看见父亲的字迹:“苏兄忠肝义胆,若吾遇不测,望皇嫂护其血脉。”他忽然想起苏容与总是蹙着的眉,想起对方在市舶司熬夜核账的模样,原来那些隐忍与聪慧,都是刻在血脉里的忠烈。
“为什么不早说?”苏容与的匕首“当啷”落地,“我母亲到死都以为父亲是叛徒,我……”
“因为哀家答应过先太子,要让苏家后人自己选择道路。”太后按住心口,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现在你看见了,宜苏和惟煦,是能带你走出仇恨的人。”
李惟煦收起剑,从袖中取出治伤的金疮药:“当年你父亲救过皇兄,这份恩情,我们欠了二十年。”他忽然看向朱宜苏,“宜苏,带他去星槎台,商医官能解他身上的蛊毒。”
深夜的景仁宫,太后望着朱宜苏腰间合璧的玉璜,忽然轻笑:“哀家累了,以后的海权,就交给你们了。”她转身时,朱宜苏看见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暖阁里的自鸣钟,曾几何时,那是她唯一的解闷之物。
“太后……”朱宜苏忽然开口,“父亲的船队,在占城给您留了份礼物。”
太后怔住,看着他递来的锦盒。打开的瞬间,里面是串用南洋珍珠串成的海鸥项链,与母亲当年的款式相同。李惟煦低声道:“皇兄说,等海禁全开,要带您去看占城的日出。”
太后的指尖抚过珍珠,忽然落泪。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少年天子,总说要带她去看大海,却在玄武门之变后永诀。如今,当年的稚子已能独当一面,而她,终于可以放下这沉重的皇冠。
五更天,朱宜苏与李惟煦站在宫墙上,看着苏容与的船队驶向星槎台。李惟煦的怀表指向卯时三刻,表盘内侧的“凤凰”二字被晨光镀上金边。朱宜苏忽然握住他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下一步,该查占城的内鬼了。”
李惟煦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想起先太子在占城留下的暗语:“凤凰巢已破,海鸥将归巢”。他忽然轻笑,将怀表收入袖中:“占城的事,皇兄早有安排。倒是你——”他转头,目光落在朱宜苏唇畔,“血契发作时,还疼吗?”
朱宜苏看着对方眼中的关切,忽然想起南海的血契共鸣,想起那些在权谋中彼此扶持的日夜。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李惟煦的手腕:“疼,但有你在,就不怕。”
晨光掠过宫墙,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星槎台的光芒穿透薄雾,与海天相接。朱宜苏知道,这场横跨二十年的局,终将在他们手中织就新的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