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华国N市炎热无比。
破旧的老城区更是墙面斑驳，电线纵横，矮小的老房子一片连着一片，晒得直反光，连块稀疏的树影都没有。
许乔晞慢慢走着，仔细地感受着这久违的熟悉燥热感。
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像是处处都没变，又像是处处都变了。
老城区还勉强是以前的模样，而外面的新开发区则一个比一个发达，到处都是钢铁森林，高楼林立，恢弘大气的玻璃幕墙，川流不息的车辆，甚至还有无人驾驶……
而每个人都低着头拿着手机，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地赶路，步履着急地像是按下了快进键，看不见周围的路人，也不见周围的鬼魂……
许乔晞才回来半个多月，就已经抓了三只恶鬼，超度了十几个因执念而不肯轮回的白鬼，这要放在十年前，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鬼魂停留在人间。
不过才十年，这个世界就已经被怨气、嫉妒、压抑、愤怒、冷漠……侵蚀的体无完肤了，像一个各种病症都在爆发的病人，头疼、发烧、咳嗽、腹泻、萎靡……但却找不到自己的病因。
而许乔晞就是来找病因的！
十年前，恶怨之念通过世界缝隙入侵了这个世界，它们是生灵中邪恶本性的聚合体，无形无状，不孔不入。
而人类作为生灵之首，情感丰富，是它们最佳的营养供给者。通过依附在人类身上，可以放大负面情绪，让贪婪的人变得更加欲壑难填，让残暴的人变得更加目无王法，让卑劣的人变得更加不择手段……从而恶性循环，生生不息！
这十年它们通过不断凝结炼化，形成了恶怨之念的结晶，也就是邪晶，气息更加浓郁却更好隐藏，也更能蛊惑人心。
许乔晞就是察觉到邪晶的气息，追踪来的N市，曾在老城区这一片出现过。
而N市在短短五天内就发生了三起凶案，五条人命，和它脱不了关系！
尤其是昨晚，她一路追到了金碧宫，可现场到处都是血浆弥漫，一次性死了三个人，死状凄惨，惨不忍睹！
许乔晞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古老的阵法，上面有邪晶残留的气息，通过杀戮吞噬魂体来炼制厉鬼！
这幕后之人一定也是个玄门中人！
哦不，玄门败类！
可惜气息散得极快，又非常隐蔽，许乔晞无法算出此人的藏身之处。
她只好按了一下客房服务按钮上的早餐键，上面写着：如有早餐需要，服务员会在早晨八点前来送餐，到时候一定会报警的吧。
死去的是人类，总还是需要由人间警察来处理。
***
折腾了一整晚，既没有抓到恶鬼，也没有找到邪晶，还把自己饿得饥肠辘辘。
许乔晞无奈地回到老城区，这是一片被高楼大厦围起来的城中村，建筑老旧破败，墙面发着霉色，开着许许多多小铺子，什么早餐店、五金店、宠物店、美甲美发、房产中介……应有尽有。
如今正是早高峰时期，狭窄的小道上，来回奔波着不少穿着光鲜亮丽，拎着包极限赶车的打工人。
许乔晞闻到一股香味，正是从路边的“薇薇馄饨店”传出来的。
她一直都很喜欢馄饨，可惜这十年在方外天都没怎么吃过。于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老板，一碗小馄饨。”
店铺老板是一个阿姨，穿着白色的围裙，瘦骨嶙峋，面容憔悴，但手脚非常麻利，微笑着应了一声，“好嘞，马上好！”
滚烫的沸水里下了十个小馄饨，很快就被煮熟了，个个肚大饱满，被一把大漏勺一个不少地盛进了碗里，洒上蛋丝、紫菜碎、香菜和葱，再浇上一勺滚烫的沸水，滋啦滋啦地冒着热气，散发着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慢用，小心别烫着。”
“谢谢。”
许乔晞期待地拿起小勺子，喝了一口汤，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暖气中掺杂着香味，熨帖极了，滋润了她奔波了一整晚的身体。
店铺面积不大，但非常整洁干净，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附近小区的住户，一边吃着馄饨还一边聊着天，白色的墙面上挂着一个老旧的电扇，正在呼啦呼啦地摇着脑袋，卖力地吹着。
门口处贴了一张寻人启事，吸引了许乔晞的注意。
纸张泛黄，看上去也有些时间了，上面是一个扎着马尾辫，名字叫陈薇的年轻女孩，穿着校服，充满了蓬勃朝气。
从面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和馄饨店的老板是母女关系。
许乔晞抬头望了望正在忙忙碌碌的老板，她应不应该告诉她，她女儿的生命线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断了呢？
