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凌越每天上午准时出现在咖啡店。
就连一向迟钝的胜雪都察觉出古怪:“寻夏,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凌越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她还认真分析,店里的咖啡没好到让人每天都来的地步,葛孟没再过来,凌越每天独自来这里,又不与任何人交谈,喝完咖啡就离开,看起来就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赴约的人。
“小雪,看来最近你看了不少电视剧。”林寻夏慢吞吞地说。
转移话题没能成功。胜雪还在纠结这件事:“更奇怪的是,凌越来这里喝咖啡,竟然没能吸引来其他客人,这比前一个问题更让我好奇。”
这家咖啡店的生意依旧冷清。
关店前,姗姗来迟的老板解答了她的疑惑。
“你是说凌越啊,”他眨眨眼,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他现在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可他每次只点一杯咖啡。”胜雪举手补充。
老板露出商人赚钱时的微笑:“但他付的是全天包场的钱,当然,还有隐瞒行踪的封口费。”凌越不知道,这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客人。
老板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哇,奸商。”胜雪轻轻晃头,感叹道。
之后凌越再来,胜雪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原本想叫他“冤大头”,但觉得不大好听,于是改叫“衣食父母”。
“衣食父母”每天上午九点准时到达,点完咖啡后就坐在位子上,一直盯着吧台,目光冷淡。
这些天,林寻夏会想起高中时同学对凌越的评价。那时他们总说他性格高冷,还不近人情,可那是林寻夏会纠正他们,说凌越那么阳光开朗,太过善良,甚至会被人欺负。
听到的同学总会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说林寻夏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凌越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如今,碰触到凌越如此冷漠的目光,寻夏思考,是不是这才是真实的凌越,是不是这些年,她根本就不了解凌越?
凌越不在店里时,胜雪终于忍不住偷偷问林寻夏,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这位大明星。
她勉强含糊过去。
林寻夏不明白,凌越为何会每天来这里?难道是来找她吗?
难道他还记得分手争吵时她脱口而出的那个赌约吗?难道他是想出现在她面前,不断提醒她,那个赌约是他赢了吗?
怎么可能。
六年过去,他一定认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或许根本就忘了她,也忘了当年那场无疾而终的恋情。
林寻夏勉强说服自己,她一直戴着口罩,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可她无法真正避开。
表情愈是平淡,心里愈发在意。
晚上坐在卧室桌前改稿,手指搭在键盘上很久未动,林寻夏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在明天找机会和凌越谈一谈。
可她没想到,第二天凌越没有来咖啡店。之后一连三天,他都没有再来。胜雪走过来提醒时,林寻夏才意识到自己盯着门口看了太久。
“我就说嘛,凌越的工作一定很忙,怎么会有空每天来这里。或许他又去参加什么奇怪的知识竞赛了。”胜雪顺便调侃一句。
是放松下来还是有些失望?林寻夏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不过,这几天,她总是频繁地看向店门口,害怕他来,又害怕他不来。可他一直没有来,林寻夏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坐在角落里打开手机,点进微博,凌越从不更新日常,上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一个月前发新歌。她又点进工作室的微博,这个账号更新得还算勤快,今天上午还在吐槽老板闭门写歌,谁也不见。
林寻夏松了一口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板将林寻夏叫到一旁。
“我记得你之前写过剧本。”老板笑起来像只狐狸,“我有个朋友是导演,在拍电影,有人中途跑路,剧组需要人帮忙改剧本,要求跟组,你有没有兴趣?”
他与林寻夏认识四年,之前拜托她来咖啡店帮忙,也只是想给她找点事转移注意力,没期望她能长久留在店里。
林寻夏考虑片刻,有些犹豫:“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青春校园喜剧。”
“可我写的都是恐怖冒险小说。”林寻夏老实地说。
老板笑容一僵,吞吞吐吐:“导演很喜欢你的小说,既然他们觉得你很适合,那你就去试试嘛。”
隔天一早,林寻夏坐高铁去了临市。好不容易到达剧组所在地,她见到那个已经提前添加联系方式,在微信上说过几句客套话的导演。
对方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笑容爽朗,一头短发干净利落。
如果不是名字不同,林寻夏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曾经的高中同学。
“陈导。”她走上前打招呼。
“夏湖老师。”陈盛很客气地握手,念出的是林寻夏的笔名。
林寻夏察觉对方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她轻轻问,有些不解。
陈导失笑:“林寻夏,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林寻夏盯着她看了几秒,眨眨眼:“你改名字了?”
她从陈导的身上看出高中同桌的影子。不过她记得,那时同桌的名字是季敏,留着长发,性格内敛,课间总会红着脸偷偷从窗户往外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后来季敏在高二结束的暑假转学,她们也没有再联系。
看到她这副反应,对方夸张大笑,几乎笑出眼泪。等到情绪平复,她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算了,我们差不多有八年没见,我大学入学后又改了名字,你认不出我很正常。”
林寻夏觉得很巧,回到海城后,先是遇到凌越,又遇到了季敏。她不知道自己回海城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真巧,”她终于说,“没想到你会做导演。”寻夏还记得高中时季敏总是趴在桌子上画画,厚厚的笔记本翻开全是她的随手涂鸦,那时她还以为季敏将来会做个漫画家。
“高三那年我的姥姥去世,我去投奔了我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们很多年没有生活在一起,彼此不是很熟,不过好在他不差钱。”陈盛三言两语交代完自己的过往,又说,“你果然没有在意过,我现在隔三差五就发朋友圈,哪怕之前的微信你不用了,这才新加的微信,你也没看我朋友圈?”
她并没有指责的意思,随口调侃林寻夏:“是不是除了凌越那家伙,你没有其他在乎的人?”
林寻夏表情一僵:“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陈导理所当然地说,“学校里谁不知道你们的事,就连我这个中途转走的人后来都被塞了一口瓜。”
见林寻夏表情不太对,她还出言安慰道:“就是因为知道你的性子,我们这些年都没在网上乱说话,寻夏你和凌越真应该请咱班同学吃顿饭,给我们颁个最佳守口如瓶奖。”
这么多年不见,她倒是愈发会打趣人了。
“我——我们,”林寻夏顿了顿,“我们早就分手了。”
陈盛一愣,表情变得古怪,她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
“你没开玩笑?”她皱眉,有些不信。
“这种事有什么好开玩笑的。”寻夏的声音变轻。
陈盛一时沉默,半晌后,她幽幽叹气:“寻夏,你那么残忍地切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现在,就连他也被你抛弃了。不过,凌越那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家伙没报复你?”
林寻夏想要解释,她和凌越早就已经分手了,她没有抛弃他,他们只是不合适而已,就连凌越自己也认同这一点。
可能她能如何说呢?难道她要向一个多年未见好不容易重逢的老同学解释六年前她与凌越的分手原因吗?
六年前的迷茫和痛苦到现在都没有在她的心间散去,她一想到当年和凌越分手前后的遭遇,就仿佛回到那场连绵不绝的雨,回到那个潮湿的雨季。
林寻夏只能沉默。
陈盛看出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怎么会在吴珐的咖啡店工作?”她好奇地问,“你下一本要写发生在咖啡店的恐怖事件?”
她的这话让林寻夏想起老板之前的话。
“吴珐跟我说,你之前读过我写的小说?”
陈盛伸出食指摇了摇:“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寻夏,更准确地说,我读过你的所有小说,从第一本到你新发表的这本,每个故事我都看过,我是你的忠实读者。”
林寻夏很是意外。
“你的故事正在变,寻夏,”陈导说,“如果你去搜读者的评价,你会发现你的写作正在慢慢改变。从前你笔下的人物都是服务于故事情节,那你最近新写的这个故事,里面的人物栩栩如生,对于你来说,可这是一件残忍的事。”
寻夏明白她的意思。
这些年,她总是一个人行走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中,哪怕与她相识多年的友人,也无法窥见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切断和过去的联系,其实不是在否定过往遇到的人,而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
网上有评价,擅长恐怖冒险小说的夏湖老师剧情极其优秀,故事跌宕起伏,紧张刺激,只可惜主要人物太过脸谱化,而且一到写感情的时候,文章就变得干巴巴的,一看便知,夏湖老师肯定天天闷头写小说,和人交流不多,根本不懂感情。
可是最新的小说中,夏湖老师的故事变了许多,有读者戏称,就仿佛作者修炼无情道失败,描写中多了丝人味儿。
她开始动感情。
她从前不懂感情,所以不会痛苦,可是当麻药的效果过去,心中迟来的抽痛只会比最初更加强烈。
“我们明明昨天还一起出去玩,你笑得那么开心,怎么突然说要分手,别开玩笑了……别吓我,好不好?”
“我认输,我真的被你吓到了。寻夏,你赢了,是我输了,游戏结束,你笑一笑,好不好?”
“林寻夏,当初是你说喜欢我!是你想和我在一起!凭什么你说分开就分开!”
“林寻夏,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心?”
……
那时他痛苦无措的模样历历在目。
林寻夏心想,六年前,凌越对她的评价很准确。她以为她的心会永远沉睡,就像死去一样。可如果心脏重新长出血肉,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