黄琴正在包馄饨，看到新来的客人，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犹豫地问：“是馄饨不合口味吗？”
“没有，特别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许乔晞眉眼弯弯，笑得甜美。
“那就好，旁边还有小菜，都是我自己腌制的，可以尝尝。”
“好呀，谢谢老板。”
黄琴欣慰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果薇薇还在的话，是不是也这么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乖巧礼貌。
就这一眼，许乔晞就看完了黄琴的前半生——早年丧夫，靠着卖馄饨拉扯女儿长大，好在陈薇听话懂事，成绩也好，一直是街坊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陈薇突然消失了！
警察到处都找过了，但老城区发展滞后，六年前更是没什么监控，到处都是暗巷窄街，周围熟悉的邻里街坊们，也都没人看见过她，这无疑增加了查案的难度。
直到她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到了，她却依然还没找到！
整整六年，陈薇都毫无音讯，可黄琴从没放弃过寻找女儿，她苦苦经营着这家馄饨店，就是为了等女儿回来。
许乔晞低下头，有些难过，默默地吃着馄饨，她实在无法开口，无法摧毁这个苦命又坚强的母亲最后的希望。
坐在她旁边的是两个大妈，脚边放着刚买回来的新鲜蔬菜，正闲聊着。
“你知道吗？三楼的小董今年就毕业了，听说非闹着要搬家，给老董气得啊，差点进医院了！”
“这孩子啊，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内向了，昨天我看到他，想喊他进来聊聊，结果吓得头也不回就跑了，唉！”
“要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叛逆，老城区有什么不好！像我儿子，一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多好啊！”
“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对方要求去新区买房？虽然小董性子有些沉闷，但长得周正，还是个硕士生呢！很抢手的！”胖大妈猜测着。
卷发大妈摇摇头：“那倒没有，我听老董媳妇说，他刚拿到毕业证，还没找到工作，就单纯的不想回来，读书这几年就不怎么回家，现在还一直怂恿他爸妈把这里卖了换套房，我猜啊，是看不上咱们这呢！”
“不至于吧，我看这孩子挺老实的，当初小董和薇薇关系就很好，两人是同学又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如果不是……唉，说不定早成一段佳话了呢！”
卷发大妈用胳膊肘捣了她一下，朝着黄琴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别提人家的伤心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找到，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胖大妈想起陈薇，也叹了口气，一转身正好看到了许乔晞，正乖巧安静地坐在旁边吃着馄饨，明明是一样的馄饨，却被她吃出来一种恬静优雅，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姑娘真漂亮，五官精致清秀，气质文静大气，是长辈们也很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小姑娘，你大学毕业了吗？家住在哪里哇？有男朋友了吗？阿姨有个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刚毕业没多久……”
卷发大妈也插嘴道：“得了吧，你家儿子都在家赋闲三年了，就差发霉了！小姑娘，我有个侄子……”
许乔晞愣住了，怎么刚还聊的好好的，突然就朝着她来了！
一人一句，简直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
“谢谢……只不过我早就大学毕业了，而且十年前就结婚了。”许乔晞脸上和煦地笑着，内心却尴尬到脚趾抓地。
“啊？……”两位大妈的嘴巴张成了鹅蛋，满眼的不可置信。
白皙到发光的肌肤连一丝皱纹都没有，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清澈毫无班味，高高的马尾俏皮又灵动，黄色的T恤和牛仔裤……除了手上那个木镯子看着有点老气，不管从哪看都是个二十的小姑娘啊，怎么可能都结婚十年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就爱忽悠她们这些不上网的老年人！
许乔晞快速地喝下最后一口汤，站起了身，将钱放在了桌子上，“阿姨，不用找了。”
朝着两位还呆如木鸡的大妈，礼貌地挥了挥手，逃也似的离开了。
天哪，过度热情的大妈，简直比鬼还可怕哩！
***
金碧宫前停满了警车，四周被拉上了警戒线，周围的人群纷纷驻足，伸长了脖子张望，这可是N市最大的夜总会，怎么惹来了这么多警察？
江恪言正在案发现场，好看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短短几天，接连发生命案，还都是死状凄惨的恶性案件，只不过都比不上这次的场面触目惊心——
豪华包厢里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混着血迹和白色不明物的玻璃碎渣，三具成年男性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全身**，身上有不少指甲的血痕，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生|殖|器都被硬拔了下来，插在嘴里，看起来既恶心又屈辱。
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跑了出去，扶着墙不停地呕吐。
法医正在初步检验尸体，“死亡时间在凌晨2点到6点之间，身上有多处抓伤，□□有精|液，死因初步怀疑为失血过多。”
江恪言看着这三个粗糙大汉，有些难以启齿，“三个都有？他们是相互……？”
“不排除这个可能，详细的我们要回去化验才能知道。”
此时，一个刑警举着平板走了过来，“江队，这间包厢是本地有名的富二代胡强专属的，另两人是他多年的好友。包厢位于金碧宫顶层，有二十层高，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门口走廊的监控显示，从昨晚12点之后，就没有人再进入过这间包厢，直到早上服务员来送早餐，才发现的尸体，吓得立刻报了警。”
江恪言仔细观察着监控录像，这和前两天的那两起案件一样的诡异——
一样的密室空间，一样的毫无嫌疑人，一样的饱含恨意的杀人手法！
这嫌疑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二十层楼的高度，不从门口进，总不至于是从外面爬上来吧！
那还不如说是他们自己中邪，拔了自己的东西塞嘴里呢！
此时，腰间的手机响了，是局长的电话。
“小江，你尽快将近日的这几起案卷整理一下，上面派了特管局专员来协助调查。”
***
【101路公交即将到达，请有序上下车。】
公交站台的电子屏幕上闪过一条条播报，一辆辆公交车停下又驶走。
许乔晞独自坐在候车的座椅上，摩挲着左手腕的木镯，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巨型屏幕。
其实也不算独自，长条椅上坐满了鬼魂，正兴奋地在叽叽喳喳。
一个老头鬼拍着新来的年轻鬼，热情道：“小兄弟，欢迎加入我们，请问你是怎么死的呀？”
新鬼哭丧着脸，“呜呜，我是接到老板电话，着急赶回去加班，结果闯了红灯，被车撞死的！呜呜……我刚升的职啊……呜呜……”
哭的可伤心了，旁边的几只鬼好心安慰他，哭也没用，死都死了，习惯就好！
“老大哥，你呢？”
“我啊，是心脏猝死，马上就要去轮回了，走之前想再看看我女儿，她是个公交车司机，嘿嘿，子承父业！”一个老头鬼乐呵呵笑着。
“唉，现在无人驾驶技术越来越成熟，公交车司机以后恐怕都要失业咯！”旁边的鬼嘀咕着。
老头鬼瞪了他一眼，“那也没有人开得安全！遇上突发情况，还是只有人才能处理！”
“那你也不是人啦！”
老头鬼气得不想理他，于是转头问许乔晞，“小姑娘，你又是怎么死的呀？”
俨然把她当做了他们中的一员。
许乔晞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宽阔的马路对面，高大的建筑上有一个巨型屏幕，上面正是当红顶流、双料影帝宁屿珩的巨幅海报，眼神缱绻，笑得温柔又迷人。
见她不说话，老头鬼安慰道：“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放不下的啊，学学我，人死如灯灭，看开点，趁着还有时间，多见见想见的人……”
许乔晞轻轻“嗯”了一声。
“是有想见的人，却不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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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年